《医不自医》一纸微言

12、十二、旁观者“拆”

　　袁朗赋闲在家，李睿却忙，忙得昏天黑地的那种。因为凌院长新的人事架构已经出台，李睿很快就要接任即将退休的金副院长成为第一医院副院长。凌远是有些兴奋的，毕竟他为第一医院筹划的宏伟蓝图，李睿是极其重要不可或缺的一环。
　　连着三天没能回家，累得头脑昏沉的李睿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那个电话号码的时候，竟然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家里的座机？
　　“喂？”熬了三天，有点上火，李睿的声音有些发粘沙哑。
　　“李睿，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李睿的唇边慢慢浮现出笑意，摘掉眼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袁朗有种神奇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可以把一个人的全名叫得如情话般悦耳。
　　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叫他了，病人叫他李大夫，同事叫他李主任、领导、老师，亲近些的人叫他小睿。李睿这两个字，在袁朗的加工下，显得陌生特别，还有种隐秘的情愫在流动。
　　此时普外科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能看到的就是半仰在办公椅上的李主任，脸上带着温馨惬意的笑容在打电话……明媚的笑容让午后的阳光更恬静了几分。
　　“那你尽快熟悉吧……”凌远把一大摞的文件交给李睿后如是说。
　　“嗯，好的。”李睿随意翻了一下那一大摞，站起身送凌远。
　　“好几天没回家了吧，今天没什么事儿就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凌远正跟李睿说话，猛地看到有个人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那个保温桶凌远认识，是李睿家的，上面贴满了各种粉嫩又俗气的贴纸。
　　“袁朗？你怎么来了？”
　　“你们认识？”凌远看看那个人，就男人来说身量不高，气场却强，肤色略黑，晒出来的那种黑，但一双眼睛安静幽深。
　　“这是我的……”李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李主任的房客。”
　　凌远又看李睿，笑了，难得开李睿的玩笑“我给你的工资还不够啊，要租房来贴补家用？”
　　“李主任经常不在家，有人住能多点人气。”
　　“而且还能有人做饭。”凌远戏谑地添了一句，说完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袁朗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一齐吃点儿？”
　　“不了，我有更好吃的。”
　　凌远跟两人道别之后径直朝外面走，没走多远猛地转过身来，就看见李睿已经坐回办公桌边，袁朗正打开保温桶把饭菜一样样摆在李睿面前。李睿脸上是他自许楠死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真正舒心快慰的笑容，还带着被人宠爱时的满足感，不知道袁朗说了句什么，李睿瞪了他一眼，那个表情应该叫“嗔怒”？
　　凌远在心里猛地抽了一口冷气，他现在脑子有点乱，他转回身，一边走一边为自己梳理思路。
　　前阵子刘茂然一审宣判的事情凌远知道，其实李睿在非洲的这些日子，凌远一直在帮他处理这些问题。二审撤销原判发回重审，一审主审法官停职检查，这些消息让各种小报头条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考虑到李睿的心情，凌远一方面压制院里院外的风言风语的同时，并没有向李睿过问这些事情。只是更多地留心李睿的反应。
　　可让他惊讶的是，李睿对此的反应和处理都显得过于平静理智，甚至于已经到了冷淡的地步。代理律师过来谈话时凌远也在旁边，他本来是时刻准备着安抚李睿失控的情绪，可是没想到，全程，李睿的表情语气都是平和干巴的，甚至还有些厌倦，就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不加评论不带感情，机械僵硬……
　　凌远开始觉得这挺好，这说明李睿已经完全从刘茂然和许楠带给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再加上，李睿还展开了新的恋情，同夏琮有过一面之缘的凌远觉得夏琮很不错，一样优秀独立，成熟而坚强。可能不是李睿喜欢的那种小鸟依人，清纯柔软的类型，但成熟温柔的人，总是更有魅力些。并且，应该说，李睿也并不讨厌人家，要不怎么下班之后还会特地去军总院“谈恋爱”。
　　可是后来凌远发现了问题，李睿再低调，再不喜欢谈论自己，但热恋中的人总是会有炫耀的倾向的，想告诉别人跟自己相恋的人是多么优秀，想告诉别人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况且李睿也是有过这种情况的，要不当时的许楠怎么尚未见其人时，就已经在医院声名远扬了呢？
　　可这一次，除了那些不胫而走的小道消息之外，哪怕是说走嘴或是开玩笑，从来没能在李睿嘴里直接获得夏琮的任何消息。反倒是别人旁敲侧击的询问和挑逗的时候，李睿才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许楠像是李睿的孔雀尾巴，不管开不开屏，总是在那里吸引着人的眼球。夏琮好像成了李睿的防弹衣，穿在衣服里面，不为人见，却在关键的时刻给予他保护。更重要的一点，尾巴是长在身上拿不掉的，防弹衣却是随时可以脱下来……
　　也许对李睿来说，夏琮的确是个借口，可有可无，但是凌远也的确在李睿眼中看到了变化，李睿是他一手带大的学生，他在他身上投注了许多心血，当然也投注了许多的注意力，也许这世上除了李睿的父母，最了解他的人就是凌远。
　　他看到李睿眼中渗透出的幸福与温情，心结解开之后的轻松。看见他在接起某个电话时的唇边不自觉荡漾起的笑容……记忆中的影像同刚刚在李睿办公室的情境一下重合，凌远猛地打了个冷战。
　　“不行！他会把自己毁了！”想到了这些，凌远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疯了似地往李睿的办公室跑，跑到离门口还有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就看到李睿跟袁朗并肩从里面走出来，袁朗手里还拎着那个保温桶。
　　“好想赶紧回家洗个澡，三天了，我感觉自己都快馊了。”李睿伸了个懒腰。
　　“是吗？”
　　“不信你闻闻？”李睿抬起胳膊，袁朗正要凑上去，就听见凌远一声怒喝。
　　“李睿！”
　　刚刚那个本来很普通的动作，看得没有听到对话又刚刚想到事态严重性的凌远心中警铃大作，身上冒了一阵冷汗。
　　只这一声在夜晚略显空旷的医院大楼里回荡，左邻右舍纷纷跑出来看，一看是院长和未来的副院长，大家即使满脑子八卦也只能纷纷退避三舍。
　　凌远到底还是有城府的，冷静过后抬手指了指李睿“小睿，你明天早上到我办公室来。”
　　看着凌远离去时愤怒焦躁的背影，袁朗问李睿“怕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李睿耸耸肩。
　　两人依旧肩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没有牵手，亦没有对话，袁朗手里拎着那个已经空了的保温桶，李睿嘴里还残留着刚刚饭菜的味道。幸福却又苦涩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袁朗开车，李睿坐副驾驶，一盏盏的路灯照得车里明明灭灭，李睿侧身看着袁朗一会儿清晰一会模糊的侧脸……
　　到了家停车熄火，李睿还在看袁朗，车上的顶灯还没有熄灭，袁朗看着李睿，心里一动用右手拇指轻轻摩挲李睿的嘴唇，李睿猛地眨了眨眼睛，睫羽颤抖却并没有反抗，袁朗侧过身，试探地吻上了李睿的唇角。
　　只蜻蜓点水似地贴一下就打算离开的袁朗，却在下一刻被李睿抓住衣领，唇肉相贴，深深地吻在一起……
　　李睿家的几个房间都带独立卫浴，李睿在自己住的主卧洗过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口渴想下楼倒杯水。开门却开间袁朗站在门口，家里的灯都关了，袁朗又是站在黑暗中，所以并看不清脸，说实话看到袁朗在门外的那一瞬间，李睿觉得自己有种莫名地期待。
　　“你……在外面站多久了……”
　　“也没多久……明天你，不要为难，毕竟我们……”
　　李睿有些急切地抬手制止了他“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嗯，那晚安……”袁朗转身回自己的卧室。
　　“中校。”李睿叫住袁朗“房间里抽烟要加房租的哦。”
　　“知道啦！”袁朗无声地笑了。
　　第二天，李睿一大早就到凌远的办公室里报到，凌远拉着李睿到沙发边，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
　　“小睿，你告诉我，昨天晚上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的房客。”
　　“少跟我胡扯！”凌远的声音猛地拔高，然后又柔和了下来“小睿，你不能这样。”
　　“你歧视同性恋？”
　　“这不歧不歧视的问题。”
　　“还是为了医院的利益？”
　　凌远突然想叹气“你非得这么想的话，对，是为了医院的利益，还有你的前途！还有你的父母，他们该怎么办？”
　　“老师……喜欢一个人太难了。”李睿的语气很淡，却莫名地沉重，像是被压得喘不过起来之后的一声叹气。
　　“小睿……”凌远感觉的自己的整个胃肠消化道绞在一起疼，可抵不过心疼，这样的李睿让他心疼，他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像父母教孩子拿碗筷一样手把手教他缝合，在他第一面对病人死亡时给他安慰……
　　李睿说“吴哲死了。”
　　“谁是吴哲？”
　　“他爱的人，跟我长得一样，比我年轻许多。”
　　吴哲死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说爱。我们仅是师生，我们不曾相爱，我们都还活着。你尚且为我的悲伤而心痛。我们尚且如此，他们又可以堪。
　　“那你算什么？替代品？”
　　“我想做他的药。”
　　“荒唐！”凌远扬起手，想一耳光把李睿打醒，可看着李睿的样子他又下不去手，凌远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不能让李睿误入歧途，又开始怨恨把李睿当成替代品的袁朗，他两只手抓住李睿的肩膀“小睿，你不能这样儿，你会毁了自己……而且这样下去，最后受伤的是你啊！”
　　“可是……我喜欢他啊……”李睿笑得无奈却又悲伤，凌远的手指扣进李睿的肩胛，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那你们……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