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缚》艾酒

7、汪汪汪

　　温甫站在岸上，冲傅何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傅何怔怔地看着他，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偏过头去。
　　“混账东西！”傅何指着他怒道，“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温甫伸手擦了一下嘴角，鲜活的，濡湿了指尖，他往傅何面前走了一步：“上来吧，水里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何呵斥他，他气急攻心，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竟然这样……这样对我！”
　　温甫伸手握住傅何的肩膀将他扯上岸来：“你指什么？如果是关于我小舅舅过往的种种，是的，我早就知道；关于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晓的。”
　　“滚开！”傅何打开温甫的手，他像一只暴怒的落汤鸡，连眼圈都红了，“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他举起那柄匕首横握在身前，憋了半天，突然又泄了气，“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这个人。”
　　温甫冷笑一声，又往前一步，那刀尖堪堪停在他胸前：“要么你就捅死我，就当你从未在我之前的生命里出现过。”
　　傅何的手微微的发抖，连嗓音都哽咽起来：“够了，真是够了……我欠你们温家的，早就该还清了吧？你究竟想怎么样？”
　　温甫继续往前，任那刀尖划破衣服，在胸口划开一道伤口，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傅何惊得松手就要跑，却被温甫死死抱住，他鼻尖嗅到的尽是血腥味儿，背上是叫他毛骨悚然的抚摸。
　　“为什么救了我又要丢弃我？”温甫把那柄匕首随手掷在一边，“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没有父母，兄弟姐妹，甚至连朋友都没有。
　　像个会挪动的药罐子，整日被禁锢在房内，连嗅一朵花香都是奢望。
　　见到亲人的次数寥寥无几，尽管他们送来的东西堆积如山。
　　但是我要那些冷冰冰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即便我发脾气，哭闹，摔东西，除了下人的恐惧，我还能得到什么？
　　时常会在屋子里透过窗棱看清冷的月光，想那个救我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一个坏脾气的怪物，死了不是更好吗？
　　看见弟弟和妹妹脸上的欢笑时也会有嫉妒的感觉，为什么那样的温度我感觉不到。
　　温甫伸出手腕，摩挲着上面一道深深的疤痕：“大概是那年病得太厉害了，烧得神志不清，我割开了手腕。”他将傅何抱进怀里，在他脖颈里轻轻嗅着，“那天晚上我闻到了不属于我的气息，可惜在我神智清醒的时候几乎就察觉不到了。你瞧，我的体内终究淌着你的一部分，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要在一起，至死不休。”
　　“傅何啊。”温甫轻轻亲吻他的额角，“告诉我，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愿意陪着我吗？”
　　傅何回抱住温甫，他的手里握着从小腿的刀鞘里抽出的另一把匕首，一手按在他宽厚的背部，一手挥刀狠狠扎下。
　　“对，就这样。”温甫抱紧傅何，抚摸他突起的蝴蝶骨，亲吻他的颈侧，“就这样，抱着我。”
　　这个儿时幻想了很久的拥抱，竟是这样实现的。
　　温甫托住傅何的后颈将他按进自己怀里，祈求似的：“爱我，爱我好吗，傅何。”
　　傅何怔怔的，一言不发。
　　“你瞧，我理顺头发，整好袖口，我可以是个可靠的大哥，是个出色的儿子。”温甫有些急切地看着傅何，“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可以改，傅何，我愿意为你改。”
　　傅何闭上眼睛。
　　“好吧。”温甫松了松手臂，“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温珉之重新见到傅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傅何站在落地窗前，他瘦的厉害，穿着一件略大的纯棉套头衫，像个突兀的衣服架子。他刘海也有些长了，半遮着眼睛，沉默的看向窗外。
　　温珉之试着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傅何过了很久才转过头来，只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温甫走过来，在傅何眼前蹲下，仰着脸看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他能不能把袜子穿上。
　　傅何置若罔闻，转身就走，脚踝上扣着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刺耳。
　　温珉之皱了皱眉，问温甫：“大哥……”
　　温甫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他出来说。
　　“大概就这几天的事儿了。”温珉之叹了口气，“母亲那里有我拖着，你别担心。我跟她说你在这里陪小舅舅游历，她大约不会这么急着过来查证。”
　　温甫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温珉之摆摆手：“我看他一直盯着外面，在等什么吗？”
　　“他在等子谈来杀他。”温甫眼神狠戾，抿着嘴角。
　　温珉之被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从口袋里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也确实是你之前对他太狠了些，你若是听我的，慢慢追……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就提醒你一下，他如今这个身体状况，走的时候大概会很痛苦，你注意着些……你懂我的意思吗？”
　　温甫冲他摆摆手，兄弟俩相顾无言，静坐了一会儿温珉之就告辞了。
　　第三天晚上傅何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他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身子虚的厉害，这样折腾起来一下子就有了脱水的症状。
　　温甫坐在床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将棉签沾湿给他抿湿嘴唇。
　　后半夜的时候傅何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动了动嘴唇，温甫马上低下头来，轻声问他：“怎么了。”
　　“我想洗个澡。”傅何淡淡道，“我就要死了，让我干净的走吧。”
　　温甫没说什么，将他打横抱起，慢慢走向早已备好的水池。
　　傅何非常虚弱，几乎站不住，半倚半靠的趴在温甫肩上。
　　温甫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这像是一个华尔兹的动作，他把下巴轻抵着傅何的头顶，慢慢的跟他说话。
　　温甫的声线低沉，当他放缓了语气声音在胸腔里微微的震颤着，傅何半眯着眼，睫毛在他胸膛扫过。
　　“我们的相遇实在尴尬。”温甫慢慢地说，“尽管我满腔爱意，还是像一只暴躁的刺猬，越是靠近，越是伤害。”
　　“我愿意将那些刺痛你的尖刺尽数拔下。”他轻吻着傅何的额头，“我们重新认识一遍，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爱你。”
　　傅何动了动，温甫低头看着他，看他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套着风珠的扳指。
　　漫天的火光绽开，明明触上皮肤觉得微凉，灵魂确实被灼烧着的疼痛，这种疼痛那么强烈，几乎超脱出了承受范围。
　　傅何像一只投身烈火的蝴蝶，他闭着眼，甚至露出了解脱一般的微笑。
　　温甫一下就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扑向被这能将魂魄灼尽的火焰之中，抱住傅何，将他死死按进水中。
　　为什么要去死呢？
　　我明明……明明那么爱你的啊。
　　温甫死死咬着嘴唇，将所有情绪堵在喉咙里，他就这样抱着傅何，将他在自己怀中溺死了。
　　“你别怕。”温甫接住从傅何松开的掌心中掉落的扳指和风珠，他一下一下亲吻他的嘴唇，用手指将他脸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你别怕，我会找到你的，我们重新开始，好好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