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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权欲 ...

  •   “是最愚蠢的。”成赤赤轻轻一笑,“却也是最让本王百口莫辩的。”
      在绝对的人证面前,常理不常理的还有关系吗?就像现在,赵太后审都不审便将他打入死牢,不一样叫满朝文武说不出话来?
      刑向天面露难堪,忽然单膝跪地,铁青着脸道,“都是末将无能,竟让王爷蒙受如此不白之冤!王爷且在这里委屈两日,奴才就算将丰启皇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宵小给找出来!”说着,起身就欲走!
      “慢着。”成赤赤慢条斯理道,阻住了他的脚步,言语间带出一股说不出的凌厉冷漠,“好好地将皇城翻个底朝天做什么?这件事说难查是难查,可说简单也简单。”
      “听凭王爷指示。”刑向天一揖到地。
      成赤赤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敲着桌面,沉吟道,“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本王’一定是假的,说不准那个被劫持的翁主也是假的,那两人能自由出入戒备森严的使臣馆,若非武功当真高强,就是使馆内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戎狄人是跟我结了仇的,他们会出手对付我不奇怪,所以先去查那些戎狄人;再者,本王在朝中多年,素有仇敌,但跟江湖人往来的多的也没几个,着重去查查他们,应该会有发现。”
      一番话听下来,刑向天心服口服,拱手道,“王爷睿智,末将这就去。”
      夜深人静,牢房里的烛光微一摇曳,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动静,床上的男人好似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好像无意识地摸向胸口,感受到里面坚硬的触感,男人的眉头舒展了些。
      监牢门打开,身着白色斗篷,从头到尾包裹得严严实实,连男女都看不出来的瘦削人影就那样大剌剌地走进来,沉默地站到了屋子中央。
      “贼”都这么坦荡了,成赤赤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他将怀中的匕首拔出来,神情冷静地慢慢坐起。
      “来者何人?”他问。
      “……来取你命的人。”
      熟悉的嗓音让他如遭雷劈,手徒劳地握紧,又哆嗦着松开,最终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石床上。
      “你……”他双眼圆睁,看不清似的瞪得极大,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胸腔里涌起一股忽冷忽热的气,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几乎要将他分裂。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她还活着?整个身体完全麻木着,他除了怔怔盯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打从知道连心的死讯以来,他的生活就变得浑浑噩噩,不想清醒,清醒只让他痛苦,为此他不惜借助于五石散麻木神经。可也不想彻底解脱——他为了所谓的家国天下对自己所爱的女人下了狠手,若在事发之后再后悔懊恼不惜陪她而去,那当初的阴谋算计又算什么呢?
      无数次坐在书房里,他目视虚无的前方,看着回忆中的“成赤赤”,那虚空的幻象近乎冷静地吩咐人在软猬甲里动手脚,用虚伪的柔情蜜意将那个女子和她的家人送上绝路,他甚至会产生一瞬间的茫然,这真是他做过的事情吗?他为什么——为什么能对曾经的枕边人这么残忍。
      一双手染尽世人血,一颗心在名利场里浸得漆黑狠辣,像他这样的人,老天会给他机会让他再来一次吗?
      他不信,不敢信……
      成赤赤哆嗦着手扶住床,因为用力过大,胳膊竟一下从床边滑了下去,费了好大劲儿才再次将手缓慢地放置在上面,用力……用力撑着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短短几步路走得艰难,他在这头,她在那头,仿佛已跨越了生与死,走过岁月的长河。终于,他停到了她面前,手指缓缓伸出,又痉挛着收回,往返几次后才摸上了她的帽顶,沉了沉气,将斗篷帽掀开——
      “王爷,许久不见了。”面容沉静的女子冷冷一笑。
      “你没死?”他低头望进她的眼睛里,嗓音沙哑。
      “是,让王爷失望了。”她云淡风轻道。
      成赤赤被她的语气激得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双目血红,盯着连心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将头转到一边,面无表情地如同要杀人一般,往复两次后他突然狠狠擒住连心的双肩,一个用力将她推向墙壁,连心被撞得后背一痛,唔得一声,下一刻唇就被封住!男人的唇舌带着一些干涩感撞进她的口里,在里面疯狂地搅动,那架势简直不像亲吻,而是要把她的舌头生生吸掉一样。
      连心被那疼痛逼出了泪意,脸上却是由始至终的冷然,她眸底闪过一抹狠厉,挣扎不开时几乎没有犹豫,左手手腕一抖,袖口处咻地落下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在黑暗中泛出冷兵器的光芒。然后,刺啦一下,那刀片就刺入了成赤赤的小臂,硬物扎入皮肉的触感如此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流到了她手上。
      成赤赤的手仿佛抖了一下,下一瞬却将她搂得更紧,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低下来看那刀片一眼,只专注地,恶狠狠地盯着,以要把她生吞活剥的力道吸吮着她。
      连心拼命摇头,往后躲,津液顺着口腔流下,狼狈不堪。
      “成赤赤!你放开我!”她含糊的声音在两人嘴唇交界处响起。
      成赤赤连理都不理她。
      连心眼睛也红了,用力抽出刀片,叱得一下!又朝着右臂同一位置扎了进去!而后再拔出来!又是一刀扎进去!
      血糊了自己一手,连心在颤抖,即便如此恨他,可她扎不下去第四刀了,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他的胳膊。
      他终于放开她,两人就那么紧紧贴着,无声地对峙着。
      终于,他开口,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既然‘死’了,又为何要再出现?既是没死,为何当初不回来……”
      连心几乎想笑,想怒骂,想质问他有何脸面问这样的话!
      回来?!回来做什么?!让他再杀自己一次吗?!
      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没机会,伴着成赤赤的低吼,她清晰地看到一行蜿蜒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流过他的脸,滴落到她的手上——滚烫。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她对着成赤赤血红的眼珠,心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明明是他想杀了自己,现在怎么还能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仿佛所有的伤害都是她加诸于他身上的。
      她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冷冷道,“是,我是没死,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利欲熏心,容眠山一战死了多少人!我为什么不回来?在没做好完全准备前,我如何敢回来?”
      “……准备?准备什么?”成赤赤哑着嗓子,双目血红笑问。
      连心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声音轻而缓,“准备杀你啊……成赤赤,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句话,明明该声嘶力竭,明明该是恨入骨髓,但此刻——一句不死不休之言说出口时,却像万里沙漠无人地的死寂,沧海桑田后的疲乏空灵。累了,倦了……
      她无法再与他共生了。
      成赤赤只觉胸腔里被插入了一根粗钝的木棍,在他的胸口里搅啊搅啊,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真疼啊……
      他张张嘴,想辩解,想安慰,但又觉得时至今日说那些都没了意义。最终,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已被鲜血浸染地湿淋淋的手,像触碰一个易碎的西洋琉璃制品一样,轻轻摸摸连心的肩,声音粗粝沙哑颤抖:“……我杀了你娘,你很难过吧?”
      连心却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片刻之后,低低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这次,你没杀我娘,你处心积虑要杀的人,其实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吗?”
      “……”成赤赤震惊,无言……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一般道,“五年前……五年前你们被掳走,上了容眠山,是那时吗?”
      “到了这时你还不忘推卸责任挑拨离间?”连心冷笑,望着成赤赤的眼神充斥着憎恶厌烦蔑视等等情绪,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你忘了吗?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母亲因一枚毒戒指而死,因为一句‘君有赐,不敢辞!’你说,是谁能让我母亲称为君?又是谁,能让她明知有毒的东西都无法丢弃!”
      “……”成赤赤怔愣一会儿,扯扯嘴角,低下头,“看来,你是认定戒指为本王所赠了。”
      连心懒得回答他这种问题,心灰意冷道,“我母亲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你,所以她孤独终老,凄然而逝。”
      “是吗?”成赤赤笑了笑,竟然问:“那你呢?”
      “我?”出乎意料的,连心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你伤害我那么多次之后,我还肯收下你的软猬甲,心甘情愿进入你的圈套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了吧?”
      成赤赤一瞬间血色尽失,连强作的调侃镇定都维持不住,近乎狼狈地别过脸。
      连心的双眸红了,嗓子里像是堵了许多酸涩的硬块,哽咽着,一字一字道,“我也错了,所以墨师兄用生命为我弥补了这个错误。成赤赤,阿渊——你曾经是我最亲密的人,你那么了解我,你知道我的父亲早就不在了,你知道我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是容眠山收留了我,你以为我的母亲与我在一起,你要我戴着你的软猬甲到他们边,是想杀了我,杀了我母亲,杀了我的恩人,你是要株我全族啊……阿渊,告诉我,我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到底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要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全家送入阴曹地府方能解恨?”
      “不是的,连心,不是的……”面对她字字诛心的逼问,男人紧攥着双拳崩起根根青筋,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他身体颤抖着,从来挺直无法弯曲的膝盖仿佛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承受不住满身的罪孽,伴着那一字一句带血的指控,一点点往下,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
      “不是的……”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近乎哭泣,不是——到底不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连心俯视着这个在她脚边跪倒的男人,道歉来得那么迟,可她还是等到了。眸底的水花终于掉落,身材单薄的女子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望着头顶结起蜘蛛网的石壁,声音带泪,低低地说,像是对自己的一生忏悔与总结,“我错得离谱,但我不会再错了,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那样爱我,肯用生命为我弥补错误了。”她转过身,一步步踏出牢房。
      他跪在地上,望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蜿蜒滴落的鲜血在脚边形成一小滩暗沉的血渍。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心爱的女人会站在他面前说: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已经死了。
      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由衷庆幸他百般算计意图谋害的人没死,哪怕这将会给他的国家,他的人生,带来毁灭性的变化。
      即使现在她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连心!”成赤赤突然在后面扬声叫她!“不论你信不信,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当年从未送过慧娘戒指!那时我对她并无杀心——那时我——”
      那时我还没有今日这么心狠;那时的我,还做不出为了国家安定杀害你母亲的事;而且,而且那时我就已经爱你了啊……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说不出口。此时此刻,讲自己爱她,就像一个笑话。
      连心停住脚步,片刻之后,传出一声笑,她背对着他,微弯的脖颈露出一段柔美如天鹅颈的弧度,“是吗?礼尚往来,我也告诉王爷一件事,我确实是容眠山四大弟子之画,但最善的却不是‘画画’,而是——”她回过头,轻抚着自己的耳畔,在成赤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勾勾唇角,赫然正是他自己的脸!
      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画皮。”
      琴棋书画——容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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