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92、第九十一章 寒心冷魄

　　九月的青州，寒风凛冽。
　　这被称作虎跃崖的悬崖峭壁上，更是北风如刺骨寒刀，吹在身上像是刮着血肉一样。
　　这悬崖上有一块凸起的岩石，高高耸起，狰狞可怖，木榕就被吊在这岩石之下，受尽各式鞭子肆虐折磨。
　　一连几日，他甫一昏迷，就有一桶冷水泼在身上，便即冻醒，间或有人捏住他的下颌，将一碗碗冷水灌进去，引来他呛咳不止，直到呕出鲜血才肯罢休，那点点血红便随着他微微的摇晃而悄然滑落，很快汇入地上一滩黑红色血洼。
　　木榕在半醒半昏间辗转煎熬，除却鞭伤疼痛，心肺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呼一吸间都是撕扯的锐痛，便连呼吸也成了一种难捱的折磨。
　　孟横塘每日都会来欣赏下他的狼狈和痛苦，时而用着小手段在他身上，加深折磨，木榕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任他折辱，孟横塘也不似那日在地牢恼怒，也不在意木榕是否回应□□，一直心情大好，似乎只要能看到木榕受苦，他便已经满足开心。
　　这日他来到之时，却是脸色阴沉，亲自执起一鞭，也不说话，便是一番疾风暴雨，木榕受了几日折磨，身体越来越虚弱，虽是他能忍痛不出声，但承受痛苦的清醒时间却越来越短，孟横塘见他要陷入昏迷，便扔下鞭子，提着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木榕打个冷战，慢慢转醒，寒风一吹，他脸上似起了曾冰霜，睫毛上也是点点碎冰般的晶亮，孟横塘忽然来了兴趣，这回从桶里舀了一勺水，用极慢的速度从木榕发心淋下，那冷水便顺着额头淌下来，沿着脸颊而下，配上木榕忍耐的神情和嘴角的鲜血，孟横塘看着大为满意。
　　“九弟，这个滋味如何？是不是很舒服？”
　　木榕闭上眼睛，犹若未闻，孟横塘一笑，又一勺水慢慢浇下来，一阵寒风猛地吹来，孟横塘身着厚衣都不禁打个寒战，但见木榕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竭力忍耐，却还是身不由己地低下头，一声声呛咳争先恐后地冲口而出，孟横塘抓起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只见他唇边鲜血越流越急，孟横塘不知他是何时受的伤落下的这样病根，但能因此而让木榕受到更多苦，他真想好好感谢那人，一手抓着木榕头发，一手不忘再次浇下凉水，这回水中却是加了冰块，冰碴顺着发稍滑落，木榕脸色已然冻得发青，孟横塘笑道:“比起那日沈望江那杯酒，九弟是不是更喜欢这个滋味？”
　　他也不待木榕能回答什么，又啧啧两声道:“都说沈望江大侠风范，我看他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你娘嫁给他，也是瞎了眼。”他慢慢淋着冰水，笑道:“你说是不是？不过，贱人配伪君子，也是般配。”
　　木榕终于抬起头，给了他几日来的第一个注视，孟横塘只见那双黑眸里似是空无一物，但又像是融着和寒风一样凛冽的冰冷，这淡漠的一眼看过来，却如同最后的警告。
　　孟横塘在这眼神中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大笑起来，“木榕啊木榕，沦落到如此下场，你还敢威胁我？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本事还敢威胁我？”他慢慢松开手，复又拿起鞭子，绕着木榕走了一圈，来到他身后，忽地一鞭狠狠抽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裂开，三道狰狞的旧伤暴露无遗，孟横塘注视那伤口，摇头笑道:“这么重的伤，让我看看……”他坏意又抽上那伤口，“像是火烧，又像是鞭子，世上竟有这样的东西，九弟，你真是让为兄开眼界。”他大笑不止，“让我猜猜，是卓熙还是沈望江，嗯，沈望江是个伪君子，未必会用这样的刑具，难不成是卓熙？”他观察着木榕的神色，见他仍是一脸无波无澜，也不得不佩服，口中却还是讥笑着，“难不成果真如外公所言，卓熙这个师父也是对你恨之入骨，所以才这样折磨的？也难怪”他自言自语地笑道，“外公说，沈望江和你娘成亲之日，卓熙便喝的酩酊大醉，险些被正道人士认出抓获，你娘那个贱妇一边和沈望江成亲，一边却要护着卓熙，卓熙心痛之后远走天涯，再回来后，哈哈，便多了你这个孽种。”
　　悬崖之上，寒风猎猎，回荡着孟横塘放声的狞笑。
　　“外公说，沈望江想掐死那个孽种，却又不肯玷污了自己大侠的名声，便给卓熙写信，卓熙日夜兼程赶来，直奔九薇楼，就想亲手杀死你，哈哈，你心里是不是很清楚，卓熙可以接受他心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成亲生子，但怎么能接受一个从天而降的孽种？”
　　木榕闭着双目，微垂着头，像是已经昏迷，但那狰狞的笑声却不停地回响，撞击着他的鼓膜，他原本黑暗的眼前摇晃着那封洁白的信纸和苍劲有力的熟悉的笔迹。
　　还有那笔迹里掩藏不住的，痛苦和憎恨。
　　“卓熙不愧是魔教霸主，非但没杀了你，反而将你带走抚养成人，哈哈，我还纳闷，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心慈手软，原来，他是另有所谋。”
　　带着冰碴的鞭子一下下撕扯着血肉，那声音听起来越发的恐怖嘲讽。
　　“原来，他不过是要将一个孽种养成一条忠心的狗，然后再杀了吃肉，到那时，那狗被养了多年，非但不会恨主人，反而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献上去，啧啧，真是一手好棋，一手好棋啊。”
　　最后一下鞭子沿着原来流焰的伤痕划过，完美地贴和，木榕的脊背终于不受控制地弯出弧度，顺势扬起的脸颊上，是苍白麻木的凄冷。

　　等木榕再次被一桶冷水泼醒后，站在他面前已经是多日未见的慕容庭。
　　慕容庭就站在他面前，从上到下地端详他备受折磨的身体，在喉咙里溢出一声痛心无比的叹息。
　　“九儿，你为何就不肯乖乖听话，非要逼外公这样待你。”
　　木榕轻轻眨了眨眼睛，睫毛颤了几颤，抖落零星的水珠，竟像是几滴泪水，但慕容庭已经知道，这个尚不及弱冠的年轻人，不知是天生倔强，还是在多年的磨砺中练就一副铁骨，这样在很多人闻之丧胆的酷刑下，他竟然安之若素，从未屈服。
　　这样的性子，真的有几分像他的母亲。
　　慕容庭有一时的恍惚，但很快便被寒风拉回神智，看着木榕惨白的面孔，无奈地摇头。
　　“小小年纪，何必如此固执，你该知道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只要你我祖孙联手，何愁大仇不报，又何愁这江湖不收在囊中，到时荣华富贵尊严地位唾手可得，你又为何非要认贼作父，替人受苦？”
　　木榕眼前一片黑暗，只脸上闪过浅浅的一笑，却还是没有说话。
　　慕容庭也听说他这几日都是不肯开口，又摇头道:“九儿，外公再问你一遍，你是执意不肯听从我的话，定要护着沈望江和卓熙，与我为敌了？”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看见木榕幽黑的双眸里掠过一丝挣扎和茫然，但等他瞪大眼睛再看时，那眼眸里却又还是暗淡的空洞，什么都没有。
　　慕容庭缓缓点头，“好，既然如此，那从现在开始，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你不认我这个外公，我慕容家便再也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他说的严厉缓慢，回应他的，却还是木榕平静淡然的表情。
　　慕容庭又深深看他一眼，终于最后失望，打开地上铁匣，取出一物，那物件刚一露头，便带来一阵寒意，饶是慕容庭内力深厚，手上也是一凉，险些扔了出去，但很快他便适应了几分那温度，放在手里把玩几下。
　　那是一柄几寸长的短剑，黑色朴素的手柄，并不吸引人，只是原本该是精钢打造的剑身，却泛着点点寒光，夺人耳目，让人见之便陡觉周身寒冷刺骨。
　　慕容庭反复看了几眼，又看向木榕，“木公子见多识广，可曾听过冷魄？”
　　木榕的脸上还是木然冷漠，慕容庭兀自说下去，“由千顶山洞中千年不化的寒冰打造而成，里边又添加了雪魄、冬寒草等极寒之物，又放在冰窖里，在盐水中浸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成型的冷魄，极寒极阴，就算在火上烤，也要三日才化，而若是用人自身温度来融，需要七天七夜，才能划开。”
　　那并不厚重的短剑轻轻触到胸前的肌肤，饶是习惯了寒冷，木榕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原本血肉模糊的肌肤上，顿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慕容庭也是第一次用这冷魄，对它的功效也着实愣了一下，之后道:“当然，这些都是据说，如果木公子好奇，不如现在就试一试，看这冷魄在体温之下，能坚持几日不化？”
　　一阵冰凉蓦地刺入胸前肌肤，穿过血肉，以缓慢的速度向前寻找出路。
　　木榕的眼睛蓦地睁大，那一刻，像是整个胸口都被冻住了，心肺、手指，慢慢的整个身体，最后连呼吸似乎都凝滞了。
　　那种感觉，不能说是忍耐不住的疼痛，却是让他想脱口呼喊的寒冷，冷得他在身体片刻的僵硬之后，又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手指徒劳地想去握住什么，最终只换来锁链的清脆响声，和撕扯着伤口的剧痛。
　　看到他无力的挣扎和反抗，慕容庭的眼中闪出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将同时起来的复杂情绪压下去，慢慢道:“我已经派人散布了消息，向你的好父亲和好师父。”
　　木榕在折磨中颤抖的身体轻轻停了一下，无神的眼眸看过去，脸上终于有一闪而过的动容。
　　慕容庭却似没有看见，他握着剑柄，继续道:“就是不知你那好父亲和好师父谁会先赶到，他们一日不来，这冷魄便多留一日，等到冷魄化尽之前，总会有人来的。”
　　木榕在寒冷和剧痛中本能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布满汗水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往日般淡然的微笑，他张开已经因忍痛而咬的血迹斑斑的嘴唇，说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因痛苦煎熬而暗哑难听，却带着一丝笑意。
　　“恐怕，外公……要失望了……”
　　慕容庭凝视他汗水淋漓的脸，笑了一下。
　　“外公不怕失望，就怕，九儿会失望。”
　　握着剑柄的手微一用力，冷魄全部穿过身体，透背而出。
　　“不妨事，如果没有人来，就当是试验一下这冷魄的功效了。”
　　木榕幽深的眼眸随着冷魄的寒意慢慢地张大，一瞬间覆上了茫然空洞的寒冰，缓缓垂下的脸颊上，冻结了那抹若有若无的清浅微笑，映着一抹奄奄下沉的夕阳余光，有些凄艳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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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普罗米修九问世，请找叶子后姑姑和半眸后爹去讨伐，都是她俩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