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57、第五十六章 不白之冤

　　无忧山庄虽然声名远播，但庄子本身很低调简朴，因为庄主罗骅不是一个贪恋虚名权位之位，所以平时也略显冷清。但今日，无忧山庄却是从未有过的热闹，这热闹不是因为马上就到罗庄主的寿辰了，而是因为以唐门为首的七大门派齐聚在此，正和罗骅争执，定要二公子罗凤孤出来，给个说法。
　　罗骅面色肃然：“犬子虽然年幼无知，但自幼受老夫教导，这等欺师灭祖丧尽天良之事，他绝不会做，诸位定是有所误会。”
　　他虽然语气平静，但已经蕴藏了怒火，唐昊上前一步，抱拳道：“罗庄主，晚辈钦佩您人品武艺，但此事事关重大，我唐门少主惨死，无论如何也要令郎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
　　唐昊是唐纵的表兄，唐纵从小性情阴郁，和这位表哥本不亲近，但不亲近归不亲近，唐门少主惨死绿柳山庄，哪个唐门子弟都接受不了，唐昊也不例外。
　　其他门派纷纷附和：“就是，让罗凤孤出来，让他亲自跟我们解释。”
　　罗骅眉头紧锁，罗凤翱道：“诸位所说之事，舍弟已经解释过多次了，不知诸位还想要什么解释？”
　　罗大公子虽然因腿疾影响学武，但极其聪明沉稳，江湖中无人敢小瞧，听到这略带不悦的指责，唐昊沉思一下，道：“大公子，二公子的解释，恕我们并不太相信。”
　　罗凤翱脸色一沉：“既然如此，你们还要如何？”
　　南宫曜道：“我们需要二公子给个交代。”他是南宫世家的主人，也是南宫宋兄弟的父亲，此时慢慢道来，其中威胁意味显露，罗凤翱冷笑：“南宫世伯的意思是，要舍弟用性命给个交代了？”
　　南宫世家和罗家原本交好，如今却成了仇敌，南宫曜叹道：“贤侄，老夫也不想如此，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纵使是无忧山庄，也不该如此徇私枉法。”
　　罗凤翱眉头一竖：“杀人自然偿命，但令郎之死，和舍弟并无关系。”
　　南宫曜皱眉道：“罗大公子执意如此，是想要兵戈相见吗？”
　　此话一说，只听几声脆响，众人俱都亮出兵刃，两眼凶光瞪着父子二人，南宫曜的侄儿南宫彤大声道：“让罗凤孤出来！”
　　罗凤翱正要发火，却听父亲罗骅道：“凤翱，你先退下。”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南宫兄是定要犬子给个交代了？”
　　南宫曜点头道：“贤弟，实在对不住，你我兄弟一场，本来不该如此，但两个小儿死得太惨，他们虽是无能，但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不替他们报仇。”
　　他眼圈变红，罗骅知道他情到深处，叹道：“小弟明白，舐犊情深，换了小弟，也会如此。”南宫曜道：“贤弟体谅，愚兄感激不尽。”
　　罗骅道：“只是，犬子自绿柳山庄回来后，便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唐青正要说“胡说”二字，罗骅已经又道：“诸位想要个说法，那就让老夫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说完迅速出手，南宫彤惊呼一声，南宫曜看去，只见侄儿腰间的短剑已经到了罗骅手中，他刚要喝一声，却见罗骅仰天一笑，右手腕一翻，血光四溅。
　　南宫曜叔侄瞪大眼睛，罗骅却已经将短剑递还过去，道：“得罪。”
　　他脸色惨白，声音却还是沉稳有力，左手臂上六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染红地面。
　　罗骅环视一圈，沉声道：“这个交代，诸位还满意吗？”
　　南宫曜和唐青对视一眼，都沉思不语。江湖规矩，父债子还，但也有子债父还之说，像罗骅这等为了儿子三刀六洞，就不能再有人去找罗凤孤的麻烦。
　　但他们此来，是要罗凤孤偿命的，罗骅如此，他们确实为难。
　　这时有人来报：“老爷，木少英、孟横塘和韦一秋求见。”
　　罗骅知道这些都是重阳盟的人，点头道：“请进来。”
　　木少英和孟横塘是一起来的，韦一秋却是在门口偶遇，三人一同进来，见罗骅手臂染血，不由一愣，但很快明白过来，孟横塘道：“罗世伯，小侄等来迟一步。”
　　罗骅点头道：“几位贤侄，老夫这里有点事，不能分心招待。凤翱，你先照顾下几位贤侄。”
　　他虽然面露痛楚，但语气沉稳，并无一丝软弱之意，孟横塘暗自敬佩，道：“小侄和二公子是好友，罗世伯不必客气。”
　　南宫曜忽然道：“几位都是重阳盟之人吧。”
　　韦一秋冷道：“是，有什么话就说。”
　　南宫曜不屑和女子一般见识，道：“老夫想问问那日绿柳山庄发生的事。”
　　韦一秋冷笑：“你们早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还废话什么。”
　　南宫彤怒道：“黄毛丫头，不知死活。”
　　孟横塘忙道：“有话好说。木兄？”他看向木少英，却见木少英脸上不是以前的明朗直爽，似有犹豫之色，不由又道：“木兄？”
　　木少英上前一步，道：“罗世伯，可否请二公子出来一见？”
　　罗凤翱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淡淡道：“我在这里。”
　　罗凤翱回头，不禁怒道：“回去！”
　　沿着门廊缓缓走来的，正是二公子罗凤孤，离绿柳山庄一事过去数月，罗凤孤清瘦良多，脸色憔悴苍白，脸部的线条更显分明，他原本清澈坦荡的眼眸，如今却是深不见底。
　　他走到罗骅跟前，看着父亲滴血的手臂，眼中泪光一闪，他跪下重重叩头，哽咽道：“孩儿不孝，连累父亲。”
　　罗骅叹口气：“凤孤，起来。”
　　罗凤孤站起身时，眼中泪水已无，他强忍着心中的痛苦，面向众人，道：“罗凤孤在此，谁想要个交代，就请过来吧。”
　　唐青等触及到他冷漠的眼神，不禁都不约而同沉默，木少英沉吟一下，道：“二公子……”他欲言又止，罗凤孤目光从他身上掠过，道：“木公子有话不妨直说，罗某洗耳恭听。”
　　罗凤孤虽然是正直善良，但他不傻，他从木少英的脸上已经读出不一样的信息，孟横塘也忽然明白，木少英此行，恐怕并不是为罗凤孤洗清冤屈的。
　　果真，木少英道：“二公子，我木家也有弟子死于绿柳山庄，我知二公子不是宵小之辈，所以此次前来，只是请二公子解释下当日情形。”
　　韦一秋此时方才明白，柳眉一竖，道：“解释？难道你这些天听到的解释还不够吗？木少英，我们真是看错你。”韦女侠虽然面冷心冷，但并不是是非不分的愚人，也不是狡诈阴险的小人，一听木少英要对当日重阳盟之人落井下石，不由出口讽刺。木少英不为所动，道：“二公子解释的，在下听得不是很明白，相信在场的其他前辈弟兄也不是很清楚。”
　　话题再次被提起，唐青道：“的确，还请二公子再解释一番。”他说着看向南宫曜，此次来人之中，以南宫曜身份辈分为尊，但南宫曜只是蹙眉沉思，盯着地上一滩鲜血，并无言语。
　　木少英道：“我等从迷魂塔出来时，得知二公子已经得救，却不见二公子人，听说，二公子是奋战一日，杀死所有同伴，才换来一人之命，不知这谣言可是真的？”
　　他既说了是谣言，却又问是否是真的，其心思可见一斑。但这样一来又让罗凤孤受的冤屈多了一分，罗凤孤面色冷肃，脸上刚毅的线条越发明显，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过了，不知诸位要如何才能相信？”
　　唐青看看南宫曜，南宫曜沉默不语，木少英沉吟道：“二公子所言，大家也不是一点不信，但是，如果二公子真能为自己性命杀死同伴，却是天理难容，二公子若想证明自己清白，不如在此自断筋脉。”
　　罗凤翱脸色一变：“胡说八道！”
　　孟横塘也一愣，心想，够狠啊，原来木少英关心的不是罗凤孤的冤情是否是真，而是想趁机废了他的武功，但这对他有何好处？难道木家要和罗家有什么冲突，或是木少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不惜得罪无忧山庄？
　　罗骅也皱起浓眉，以他的身份，本不能容忍木少英和唐青等如此妄为，但他沉稳老练，知道这几大门派都不容小觑，同时前来，肯定是其背后掌门师长在撑腰，也就是说，这几大门派都意图和无忧山庄为敌，若真是这样——
　　他皱眉沉思，听木少英道：“若二公子自断筋脉，那不用说，我木家第一个相信二公子的清白，以后此事，再不会提。”
　　孟横塘不动声色，韦一秋冷冷道：“无耻。”
　　罗凤孤淡淡道：“此话当真？”
　　木少英道：“自然。”他扫一眼其他人，“诸位呢？”
　　唐青冷笑道：“如果二公子果真有这个胆子，我唐门也相信了。”
　　南宫曜仍是不做声，木少英灼灼目光看向罗凤孤，罗凤孤冷笑一声：“好。”
　　他说了一“好”，忽听罗骅道：“凤孤，你过来。”
　　罗凤孤见父亲满眼悲楚，心里一酸，走到他跟前道：“爹，孩儿不孝……”话未说完，罗骅伸出手指，点住他穴道，罗凤孤一愣：“爹？”
　　罗骅拍拍他的肩膀，但没有和他说话，回头道：“自断筋脉，好，好！”
　　他连说两个“好”字，之后忽然一伸手，将南宫彤的短剑再次夺过来，对准自己的手腕，就要刺下去，罗凤孤痛呼一声：“爹，不要！”但他已经动弹不得，罗凤翱想上前，也已来不及，眼看一代大侠就要成为废人，却听“铮”地一声脆响，罗骅只觉手腕发麻，握不住剑柄，短剑和一枚梅花追一齐落到地上。
　　罗骅愣住，又听有人哭喊“爹”，女儿罗絮儿已经扑入他怀中，大哭出声。罗骅惊魂未定，拍着女儿后背，不由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清澈幽黑的双眸。
　　步月也已经奔过来，一言未出，先红了眼圈。罗絮儿在父亲怀里抬头，狠狠瞪向木少英等人，大声道：“我二哥也是死里逃生，那些人的死都只是意外，你们要报仇也要去找那十八楼，你们没胆子去，却来这里找我爹和我二哥撒野，真不要脸！”
　　小女孩的怒骂让很多人转过头去，罗絮儿又瞪向木少英：“还有你，我以前当你是个朋友，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卑鄙的小人。”
　　木少英却不以为忤，微微一笑：“絮儿姑娘，你说我是小人？那好，你问问你这位木大哥，让他给你说一说！木榕公子，你来得正好，请你来讲一讲，当时是什么情况，这罗二公子是否是贪生怕死害死同伴的凶手。”
　　木榕微微侧目，有一瞬间的沉默。
　　如果他替罗凤孤辩解，那师父迟早会知道此事，那时，定会更加怀疑罗凤孤的身份；但如果他跟着木少英一起陷害罗凤孤，他又于心不忍。
　　于是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沉默了一瞬，只这一瞬，已经让众人的心思各自起伏不定。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微微一笑，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先问一问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