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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二章 醋溜师父 ...

  •   卓熙弹完一曲,将目光从琴弦上抬起,落到木榕身上。
      木榕的跪姿标准无可挑剔,这是他常年调教的结果。
      门外传来木三爷对卓青松的低声规劝,木三爷敢给卓青松求情,但在教训木榕上,却是一丝不敢违背卓熙命令的。
      屋里很安静,这一刻,卓熙忽然想,自己对这唯一的徒弟,是否太过严苛了?
      不用说别的,单只几个月一次的鸩羽训练,就已经很辛苦了吧?但若不是如此,如在沈家堡这样,他又如何能熬过更残忍的逼问和审讯?
      木榕刚到雪苑的几年,卓熙对他并不太严厉,甚至偶尔会有些纵容,但自从卓清波死后,卓熙对木榕的教导忽然严苛残酷到不近人情,有人以为他是因清波之死迁怒木榕,借此折磨,其实并非如此,清波惨死,因为木榕一时的软弱和怯懦,这样的软弱和怯懦放到平常未满十岁的小孩子身上,也不算什么,但木榕不同,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身上肩负着复仇的重担,如果这样的事情再有发生,将给他自己、给卓熙、也给整个十八楼带来无法挽回的悲剧,那么,他们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大计,就要毁于一旦。
      卓熙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木榕也不会,所以,卓熙狠心残忍,木榕却也心甘情愿地承受,甚至他觉得,这对于曾经犯下大错的他,是一种赎罪的方式。
      卓熙盯着木榕的发顶,木榕的相貌集中了生父和生母的优点,并不是十分像他的母亲,他和母亲的相处也只有短短的四年,但有时候,卓熙觉得,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像羽吟,有着羽吟的温雅,也有着羽吟的倔强。
      如果羽吟看见自己心爱的孩子跪在这里,会不会心疼,会不会怪他?
      卓熙有些恍惚,手指停留在琴弦上,在光影中明明暗暗,他闭上眼,似乎能听到当年羽吟和他琴箫合奏的场景,他爱琴,羽吟爱箫,羽吟和沈望江成亲后,他伤心欲绝远走天涯,而后听闻,他们的爱子,取名为沈潇。
      卓熙脸上的线条难得地柔和下来,日光偏斜,屋里渐渐阴暗,他仰躺在椅中,不知多久,像是睡熟。
      木榕悄悄抬起头,想了一下,悄悄起身,取来一张薄毯,又蹑手蹑脚走到卓熙跟前,想要给他盖上,卓熙却蓦地睁开眼睛。
      木榕惊了一跳,双膝一软跪下,薄毯一半搭在卓熙腿上,一半捏在他指间。
      卓熙拧了拧眉头,坐直身子,板着脸问:“罚跪时私自起身,该怎样?”
      木榕只能老实道:“加罚一个时辰。”
      “嗯,记得倒是清楚,明知故犯,应该再加一个时辰。”
      木榕不敢违背,道:“是,九儿知错。”
      卓熙一挑眉:“那说一说,错在哪儿了?”
      木榕想,我不知道啊,我回来您老人家就发火了,我怎么知道啊。
      卓熙看看他,又看看门外,透过门缝,卓青松还在跪着。
      “如果今日青松唾你一口,你该如何?”木榕一怔,卓熙道:“想好了,说实话。”木榕果真想了想,道:“青松是九儿的师弟,无论如何,九儿都该护着他。”
      他说完就等着师父再给他一巴掌,却没想到,卓熙只是点点头,继续问:“如果是沈望江呢?”木榕琢磨着师父的意思,道:“他是九儿的父亲,娘亲告诉过九儿,沈堡主是一世英雄,九儿要敬他、孝顺他。”卓熙似乎对“娘亲告诉”四个字很是满意,继续问:“如果是沈潇呢?”木榕犹豫着道:“他是九儿的同母兄长,也是母亲的孩子,九儿会让着他。”
      卓熙再次点头,敲了敲茶杯,木榕会意地斟了杯茶,正要递过去,忽听卓熙问:“如果是沈北丘呢?”木榕一愣,茶杯险些倒了,卓熙接过来,轻啜一口,平静地眼眸看向他。
      木榕忽然明白了,跪下叩头:“师父,九儿无能,给师父丢脸,请师父责罚。”
      卓熙叩打着茶杯,淡淡道:“我卓熙的徒弟不会无能,但我也没想到,竟会如此愚钝,难不成别人要打你的左脸,你还要将右脸主动递过去?”
      木榕不敢答话,低声认错,卓熙冷笑一声:“沈北丘?他算个什么东西?连他都敢随意侮辱折磨,为师苦心教导,就是为了让你将自己送给别人糟践的?”
      失望溢于言表,木榕心内愧疚万分,再次叩首:“九儿知错,师父责罚九儿吧。”
      卓熙盯着他,轻轻一叹:“罢了,你既然觉得沈家之人都如此重要——”
      木榕抬起头,他听着卓熙的语气,觉得不对,莫名有些心慌。
      “师父,九儿并不是觉得他们重要,九儿只是,只是——”
      “只是因为你父亲?”卓熙看他一眼,淡淡道:“那你为何不留在沈家堡?”
      木榕不解:“九儿为何要留在沈家堡?”
      卓熙险些被他噎住,瞪眼道:“你不是要孝顺你父亲吗?”
      木榕摇头:“九儿要孝顺师父。”他抬起头,认真地道:“若是没有师父,九儿早就死了,除了娘,师父是九儿最亲的人。”
      卓熙回忆着,那次见到九儿,是在断天涯上,他击退数十个黑衣杀手,终于见到那个寻了半年的小小身影,彼时他还只有四岁,也只是一年之前,他的母亲拉着他的手,让他叫师父,只那一次,他便记住了自己,小小的人,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那样看着他,竭尽所能地分辨着、回忆着,忽然就扑到他怀里,叫着“师父”,放声大哭。
      之后赶回杭州的一路上,那两条柔软的小胳膊就再没离开过他的手臂,一个四岁的幼儿卸下了这半年里生长出来的坚强和勇敢,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再也不肯离开、不肯放手。
      卓熙的眼眸里有一瞬难得的温柔,但在木榕抬头看他之前,他的脸便一沉:“嗯?还是不如你娘亲亲吗?”
      木榕怔住,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啊,师父和娘亲,到底谁更亲一些?他抿着薄唇,在卓熙咄咄目光的注视下,着实苦思冥想了一番,之后才给出答案:“师父和娘亲一样亲。”
      卓熙眉毛轻轻动了一下,木榕微微低垂着眼眸,没有看到他眼中一抹轻笑。
      门口有人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卓熙骂道:“滚进来。”
      木三爷憋得满脸通红,推门进来,抢先道:“老爷,武伯来请示何时用晚饭。”
      武伯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三爷,您不要陷害我。”
      卓熙笑骂:“学会听墙角了?”
      木三爷嘿嘿一笑:“属下一直就在门口呢,是老爷您没避讳属下,不过老爷放心,除了属下,别人都没听见。”
      卓熙一个砚台砸过去,木三爷胖胖的身子灵活地一躲,嘿嘿笑个不停。
      卓熙骂道:“今天晚上弄不出一桌好菜,你带小九一起到屋顶跪着去。”
      木三爷咧开嘴:“老武,我和小九的命都交给你了啊。”
      武伯也不禁笑了,对卓熙却是恭敬道:“老爷,饭菜已经备好了。”
      卓熙道:“嗯,端上来吧。”木三爷看门外一眼:“老爷,少主跪了这么久,也知道错了,您让他起来一起用饭吧。”
      门打开之后,卓青松就能清楚听见他们的对话,那样轻松的氛围,让他又委屈想哭,他本以为父亲还会生气,不料卓熙却答应了,卓青松站起来,不敢去揉酸疼的膝盖,眼见木榕也已起身,正和木三爷陪卓熙说笑,他站在门口,忽然如芒在背,手足无措起来,一顿饭也吃得战战兢兢,全无滋味,等到去了武伯给他安排的房中准备休息时,还如在梦中。

      武伯道:“少主,一路疲惫,您先歇着吧。”
      卓青松本来正茫然间,听到此话,忽然反问:“少主?”他自嘲地笑起来:“我算是哪门子的少主?哈哈,真是可笑,哈哈,可笑。”
      木三爷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又是可怜又是可笑的笑声,摇头感叹,推门道:“青松,老爷还没睡下,别吵到了他。”
      卓青松还是畏惧父亲的,他停下笑声,也忍住泪水。
      木三爷让武伯下去,道:“怎么了,觉得委屈?和三叔说说。”
      卓青松一直觉得木三爷亲近慈爱,听他一问,眼里泪水更多,强忍着道:“三叔,我爹早就发现了我,却一直到今天才说,是因为什么?”他不等木三爷回答,已经自己道:“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我是不是跟着他,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的生死!”
      他说到伤心处,几乎又是低声咆哮出来,木三爷心想,这孩子还不算特别笨。他笑笑道:“青松,老爷确实是早就发现了你,不仅老爷,我和武伯也早就发现了,你跟踪的本事真的不到家。但我们都没有说,其实是想看看,你一路上能不能长进一些,再不被我们发现。”
      卓青松又哭又笑:“我一点长进都没有,所以我爹更是嫌弃我没用了。”
      木三爷道:“老爷从来没有嫌弃你没用。”
      “他是没有!”卓青松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大声道:“因为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青松,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卓青松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他呜咽着道:“他罚我在门口跪着,那么多下人看着,那么多下人,我还是什么少主啊?三叔,我爹从来都没有这么罚过木榕对不对,他给木榕面子,给他尊严,却什么都不肯给我这个儿子!”
      木三爷又是怜悯又是好笑:“真是孩子话。老爷不在外人面前罚小九,因为他是十八楼的九爷,外面的人都是他的下属,老爷自然要给他面子,不然以后他如何服众,如何发号施令。青松,他们只是下属,不是下人。但你不同,你是老爷的儿子,并不在十八楼担任什么职务,也无所谓在下属面前丢脸,他们也都知道,老爷罚你,只是责罚自己的儿子,和他们没有关系,你懂了吗?”
      卓青松呆呆站着,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木三爷温和地笑笑:“好了,你也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卓青松真的很累了,他一路从杭州跟随父亲到泸州,还要隐藏身形,还要担心被人发现,胆战心惊,身心俱疲,几乎是一倒下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大哥卓清波还在的时候,他拉着大哥的衣袖委屈地问:“大哥,松儿才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只疼爱木榕不疼爱松儿?”大哥温柔地抱着他,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说:“松儿是大哥的弟弟,九儿也是大哥的弟弟,你们两个,大哥都疼,在大哥心里,都是一样的。”他趴在大哥怀里,鼻子酸酸:“可是爹只疼木榕,不疼松儿。”那时他还小,但是他明显地感受到大哥抱着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一向温和的面容上也有些凄凉的颜色,但很快,这些都恢复了正常,他还是那个少年老成的兄长,抱着弟弟轻声地安慰:“爹也疼爱松儿的,松儿是爹的儿子,爹怎么会不疼爱松儿呢。”
      卓青松在梦里流泪,大哥,你知道吗,爹他就是从来都不疼爱松儿的啊。
      他一早醒来,枕头已经是湿的,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会,然后洗漱出门,正好碰到武伯来叫他:“少主,您醒了啊。”
      “武伯,我爹呢?”卓青松刚问完,就听到了父亲熟悉的嗓音:“下一招:风起云涌。”
      卓青松好奇心陡升,探头去看,只见天井之中,木榕手持一柄长剑,身形翩然舞动,父亲卓熙背着双手站在廊下,正一招一式悉心指导。
      卓青松从来没见过父亲教导木榕武功,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忘了不快,跟武伯摆了手势,悄悄在旁观看,却越看越气馁,原来这些招数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比起母亲教他的那些,要迅捷凌厉地踱,他根本都看不清是怎么使出来的,但见木榕则是一点就透,剑光飞舞让他目不暇接,舞到最后他身形越来越快,只见点点剑光将他包裹在内,宛若一条游龙在银江中翻涌,卓青松连他的衣角都捕捉不到。
      一路剑术练完,木榕收手停下,面向卓熙而立,长剑收在身侧,剑尖向下,这样的规矩,卓青松也从不知晓,母亲也从来不会要求。
      卓熙道:“御龙在天、凤栖清梧、万里独行,这三招不好。”说着,他走到院中,接过木榕手中的剑,刷刷刷舞动三下,卓青松还没看明白剑尖冲哪儿,卓熙已经收剑,道:“再试一次。”木榕应是,将这三招又练一次,卓青松瞪大眼睛,还是没能看清楚,却见父亲微微点头,道:“整套剑法再练一遍。”
      卓青松站在栏杆后,想跟木榕一起练,却发现自己仍是连他一招都跟不上,不由失望地放下手,不一会,木榕便已再次练完,卓青松侧头看去,见父亲微微点头,一向严肃的脸上表情温和不少,想来十分满意,听他道:“这套秋月横江,贵在快、准、狠,一旦出手便不能收回,记住了?”
      木榕道:“是,九儿记住了。”卓熙点头,脸上一抹傲然,道:“沈家剑法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一套专门克沈望江的赤焰横空,再遇到他,你就拿这个收拾他,越狠越好,看他还敢猖狂。”
      木榕面露尴尬,原来师父教他这套剑法是为了这啊,可他哪敢真去跟父亲打斗,却又不能忤逆师父,只有唯唯答应,这表情看在卓青松眼里,却让他又生怒火,心想,我爹手把手教你剑法,你却丝毫不领情?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炫耀给我看吗?
      木榕哪里知道他误解了,回头看到他,笑着招呼一声,卓青松扭头不理,只给卓熙请安,卓熙斥道:“没规矩,给你师兄见礼。”
      卓青松倔强不语,木榕放下剑,笑道:“师父,九儿让武伯上早饭来。”说着到外院去了,卓青松偷眼看看父亲,见他在逗弄廊下一只鹦鹉,脸上尚有温和之意,鼓足勇气问:“爹,刚才您教木榕的剑法,叫秋月横江吗?”
      卓熙没有回头看他,淡淡回了个“是”,卓青松大着胆子又问:“爹,您可以教孩儿吗,孩儿也想学。”
      这是他说过的最大胆的话,说完了心里砰砰砰直跳,感觉到两道目光轻轻掠过他脸颊,然后轻飘飘荡到了别处,之后听到卓熙冷漠的声音:“我不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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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醋溜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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