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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痴心儿女 ...

  •   龙泉寺在泸州郊外,香火虽盛,但寺庙着实不大,里边也只有住持方丈园惠和几个小弟子而已。
      暮春时节,天气晴朗惠风和畅,龙泉寺里花开得正好,小和尚打开窗户,奉上茶,茶香和花香便一同飘进屋来。
      沈望江和园惠相对而坐,捧杯道:“只要到你这里,心情都会好很多。”
      园惠道:“沈堡主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多来坐坐。”
      沈望江神情怅然:“我也很想多来,但每次一来,总会想起当年之事,便觉心内又是喜悦又是烦闷,你这里本是清净之地,我怎忍心总用这些俗世来扰。”
      园惠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每年的这一次也都不要来了。”
      沈望江苦笑道:“你这打趣人的毛病,还是没改。”园惠正襟危坐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僧是改不了了,但沈堡主这些年却还是没变。”
      沈望江哂道:“没变?”园惠正经道:“这十九年没有变。”
      那就是和十九年前的比变了?沈望江只有继续苦笑,低声道:“若是什么都没有变,那该多好?”园惠也想到当年往事,道:“是啊,有时想到那次雨夜,和三个少年侠士秉烛夜谈唱古论今,真是平生第一大快事。”
      沈望江眼望前方陷入思绪,喃喃道:“可惜,再也不会有了。”园惠见他又开始惆怅,道:“物是人非,已经多年,你又何必总耽于过去,忘怀不了呢。”他望着窗外树下那个清俊身影,笑道:“一晃多年,沈公子也长大了,你该高兴才是。”
      沈望江顺着他目光看向爱子,眼中也多了几分柔情,道:“潇儿懂事,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自幼失母,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欠他。”
      园惠也有些神色沉郁,道:“沈公子已长大成人,又如此丰神俊朗,当年慕公子所念之事,终有一件有所着落,想他若知晓,也定是放心了。”
      沈望江神情一震,身子前倾急急问道:“你说什么?”
      园惠却已经摇头道:“没什么。”
      沈望江不信,追问道:“羽吟所念之事?她跟你说起过什么吗?”
      他和卓熙、慕容羽吟共闯江湖之时,慕容羽吟女扮男装化名慕音,和园惠结交时也是如此,所以园惠多年里都是习惯称她为“慕公子”,沈望江追问不已,他想起慕容世家灭门之前,有一阵慕容羽吟心绪不宁,便常常到龙泉寺散心,难道她那时和园惠说过什么不成?
      园惠被沈望江情绪感染,想起旧事也愁绪满怀,不知不觉说出一句,早已后悔,怎肯再多说一句,正好这时他的小徒弟宝明过来,说有事回禀,园惠趁机撇下沈望江走了,沈望江勉强不得,只能郁郁迈出房门,但心里总是像压着一块石头,他站在树下思索片刻,对等待的沈潇道:“你和你小叔、延年他们先回去,爹还有件事要办。”
      沈潇向来不忤逆父亲,道:“爹要做何事?孩儿代办不成吗?”见沈望江摇头,他又道:“那让小叔他们先回,孩儿在此等候爹爹。”
      沈望江对他笑了笑,道:“不用了,这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爹只是在寺里去见一位旧友,傍晚之前也会到家了,不必担心,去吧。”
      沈潇见父亲坚持,只好先行离开。沈望江见儿子走了,也离开小院,来到寺庙后院,这里偏僻寂静,只有一个胖大和尚正在练拳,双手舞得虎虎生风,沈望江道:“好拳法!”
      大和尚听到有人,“咦”了一声,一回头见是他,又“呀”了一声,叫道:“沈堡主吗?”沈望江笑道:“怎么,多年没见,连我也不记得了?”
      “那怎么会”大和尚嚷道,“沈堡主,你怎么没和我师父说话呢?”
      这是园惠的一个弟子,法号宝清,他天生愚钝有些痴傻,素来不知礼节,沈望江喜他率真,从不见怪,道:“你师父有事,我过来看看你,你的达摩拳练得更好了。”
      宝清听沈望江夸他拳法,喜笑颜开,沈望江又跟他说了几句闲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问道:“慕公子上次来,跟你师父说了什么?”宝清一愣:“上次?”他挠挠头道:“慕公子上次来,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沈望江点头道:“是啊,就是很多年前的那次,她跟你师父说了好多话,你还记得吗?”宝清抓抓头发道:“我不知道啊。”沈望江笑道:“你当时不在吗?”宝清道:“我在是在,可是师父说了,不让我跟别人说。”沈望江又笑道:“是你师父让我问你的,我刚跟他聊了几句,他说慕公子惦记潇儿。”宝清不自觉地点头,听沈望江又道:“他还要再说,便有事出去了,说让我来问你。你师父说,你记性很好,这些都记得的。”
      宝清怎经得住他这样哄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师父让你来的啊,好,让我想想。那天慕公子好像病了,脸色不好,还好像哭过,她跟师父说,她来日无多。”沈望江面色发白,身子一晃。羽吟,你这是何意?
      宝清没看出他神色变化,继续回忆道:“当时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那孩子长得很漂亮,又乖,师父让我带着他玩耍,慕公子说,她此生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有几点放不下之事。一是她在沈家的那个孩儿,她欠那个孩子太多,但沈堡主是他的亲生父亲,应该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沈望江心里凄苦,心道:“羽吟,我知你爱着潇儿,那你又那样爱那个孩子呢,你知道潇儿会难过吗?”
      宝清挠着头,又道:“慕公子说,第二,就是这个孩儿了——她指着跟我玩耍的那个孩子说,她说,这孩儿更是命苦,生下来没有爹,却也马上就要没有了娘,纵使她作孽,这孩儿总是无辜的。我听不太明白她的话,但那小孩儿却好像听懂了,他走到慕公子身边,抱着她的脖子说:‘娘亲不要哭,九儿会乖乖听话。’我见师父叹气,心里也想,这孩子真乖,谁知慕公子听了他的话,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他说到这,忽然看到沈望江眼眶通红,惊讶道:“沈堡主,你怎么了?”
      沈望江摆手,道:“我没事,你接着说。”
      宝清便听话地又道:“我想去安慰慕公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我看师父,师父只跟我摆手,好半天,慕公子才停下哭声,抱着那孩儿说:‘娘没事,你跟宝清哥哥好好玩。’说着她又把孩子递给我,我真是喜欢那小孩子,便又哄着他玩。慕公子跟我师父说,这孩儿孤苦伶仃,等我一走,就真正没人照顾他了,园惠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沈望江神色凄然,喃喃道:“她定是求你师父照看那孩子?”
      宝清却摇头道:“我师父也是这样想的,他说,你是请我照看这孩儿?慕公子却摇头,她说,我知道龙泉寺和沈家堡关系密切,让你照看这孩子,实在不妥,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师父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慕公子满眼爱怜地看着那孩儿,说,园惠大哥,我求你给阿熙写一封信,让他回来把这孩儿带走吧。”
      沈望江“啊”了一声,满眼震惊,宝清被他吓了一跳,住口不说了。沈望江忙掩饰住情绪,道:“你接着说。”宝清道:“沈堡主,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先不说了吧。”沈望江急道:“我没事,你快说。”
      宝清见他神色又是焦急又是凄苦,心生不忍,便随他的愿继续道:“师父愣了一下,慕公子解释说,自从我和望江成亲之后,阿熙就只回来过两次,我给他写信,他从来不回,我想如果我再给他去信,他可能都不会看,所以,求园惠大哥给他去封信,跟他说,我时日无多,求他替我照看一下我的孩儿。我师父沉默了好半天,才点头说:‘好,我答应你,我这就给他写信,还有什么别的要跟他说的吗?’慕公子想了想,说:‘你跟他说,我对不起他,我不能给他他想要的爱,却要他照顾我的孩子,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补偿他。’”
      沈望江踉跄两步,扶着石桌方能不倒,他心里又苦又痛。他已听出来,当年羽吟是自觉对不起他们父子,想要自尽谢罪,但又放不下幼子,羽吟,你可知道,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你再对不起我,我也愿意。可你会来找园惠诉说,却不肯跟我多谈一句话;你将孩子托付给卓熙,是不肯相信我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会善待与他吗?
      沈望江痛苦地想着,并不知道,那次谈话之时,园惠的心里一样的痛苦。他想:“你不想我为难,却肯让卓熙为难。你明知道卓熙爱你不得,却相信他、放心将孩子托付给他,果真还是你们更亲近一些。”
      宝清担心地看着沈望江:“沈堡主,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
      沈望江用力按着桌子,摇头道:“没什么事,宝清,还有吗?慕公子还说了别的吗?”
      宝清使劲骚着头,道:“好像还有一句,但我记不太清了,她好像说:‘过去的事,是我罪不可恕,我对不住望江和潇儿,但我也没有后悔过。园惠大哥,你骂我吧,只是我心里,还总是会回想起那次的事,像是一场梦,总不愿意醒来。’我师父叹息说:‘我怎会骂你。只是那人害你如此,你却还记挂着他?’这时候那小九儿玩累了,在我怀里要睡着,慕公子有些发呆地看着他,说:‘是啊,我还记挂着他,这在别人眼里不该出生的孩子,在我心里却是至宝,园惠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耻?’”
      他摸摸光头,道:“后来我师父说了什么,我就记不清了。啊,沈堡主,你怎么了?”他抢上去要扶沈望江,沈望江却轻轻推开他,宝清见他脸色青白,嘴唇发抖,额上都是汗水,手臂也一阵阵颤着,吓坏了,道:“我去找师父给你看病。”他转身要跑,被沈望江一把拉住,听沈望江道:“她还说了什么吗?还有什么别的人,别的事,她记挂不下的吗?”
      宝清听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凄凉,禁不住愣了一会,他使劲回忆着,却摇摇头道:“没什么了,我就记着这些。”
      沈望江站直身子,擦去头上的冷汗,道:“宝清,谢谢你,我走了。”
      宝清看着他背影,使劲敲着光头自言自语道:“好像是没了啊,不记得慕公子又说了什么了,唉,那小九儿真是懂事可爱,也好多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沈望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龙泉寺大门,又是怎么上马的,他只觉得一阵阵的恍惚,心里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羽吟,羽吟,你念着潇儿,念着卓熙,甚至念着那个恶人,而我这个你真正的夫君,在你心里,竟是一点位置都没有了吗?羽吟,你何其残忍。
      他恍惚心碎,提马狂奔,竟想失足摔下,一头撞死才好。
      他并不知道,宝清痴痴傻傻,又被他的反应惊到,一时忘了一事——慕容羽吟还提到了她放心不下的一人,就是她的夫君沈望江,她说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只是这债,无法偿还了。
      龙泉寺外,一骑绝尘,骑者心碎欲裂,痛不欲生。

      龙泉寺内,园惠刚刚看完一封信,小弟子宝明眨着大眼睛问他:“师父,谁来的信啊?”园惠道:“是你师祖。”
      宝明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敬佩和仰慕的光芒,原来他的师祖、园惠的师父就是世源大师,宝明从小被园惠收养,只见过世源大师一面,世源大师这些年退居山林,也极少和弟子们都书信往来,所以宝明又惊讶又好奇地问:“师父,师祖说什么?”
      “无忧山庄罗二公子试图聚集江湖豪杰,要铲除十八楼。”
      宝明“噢”一声:“师祖是让我们帮罗二公子吗?”
      园惠看着他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一时失笑,之后缓缓摇头,道:“师祖说,不许我们参与其中。”
      “啊?”宝明一时又是失望又是不解,“为什么啊?”
      园惠拍拍他的小光头,笑道:“师祖既然这样说,就有师祖的道理。”
      宝明撇撇嘴:“可是,要是那罗二公子真的来了,我们怎么办?”
      园惠道:“龙泉寺庙小,他不会来的。”
      宝明坚持问:“那要是他真的来了呢?”
      园惠无奈地摇摇头,道:“那就闭门谢客,就说为师我云游四方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木有几个爪,真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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