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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一叶障目 ...

  •   木榕一早去了吟箫斋。
      吟箫斋负责内外事务的是个四十岁多的汉子,叫阮东,他是认得木榕的,微微一愣后道:“小少爷,老爷还没起床。”
      木榕微笑:“没关系,我在这等父亲。”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今天吟箫斋没有外人来,沈望江也没去梅林练武,这几天雨雪下得满院狼藉,阮东忙着安排人打扫,把那位一年基本都见不到一次面的小少爷给忘到了脑后。
      木榕在吟箫斋门口笔直地站了半日,这是他在卓熙手下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或站或跪都规矩无比,前几日雨雪纷飞,今天阳光却格外的好,他刚开始只觉得腿有些疼,渐渐的眼前开始阵阵冒金光,额上脸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
      木榕苦笑,这才站了半日就这样,要是师父看到,肯定要教训自己一顿。
      沈望江昨天喝了不少酒,上午一直在卧室没出门,吃过午饭到书房,问跟过来的阮东:“今天有什么事吗?”
      “回堡主,没什么事。”
      “阿语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
      “嗯”沈望江点头坐下,顺手拿起桌面上一封信。
      阮东解释道:“一早二爷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寒山派孟公子给老爷的信。”
      孟横塘?沈望江疑惑地拆开,迅速浏览完毕,然后又看一遍,不由眉头轻皱。
      阮东觑着他脸色,不敢多问,沈望江沉思片刻,问道:“还有事吗?”
      阮东道:“没什么事了,属下告退。”
      他走到门口,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他心想,这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这么热的天,在外边呆着快要受罪了。
      等等,在外边呆着?阮东脚步一停,愣了一愣,忽然在心里叫一声:“不好。”
      他赶紧走回书房:“老爷。”
      沈望江还在望着那封信沉思,头也不抬问:“何事?”
      “老爷,小少爷在外头呢,说要见您。”
      沈望江一愣:“小少爷?哪个小少爷?”
      阮东也一愣,哪个小少爷?这让他怎么回答呢。
      他只能道:“老爷,就是小少爷。”
      沈望江见他支吾说不明白,摆手道:“让他进来。”
      这沈家堡何时又出了一个小少爷?
      阮东忙走到门外,一见木榕笔直的罚站姿势,不由苦笑,幸亏这位小少爷不受宠,不然老爷还不得收拾自己?再一想,如果这位小少爷受宠,自己估计也不敢给忘了一上午。
      “小少爷,老爷让你进去呢。”
      木榕微微动了动酸麻的腿脚,道:“多谢。”阮东差点噎住,自己看木榕的神色不似反话,只能再次苦笑,把木榕引到沈望江书房门口。
      沈望江的吟箫斋取自妻儿名字各一,木榕小时候,母亲从不带着他到这里来,他重回沈家后,基本也都是去梅林和沈望江请个安报个到,之后就两下相安无事,这吟箫斋,他好像真没有来过几次。
      他走到书房门口,放轻脚步和声音:“父亲”
      沈望江抬头看见他,这才明白“小少爷”是谁,心想,这倒不怪阮东说不清楚了。他对阮东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阮东松口气,关上了门。
      沈望江看看木榕,他本以为木榕早就离开沈家堡了,没想到他还在。
      这么说他这近一个月都在沈家堡?那这么多天他都在这做什么?
      “你一直在沈家堡?”
      “是,父亲。”
      沈望江拧着眉头:“一直都在九薇楼?”
      “是,父亲。”
      沈望江脸上有些情绪变化,看着木榕,问:“你之前来找过我吗?”
      木榕一怔:“回父亲,没有,九儿刚来。”他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沈望江沉声问他:“沈家家规,你可记住了?”
      木榕又一怔,之后心里苦笑,他连沈家家规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记住?
      他和沈望江相处也太少,一年一次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样接连质问,还是他根本没想到过的话题,他有些不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沈望江已经又问:“第六条是什么?”
      木榕微微低头:“父亲恕罪,九儿愚钝,没有记住。”
      这回沈望江愣了一下,说什么?没有记住?他盯着木榕,忽然想到有一次去九薇楼,在门口听到小孩子稚嫩的嗓音背着三字经,之后是羽吟温柔的笑声:“九儿真聪明,娘亲教一遍就能记住了,来,我们学下一段。”他站在门口,驻足细听,果真那还不到四岁的孩子在听完一段后马上就能复述出来。他听着,苦笑,潇儿已经被视作是沈家神童,论起聪颖,却也不及这个孩子吧。可惜,却不是他的孩子。
      沈望江凝视木榕,眼里的暗影愈深。沈家家规第六条,弟子受罚之后,不能直接去休息,要先去谢罚,除非被罚得起不来床。虽然沈北丘是教训者,但沈望江是下令者,所以木榕应该先来和沈望江谢罚。当然,以木榕当时的情况,第一时间肯定是过不来的,但如果他知道这点,也不会拖这么久。
      只是,木榕并不知道。在雪苑,领罚之后,他会去跟卓熙“汇报”,因为卓熙要知道他有没有清楚错误、会不会再犯,但在沈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一来他在沈家都是来去匆匆基本没有受过罚,二来,他并不认为沈望江会在意他清不清楚错误、会不会再犯。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受到惩罚,沈望江也解气了,那这件事,不是就已经结束了?
      但木榕看沈望江的神色,却像是自己又犯了个大错,他左思右想,想不出来。
      沈望江误解了他的思索和沉默,脸色渐渐沉下来。“找我何事?”
      “父亲,九儿想送阿语去寒山派。”
      沈望江一口回绝:“不行。”
      木榕犹豫一下,跪下:“请父亲应允。”
      有求于我才肯一跪?沈望江冷道:“理由!”
      “泸州女儿出嫁,都需有兄长相送。”
      “沈家不缺人手,潇儿和延年都会去,不需要你。何况,你以什么身份过去?兄长?”
      “是”木榕立刻道,“阿语有个结义兄长,是木家的木榕。”
      沈望江声音顿时一冷:“你连借口都想好了?”
      “九儿不敢,父亲,九儿已经答应了阿语,请父亲答允。”
      沈望江冷笑一声:“木榕,你这是来求我,还是来逼我答应?”
      木榕跪得规矩:“九儿不敢,父亲,孟横塘此人深浅难测,九儿不放心阿语独自过去。”
      沈望江道:“你若去,我却不会放心。”
      木榕一愣,之后一封信劈头扔过来,夹着沈望江不悦的语气:“自己看。”
      木榕疑惑地接过来,竟是孟横塘的亲笔信,特意邀请他到寒山派参加婚礼,信中言辞恳切,称呼十分亲近,还说明祖父孟崇也期待他能光临。
      沈望江冷道:“你已经和孟横塘串通好了,还来找我?”
      木榕无法解释,道:“孟横塘在试探父亲,九儿更要去一趟寒山派。”
      沈望江道:“我说过,沈家的事无须你管。但那若是有一天别人发现,你根本就不是燕京木家的木榕,这件事情如何解释?”
      地板冰凉,只这一会,膝盖便是冰冷的刺痛,这双腿是真的禁不住久跪了,可惜,他还没有资格选择不跪。
      木榕轻轻俯身,叩头道:“父亲放心,九儿不会连累父亲,更不会连累沈家堡,若有差池,九儿一身承担,不会给沈家带来任何伤害。”
      沈望江沉默片刻,拂袖道:“罢了,既然阿语愿意,我就随了她的心愿。但你要记住,如果沈家堡因此受到牵连,我不会饶过你。”
      “九儿谨记”木榕再次叩首,抬起头来时,脸上带了一丝真诚的笑意,竟让沈望江微微一怔。
      木榕已经告退,沈望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忽然又陷入沉思,过了一会,他起身离开书房,走到院中,耿叔正和阮东说话,沈望江听他汇报了一下阿语婚事筹备细节,忽然想到一事,问道:“老耿,你去了一趟九薇楼?”
      耿叔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老爷,阿语小姐去宁远轩找少爷,少爷不在,属下就陪她去了一趟九薇楼。”
      “她找潇儿何事?”
      “说是小少爷受伤。”
      “嗯?”沈望江刚结果阮东递过来的水果,闻言沉吟一下,方道:“受伤?”
      “是,阿语小姐这样说。”
      沈望江看他一眼:“伤得严重?”
      耿叔眼神动了几下,回道:“回老爷,小少爷无事,阿语小姐年纪小,没见过受伤的人,有点吓到了。”
      “果真无事?”
      “属下看过,确实无碍,阮东说小少爷刚刚来过,老爷应该已经看到了。”
      沈望江回想木榕刚刚的神色,他和木榕见面相处实在太少,看不出来他和往常有什么分别,他沉思片刻,点点头,挥手道:“去忙吧。”
      耿叔答应一声,回宁远轩去了,沈望江信步走到梅林,打了一套拳,身体舒畅,心情也稍好一些,很快就忘记了此事。

      送亲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阿语欢喜不已,她是沈家堡堡主义女,嫁妆无需她自己操心,也有族中年长女子过来告诉她些注意事项,很快就到了临行的前一夜,阿语看着满屋喜色,却在梅姨怀里大哭一场。
      梅姨抱着她:“好孩子,别哭了,要出嫁的女儿了,可不能这么哭。”
      阿语抽噎着:“语儿舍不得梅姨。”
      梅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傻丫头,难道你能陪梅姨一辈子啊,女孩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梅姨又不走,你想家了随时都能回来,梅姨只盼望你嫁个好二郎,一辈子幸福。”
      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两人又哭又笑一场,把木榕哭得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把阿语劝睡着了,夜已经深了,木榕睡不着,到院中透气,今晚没有月色,星空却是不错,他想起幼时,母亲常抱着他坐在树下,指点着星空,给他讲故事、唱歌谣,这夜色里,似乎隐约还有母亲身上传来的九薇花香,一抹既欢乐又悲凉的笑氤氲在瞳仁中。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木榕回头,眼中已经是习惯性的温和笑意。
      “梅姨,这么晚了还不睡?”
      梅姨嗔道:“还说我呢,你怎么还在外边吹风,一会又要着凉了。”
      木榕微笑:“九儿没事。”
      梅姨看着他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色:“九儿,送亲路远,你身子吃得消吗?”
      木榕安慰地笑着:“九儿已经好多了,梅姨,您不用担心。”
      稳重的话让梅姨慢慢放下心来,但那双虽然不年轻却依旧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木榕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阿笑走了,他一年能回来住上几天,现在阿语也要嫁人了,这九薇楼里,就剩下梅姨一个人。
      “梅姨”他握着梅姨的手,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眸子里,盛满了愧意和内疚,梅姨看得心疼。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不要乱想。”
      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那个雪夜,就是这双温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把快要冻死饿死在街头的他挽救了回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梅姨、看到阿笑。
      “九儿,笑儿已经不在了,你和语儿都要好好的。”
      “阿笑……”眼前这双强忍泪水的眼睛,让他几乎就要说出真相。
      “梅姨,阿笑他……”
      梅姨惊讶地看向木榕,“九儿?”
      一阵风吹来,灯笼灭了一只,剩下的一只也昏昏暗暗,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像是曾经拥抱他的黑暗,像是那些萦绕不去的痛苦、罪孽和血腥。
      木榕垂下眼眸,遮掩住就要溢出的愧疚和自责,他轻轻浅浅地说:“阿笑他若是知道,一定会怪我。”
      他说着这样的话,内疚像毒蛇一样啃噬他的心,让他痛苦不堪。
      梅姨握住他冰凉的手:“九儿,不要胡说,梅姨知道你的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孩子,不要这样责怪自己。”
      她知道,木榕对于让她住在这里,总是心存愧疚,但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沈家堡,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也明白,沈望江的收留和照顾,让木榕一直心存感激。
      梅姨拍着木榕的手,展颜笑道:“沈潇少爷说,明天会派几个小丫头过来陪梅姨,梅姨不会寂寞的,九儿,你放心去做你的事,不用惦记梅姨。”
      “九儿,你和语儿,和笑儿一样,都是梅姨的孩子,梅姨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那样,梅姨才会开心。”
      夜深人静,木榕站在梅姨身边,漆黑的眼底像晕染了墨色。

      泸州,沈家堡堡主义女大婚,十里红妆铺满长街,阿语满怀喜悦和幸福,坐上了富丽堂皇的花轿。
      沈潇和沈延年都在送亲队伍中,木榕则骑马不离花轿左右,一路护送去往小寒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一叶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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