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1、第一百五十章 ...

  •   木榕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后。
      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有清脆的鸟鸣,悦耳的琴音,屋里缭绕着淡淡的清香,似有似无,让人心神安宁,想放松地再次睡去。
      木榕睁着朦胧的睡眼,心里有一扯一扯的疼痛。
      屏风外若隐若现的人影走动,他听到压的低低的谈话声,有个声音那般熟悉而温柔,他想闭上眼睛装睡,但最终还是没有,抬起头,迎上那双温和如水的眼眸。
      “九儿”来人温柔地唤他的乳名,轻轻走过来坐在床边,凝视他的脸色,眼神里都是化不开的关心和怜爱。
      “醒了?好些了没?还难受吗?”
      木榕竟有些不敢面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颊,他侧过头,哑声道,“我该叫你什么?师兄?还是端王?”
      来人笑了,那是属于卓清波的特有的温暖笑容。
      “九儿”,他握住木榕的手,“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兄,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们兄弟,这点是永远不变的。”
      “那师兄如今是什么身份呢?我……”他犹豫一下,“我如今又是什么身份?”
      卓清波目色温和,“你不再姓沈,沈非这个名字已经从沈家族谱上去除了。” 木榕点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是他想要的结果,沈望江不会对不起沈家堡,当年一样,现在也是一样。
      但他心底竟然有一种轻微的疼痛,他摇摇头,把这种情绪赶走,听卓清波继续道:“至于我,端王这个身份我已经用了六年,但我现在,想用的是九儿师兄的身份。”
      “师兄吗”,木榕慢慢道,“没有师父,何来的师兄呢?”
      卓清波一愣,随即笑道,“九儿啊……”
      没等他说什么,木榕抬头问道,“为什么?”
      他问得坚定,卓清波沉思了一会,道:“他救了我,是我的恩人。”
      木榕道:“胜过生身父母的恩人?”
      “是”,卓清波不假思索地道,“他不仅重新给了我生命,还给了我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身份,让我远离以前的黑暗和厮杀,九儿,我厌倦了鲜血、杀戮、阴谋、屠刀,我早就厌倦了,是他把我从这些东西中拯救了出来。”
      不仅仅是厌倦,木榕想,他的师兄,原本就不适合那种生活,原本就应该远离那样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样的选择。
      “九儿,他想见你!”
      木榕摇头:“我不会见他。”
      “九儿,他是你的父亲。”
      木榕看着卓清波,“师父也是你的父亲。”
      “他们不一样”,卓清波温和平静的脸上骤现一丝恼怒和痛苦,“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棋子,他给了我自由,在这里,我才能活的像是我自己。”
      木榕平静地道:“像你自己吗?可是我记得,师兄不喜杀戮,但是也不喜阴谋诡计,师兄的梦想是隐居山水,抚琴弄月,而不是在这权利的漩涡中苦心经营。”
      卓清波顿了一下,道:“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逼迫的,不是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别人就给我设计好的道路,我虽不喜欢,但我心甘情愿。”
      “师父于我,也是如此”,木榕道,“而他和我并无瓜葛,我不会见他。”
      屋里沉静片刻,卓清波道:“你的母亲……他们曾经……她会希望你见他……”
      木榕脸色一凛,“不!那是我母亲曾经犯下的错,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她永远没有见过那个人,永远没有犯过那样的错。”
      “九儿!”卓清波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吃惊,“他们想爱过,你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木榕冷冷一笑:“他们从未相爱过,只是我母亲自己爱过他。”
      “师兄,你不必说了,我永远都不会见他,你如果还顾念我们兄弟情分,就让我离开,如果不念,那我只能硬闯,师兄莫怪。”
      卓清波长叹口气,“师兄不会害你,你现在身上伤口未愈,先在师兄这里休息几日,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
      木榕没有答话,眼底一片冰凉。

      黄色的幔帐后香烟缭绕。
      明黄色锦袍的身影高大挺拔,虽已上了年纪,但侧脸仍是俊朗英秀。
      “父亲”卓清波施礼,轻声唤道。
      “朗儿啊”,那人微微笑道,“坐吧。”
      卓清波谢过,坐在下首,“父亲近日没有出门吗?天气很好,该多出去走走。”
      “朕知道我儿的孝心”,那人笑道,“只是犯懒,老了,懒得动了。”
      卓清波也跟着笑道:“父亲万岁,如何会老。”
      “万岁啊,那都是骗人的”,那人大笑,“朕可不想那么老,还是怀念年轻的时候,哪里都去得,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能去爱。”
      卓清波默默听着,那人轻轻一叹,“他不肯见我?”
      卓清波点头,“孩儿没劝得动他。”那人笑道:“不怪你,你说过很多他的事,他的性格和朕很像,朕很喜欢。”
      “我会再劝劝他。”
      那人摆手,“先不用了,好好照顾他,你说过,很少有人爱过他,我们便好好爱他,他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卓清波面色迟疑,那人笑道:“朗儿也有事情不好跟朕说吗?”卓清波斟酌着道:“您,爱他吗?”
      那人眼底带着笑,“他是个优秀的孩子,我很爱惜他。”卓清波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追问道:“像父亲爱儿子那样爱吗?”
      那人笑容满面,“朗儿,这天下都是朕的子民,朕爱每一个子民。”卓清波沉默片刻,起身道:“孩儿先退下了。”那人点头:“你有事要忙,去吧。”
      卓清波走出殿门,外面阳光温暖,他却觉得心底一片寒冷。
      那感觉似曾相识,就像——他打个寒颤,就像他偷听到他的亲生父亲和母亲吵架,母亲指责父亲“用亲生儿子当棋子”时一样,那样冷,那样茫然,那样不知所措。
      他在阳光下站了很久,也没有从这种令人窒息的寒冷中缓解出来。
      木榕又开始了悠闲的生活。
      悠闲到他怀疑自己前半生的生活是不是不真实。
      或许,不真实的是现在。卓清波还是一如往日地宠爱他,他爱吃的菜,喜欢看的书,甚至他想去哪里都是自由的。
      木榕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并且表现得很适应,很享受。但他越这样,卓清波反而越愧疚。
      木榕反过来安慰他,“师兄去忙吧,我自己走走,不会走丢的。”
      他开着玩笑,走出卓清波的寝宫,沿着长长的道路漫无目的地散步,来往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听过卓清波的吩咐,没人阻拦他,甚至都没人多看一眼。木榕不禁感叹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是与众不同,师父的十八楼以严苛出名,也远远达不到这样肃穆安静。
      他走了一会觉得无聊,正想回去,突然听到“铮”的一声。
      琴声。
      木榕停下脚步。
      熟悉的,却又有些陌生的琴声。
      木榕静静地听着。那是属于母亲的,温柔和煦,却又不让须眉的琴声。他安静地听完。
      然后转身就走。

      “等等!”身后有人轻声叫道,“听完了就走吗?”
      木榕背对着那人,沉默片刻,淡淡道:“这琴声需要付钱吗?”那人一愣,随即笑道:“钱就不必了,认识一下总是可以的吧?”木榕道:“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那人轻轻叹息:“你恨我?”
      木榕摇头:“不恨。”那人道:“那为何不愿见我?”木榕道:“没有为何,就是不愿而已。”那人又叹口气:“我弹的曲子,你可喜欢?”木榕淡淡道:“我只觉得恶心。”
      那人又一愣,他这一生怕是都无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但他并未生气,只是摇头哂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不认得你”,木榕道,“我也只有一个父亲。”
      那人蹙眉道:“沈望江吗?他对你并不好。”木榕淡漠道:“和你无关。”
      那人又道:“还有卓熙,他只是利用你,你心里应该清楚。”
      木榕冷冷道:“家师的名讳,你没资格说。”
      那人轻叹:“你的母亲……羽吟……我很爱她——”
      “住口!”木榕突然喝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他背对着那人,冷漠地道:“我最后说一次,我不会见你,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见你!”
      他说罢,不等那人回答,大步走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朗儿啊”许久之后,那个声音又轻轻响起,“这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倔强。”卓清波却没有立刻回应。九五之尊回头,有些诧异,“朗儿,怎么了?”
      卓清波垂眸,轻声道:“您一直知道他的存在。”皇帝笑了,“是,我知道,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您一直没有去找他”,卓清波表情有些痛苦,“你知道沈望江对他不好,也知道卓熙的严苛残忍,你也知道慕容羽吟这些年的痛苦,是不是?”
      皇帝笑了笑,“朗儿,你在质问我。”卓清波苦笑,“您什么都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可您,您做了什么呢?”
      二十年,他就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冷眼旁观,看慕容羽吟生下他的孩子,看沈家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份而鸡犬不宁,看这个孩子在沈家堡尴尬地成长,看慕容世家轰然倒塌,看慕容羽吟被人杀死,看九儿在黑暗中无力地挣扎。
      可他做了些什么呢?
      卓清波喉咙苦涩,“您,什么都没做。”
      皇帝没有回应。

      却有人突然道:“不,他做了一件事。”
      卓清波蓦地回头,一脸震惊,“你!”
      他们身后,一身青衫长身而立的,正是十八楼的主人——卓熙!

      卓熙的目光在卓清波脸上慢慢地划过,卓清波看不清那目光里装着的是什么。
      良久,卓熙深吸口气,语气依旧很平静,“我没有想到是你。”
      卓清波喃喃道:“我也没想到会是我。”
      曾经的父子二人面对面站着,却都已经不认识对方。
      皇帝此时开口:“卓熙,你竟敢来这里?”
      卓熙傲然道:“这天下没有我卓熙不敢去的地方。”
      皇帝大笑:“狂妄,这般无法无天,羽吟会喜欢你才怪。”
      卓熙没有半分被激怒的表情,“天下之主,九五之尊,却说出这般无耻的话,不觉得可耻吗?”
      皇帝冷笑:“你这样闯进朕的皇宫,是连命也不想要了吧?”
      卓熙面露讥讽,“你也要有那个本事。”皇帝环顾四周,“莫非沈望江也来了?”
      林子后头慢慢走出来一人,“你说的没错,沈某也在此。”皇帝大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兄弟情深啊,莫不是因为都没得到羽吟的爱,惺惺相惜?”
      沈望江看向卓熙,“你刚刚说的很对,身为皇帝,却一直拿羽吟来激怒我们,确实很无耻。”
      卓熙点头:“无耻到极点。”皇帝皱眉,唤道:“朗儿,替为父擒住他们。或者——”他面露杀机,“杀了他们。”
      卓清波右手握起,紧紧咬着牙。卓熙瞥他一眼,“你武功尽失?”
      卓清波竟笑了笑,“是,拜你所赐。”
      卓熙看一眼皇帝,“你救了他?”
      皇帝笑道:“还你的人情,你也救了我的儿子嘛。”
      卓熙静静道:“没错,我救了他,那个你原本想杀死的孩子。”
      卓清波一愣,卓熙平静道:“你说他什么都没做?你错了,他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毁了慕容家。”
      卓清波瞪大眼睛,卓熙冷笑:“慕容世家是被谁灭门的?皇帝,你没告诉过他吗?”皇帝不语,只道:“朗儿,你还在等什么?朕给你的虎威军呢?”
      卓清波转过头,“父亲,他说的都是真的?”
      皇帝道:“是真是假又如何?难道因为这点,你就不认为父了?”
      “我……”卓清波语塞,痛苦的握着拳头,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卓熙突然道:“他从我们身边夺走了羽吟。”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沈望江却已经立刻道:“是,但他却没有善待羽吟。”
      卓熙道:“他辜负了羽吟,害她伤心半生。”
      沈望江道:“他还灭了慕容家。”
      卓熙道:“他不承认九儿。”
      沈望江道:“他还利用九儿。”
      卓熙道:“这样的人该如何?”
      沈望江道:“取他的人头!”

      这对话简短急促,别人还听得云里雾里,他们却已然灵犀在心。
      因为当年,一直是这样的啊。
      卓熙,沈望江,慕容羽吟。
      三个要除暴安良,携手同游江湖的少年人,在每次出手之前,都会有这样一段对话。
      只不过,此时没有了羽吟。
      但羽吟何曾走远?羽吟一直在他们心里。

      卓熙和沈望江相视而笑,面向前方,同时出手。

      多年以后,卓清波已经记不清当年事情的具体经过了。他只记得自己站在旁边,如在梦中。
      生父曾有过的教导和关爱,母亲慈爱温和的面容,养父救起他时怜爱的眼神,都如同过眼云烟,飘忽不定。
      他也未曾想过,九五之尊竟是个绝顶高手。他不知该帮谁,他也无力去帮谁。
      正痛苦难当时,锦衣匆匆过来和他耳语,他立刻随锦衣而去。
      等他赶回自己住处的时候,木榕已经不在。
      “陛下给九爷下了毒。”
      卓清波呆立在原地。
      木榕没留下一点线索,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却这样潇洒离开,没给其他人一点机会,补偿也好,恩怨也罢,都与他无关。

      而后,安王趁机逼宫。
      皇帝的人头没被卓熙和沈望江取走,却失策在了亲子手中。
      卓清波无暇他顾,带兵擒杀安王,辅佐小皇子登基。
      而后听闻,卓熙解散十八楼,隐居山林,沈望江将庄主之位让给堂兄沈无双,也从江湖消失了。
      朝堂,江湖,似乎一夜之间都太平了。
      安静得让人寂寞难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