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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四十七章 ...

  •   沈望江这日终于过来,沈潇刚刚看着木榕睡着,父子俩在门口相见,都沉默了一会。
      沈望江看着沈潇的脸色:“潇儿,这几天累了吧?”
      沈潇别过脸:“孩儿不累。”他眼中光亮一闪:“父亲能心疼孩儿累不累,却不肯问一下九儿他痛不痛?”
      沈望江眼中神色一暗:“潇儿,你在怪爹?”
      沈潇咬着嘴唇,半晌方道:“孩儿不敢。若是孩儿处在爹的立场,未必能有爹做得好。”这两句话说得悲苦万分,沈望江眼睛一涩,听沈潇又道:“孩儿只是,只是,心疼九儿……”
      沈望江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潇儿,爹……”
      沈潇轻轻避开,摇头道:“爹,孩儿不敢怪您,孩儿只怪自己。九儿毕竟不是您的儿子,可他是我的弟弟。我身为兄长,却没有尽到一点做兄长的责任,反而让他受了那么多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哽咽自责的声音听在沈望江耳中,却更如责备,他眼睛酸涩地别开头:“潇儿,不是你的错,都是爹的错……”
      金池从屋里探头出来:“沈堡主,沈兄,你们父子两个换个地方好吗,不要吵到了我们的病人。”
      沈望江忍住情绪,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金池笑笑:“没什么,谁让他是我们的病人呢,照顾病人是天经地义的,沈堡主要不要来看看,他刚刚睡着,一时半会不会醒。”

      天气渐渐暖和了,但一天夜里,木榕还是冻醒了过来,之后咳得撕心裂肺,直到咳出血来,才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沈潇吓得手足无措,感受着那血连他的衣襟都浸透了,只觉得浑身发凉,心口冰冷。
      金浮屠也被吵到,过来一看,脸色一变,抄过木榕的手探上他的脉,不由道:“坏了。”
      沈潇一把抓住他手:“什么坏了?你说清楚!”
      他情急之下手劲太大,金浮屠疼得一咧嘴,手一摔,怒道:“我不知道!”
      沈潇知道得罪了这位山鬼先生,但他素来不会说好话,正懊恼时,沈望江恰巧过来,道:“潇儿莽撞,先生不要生气。”
      谁知金浮屠反而怒火更盛,冷笑道:“是,你儿子什么都好,偏生人家的儿子被你折磨,疼死也是活该。”
      沈望江一怔,不由看向木榕,眼里还是愧疚神色,金浮屠火起,也不用沈潇再问,指着木榕冷笑:“他心肺间有旧疾,早已落下病根,又不知好好将养,金明蛊又是寒蛊,缠绵心口一年,凝结寒意更重,呵呵,这小子倒真是硬气,一般人有他这样的伤,早就难受死了,他居然还能撑过金明蛊,真是有趣,有趣。”
      沈望江和沈潇却没人觉得有趣,两人都愣了半天,沈潇喃喃道:“心肺旧疾,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他忽然想到和木榕单独相处那一阵,一到天凉,木榕确实经常咳,但他只以为是他体弱,从没放在心上。
      他身有寒疾?可以前他还曾照顾自己,他说什么:“沈兄体弱畏寒,还是小心些好。”然后自己便睡着了,隐隐约约听到的咳声,原来不是在做梦。
      沈潇握着木榕的手,他的手却比木榕的还要冰凉。
      沈望江忍住震惊,问道:“严重吗?”
      金浮屠火气又起:“严重吗?你已经没长眼睛吗?”他这一阵确实被木榕的硬气打动了,不由出言讽刺。
      沈潇又抓住他手,这次不敢用劲,恳求道:“先生,求您救救他。”
      金浮屠不悦道:“他又死不了,救什么救?”
      沈望江走到床前:“是什么时候得的,有什么法子能根治吗?”
      父子两个态度都很好,金浮屠消了点气,扯开木榕的衣襟,指着他胸口道:“这里。”
      这里有个疤痕,像是外伤,却又感觉比外伤要深,也看不出是什么伤的,金浮屠道:“从胸口穿透,穿出背心,擦伤心肺。”他眯起眼睛,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锁链。”
      沈望江和沈潇俱是一惊,锁链?锁链从胸口穿过去,还擦伤了心肺?何等残忍!
      金浮屠眼神晶亮,摸着那道伤疤继续推理:“一个接一个锁环,嗯,至少有十个,所以伤口边缘很一致,却又不齐整,当时不是雨天就是雪天,他受伤之后,又在雨雪中泡了太久,导致寒气入体,伤及心脉肺腑,又没得到及时救治,所以落下病根。”
      锁链,锁链……沈望江心头一震,急问:“什么时候?”
      金浮屠又探上木榕的脉,道:“一年半前。”
      一年半前?沈潇想,一年半前正是母亲生辰,木榕那时肯定在沈家堡,锁链,雨雪……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
      沈望江也想到了,他踉跄后退两步,呆如木鸡。
      金浮屠还在检查木榕伤势,自己念叨着:“指骨断裂,膝盖也受寒,都是那时伤的,啧啧,这小子是犯了什么错,受这么大罪,真是可怜。”
      他犯了什么错?他不过是想念母亲,在母亲生辰那天,到小祠堂外坐了一夜。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不允许他出现,所以他只是在外边坐了一晚。他说:“九儿只是想看看娘亲。”
      沈望江使劲摇头:“不,怎么,我不知道,怎么会……”
      金浮屠瞪圆眼珠:“怎么,是你干的?”
      沈望江摇头:“不是,可是……”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语气里是比前几日还要深的悔恨和痛苦,他一向平静淡然的眼神里也涌出了浓浓的自责。
      沈潇握着木榕的手,垂下头,一滴泪落在木榕苍白的脸上。

      耿叔恭恭敬敬站在沈望江身前,听完沈望江的问话,他沉默了很久,才恭声道:“是,那天,属下没有跟堡主说实话,小少爷被四爷折磨,受了很重的伤,险些,熬不过来。”
      沈望江双手紧握,努力压制着怒火:“说下去!”
      说下去!把那几天的事都说下去!
      耿叔迟疑片刻,没有保留地叙述完毕。
      沈望江眼中已要喷火,一拍桌案,吼道:“为什么要隐瞒我?”
      耿叔又沉默了,之后跪下道:“堡主,属下认为,您不该对一个孽……一个别人的儿子,关心太多。”
      沈望江扭曲着脸:“他是羽吟的儿子,羽吟对你不薄。”
      耿叔道:“正是如此,所以属下认为,如果他不存在,夫人和您会更加幸福。”
      沈望江一脚踢过去,怒道:“你有什么资格?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死了九儿。”
      耿叔生生受了这一脚,却还是固执坚持:“属下是为了堡主和夫人。”
      沈望江眼中是沉重的痛楚,他的手按在剑柄上,耿叔道:“堡主想杀了属下吗?”
      沈望江的手颤抖几下,最后保持了冷静:“滚,滚出沈家堡,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滚!”
      耿叔沉默着,之后恭敬叩了个头,向外走去,耳边忽然传来沈望江痛苦却坚定的声音:“你记住,他不是别人的儿子,他姓沈,他是我沈望江的儿子。”
      耿叔停下脚步,回头笑了一笑:“老爷,您不觉得已经晚了吗?您已经习惯性不接受他,他也已经习惯不被您接受,与其日后他会恨您,不如现在——”
      回答他的是沈望江凌厉的一掌,耿叔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他看了看沈望江因为悔恨而扭曲的脸,爬起来,走了。
      沈望江跌坐在椅上,坐了很久,忽然大步冲出去,直奔沈北丘的院子。
      他受过那样的折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己还不明原因就逼他下跪认错,原本那样骄傲不驯的一个孩子,却顺从了他的话,只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父亲,这世上有自己这样的父亲吗?
      那日在思过堂,木榕之所以出手伤人,定是沈北丘说了侮辱他母亲的话,而自己却不问缘由,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木榕依旧大半时间在昏睡,醒了就咳得厉害,沈潇日夜守在他身边,却是无能为力。
      沈望江在门外听着木榕痛苦的咳声,不敢推门进去。
      这日他从外堂到湘雪阁,却发现院里人来人往都在搬运什么,沈望江一愣,抓住一个小厮询问,小厮一脸疑惑反问他:“不是堡主让我们搬的吗?”
      沈望江推开他,迈进屋里,但见东暖阁已经收拾得窗明几净整洁利落,只是,都已不是他之前熟悉的摆设。
      沈望江目瞪口呆盯着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喝茶的金浮屠,金浮屠轻描淡写地给出解释:“听说这里是沈家堡最暖和的地方,我就自作主张把我的病人挪到这儿了,沈堡主不会见怪吧?”
      沈堡主本来是要见怪的,但他在“我的病人”几个字里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九儿?”
      金浮屠打着哈欠:“是啊,瓶庐太冷,他那样整日整日地咳,我可受不了。”
      他说着要往出走,沈望江拦住他:“九儿住在这里会好一些?”
      “不能说好一些,但好一点是会的,这么说沈堡主同意了?那要多谢了。”
      沈望江想,你搬都搬来了,我还怎么不同意?
      他又怪自己粗心,没想到这点,进去看了木榕,沈潇没理他,他也不怪,每日过来看几遍,也不多说话,只是偶尔眉宇间散发出的“慈父”光芒,让木榕如芒在背,不知如何应对。

      “九儿,想吃什么,爹让人去做?”
      “九儿,我已经将沈北丘赶出沈家堡,让他守祖墓去了。”
      木榕一脸茫然,没明白将沈北丘赶出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沈望江更加内疚:“那次,我把你送到他那,让他折磨你,对不起,九儿,我……爹……不知道,对不起。”
      木榕想了一阵,才恍然大悟,笑道:“和父亲没有关系。”
      他对沈望江自称的“爹”一时半会无法接受,甚至无法理解,私底下问过沈潇,“父亲这是怎么了?”
      沈潇摸摸他的头发,“你不喜欢这么叫他?”
      木榕笑道:“叫不出口。”
      沈潇又摸摸他,“慢慢就习惯了。”
      木榕对沈潇将他当小孩子对待的事情十分不满,而对于沈潇一天不离身侧地悉心照顾,木榕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发展为愧疚、不忍,最后变为了不耐烦。
      “少堡主实在是太闲了是吗?天天在我这里晃悠,不嫌挤吗?”
      沈潇对他的挤兑已然应付的得心应手,边吹着手里的药边道:“挤吗?我不觉得挤啊,这里多宽敞啊,你小时候还嫌这里太空旷没意思呢。”
      木榕能下床走动以后就想离开,沈望江和沈潇自然都不肯,尤其是沈潇,当即表示,你走可以,我跟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就去哪照顾。木榕无奈,但他实在不愿占了沈望江的院落,最后还是沈潇带他去了宁远轩住。
      木榕对于现在无赖的沈潇,无可奈何,只好猛灌苦药,沈潇又心疼了,“慢点喝,要不要糖水?喝口糖水?”
      木榕往床上一躺,“大哥,你就不能去干点正事吗?”
      沈潇笑道:“现在看着你吃药就是我的正事。”
      木榕用尽办法也撵不走他,只好作罢。
      沈望江偏偏也每日来一次探望,这日过来时,木榕正在树下石桌上抄写着什么,一脸苦恼。
      沈望江好奇:“这是什么?”
      在一旁监督的沈潇笑道:“沈家家法。”
      沈望江一愣,沈潇笑着解释:“他不听话,我便用这个罚他。”
      木榕苦笑:“大哥,我不就是少喝了一碗药吗?”
      沈潇板着脸:“少喝一滴都不行,快写。”
      木榕苦着脸:“大哥,你打我一顿行不行?”
      沈潇憋着笑:“不行,快写,写不完再抄一遍。”
      沈望江看着木榕“痛苦”的表情,不由有些想笑,心道,这种“惩罚”方式不错。他想着的时候,木榕又在和沈潇讨价还价,“大哥,少写一章成不?”
      “这是家法!你见过家法可以少写的?”
      木榕无奈道:“这是沈家家法,我又不姓沈。”
      他说完就见沈潇脸色突然变了,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
      “谁说你不姓沈?”一直没说话的沈望江突然开口了,语气平和却坚定,“沈非的名字是摆设?”
      木榕愣了愣,把“难道不是”四个字咽了回去。
      沈望江道:“那是我取的名字,你不喜欢也没办法了。”
      木榕挠挠头,“我……”
      沈望江看着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慕容羽吟噙着泪水的眼睛,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语调柔和而凄凉。
      “望江,我想让他姓沈,可以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侧过头,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好。”
      羽吟摸着婴儿的脸颊,“你姓沈呢,记住了吗?叫沈什么好呢?”
      他犹记得潇儿出生时,他和羽吟商量了许久,才决定叫孩儿“沈潇”,这次他却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挣扎了良久,突然道:“叫……叫沈非吧……”
      羽吟抚摸孩子的手停了下来,那沉默如此难堪,他用余光去看,只看得清羽吟颤抖的手指,他心头疼痛不已,已然后悔,正想改口,忽听羽吟轻声道:“好。” 一滴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落下,滴在婴儿熟睡的小脸上,婴儿感觉到不适,皱皱小眉头,想要哭,羽吟轻轻摸了摸他的小手,他便安静下来,又睡着了。
      羽吟再没有抬头,将脸贴在婴儿稚嫩的脸颊上,无声的饮泣。
      沈望江心如刀绞,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隔二十年,他望着木榕,好像望见当年那个不被承认的婴孩。
      “你姓沈!”他坚定地说,不知道是说给木榕,还是在说给自己,或者是在说给当年的慕容羽吟。
      “九儿”,他温和地看着木榕,“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
      “父亲?”
      “我想让你回——”

      “庄主,不好了不好了。”
      沈望江被打断,十分不悦,让沈潇和木榕在屋里继续抄家法,出来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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