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03、第一百零二章 小心经营

　　芙蓉楼临水小榭，檀香袅袅，流苏轻摇，一双修长如寒玉的手轻轻抚在琴弦上，一根根挑弄，却不弹奏，偶尔几串清脆的音符在空气中流淌而过，转瞬消逝，手的主人有一张冷峻清雅的脸，双眉却是斜飞入鬓，平添几分骄傲和凌厉，一双墨黑的眸子压在眉下，隐隐露出的光芒，是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霸气。
　　但抚着琴弦的时候，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里却流淌出一抹温柔和恬静。
　　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汇报着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他叙述得简单而轻快，却不漏细节，除了无情谷里那只晶莹剔透的冰棺，以及那只已经将他的心口当成温床的蛊虫。
　　这两人的长相并不像，但却总让人误会他们哪里那样相似，也许是同样略显桀骜不驯的眉眼，也许是在提到某些人某些事时忽然迸发出的爱与恨，让两个相貌并不相像的人，看起来竟像是一对最亲近的父子。
　　他们不是父子，只是师徒，但有些时候，师徒和父子并没什么两样，也许比某些父子的关系还要不同寻常一些。
　　胖胖的木三爷坐着喝茶，一会看看正专心调弦、似乎根本没在听的卓熙，一会看看脸色平静叙述遭遇的木榕，心里转了几个转——难怪少主总是吃醋，老爷和小九有些地方真的是挺像的。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木榕身上镀了一层金色，让他看起来不像刚被救回来时那么苍白清冷，卓熙微微抬头，无意间一瞥，手便停了一停。
　　木榕极其敏锐地感受到，也停住口，微微低头，等卓熙问话，卓熙却淡淡道：“继续。”木榕抿了抿唇，又继续叙述几句，便说完了，之后静静垂手站着，等卓熙发话，这番说辞已经在他腹中重复了数次，他从木三爷和刘金贵的话中猜测得到，雍州的事情师父已经掌握，而青松中毒也无法隐瞒，但他相信以卓青松的个性，绝不会说出见到冰棺之事，那之后他便将青松送出无情谷，之后的事情，金明蛊、沈潇那一剑，师父都不知晓，所以，他能瞒多久是多久。
　　但卓熙毕竟是卓熙，能瞒得过他的事情并不是很多。当年的阿语和梅姨，若不是他的默许，也不会活下来，这么多年木榕隐瞒师父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就是阿笑，如今一下子隐瞒这么多，虽然腹稿打了几日，确信毫无漏洞，但木榕还是有些紧张，故作镇定地低头看地，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木榕更加忐忑不安时，终于听到卓熙一个淡淡的“嗯”字，木榕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之后掀衣跪倒，恭恭敬敬地请罚：“师父，九儿无能，险些命丧敌手，请师父重责。”
　　“敌手？”卓熙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似笑非笑地问，“你是指沈望江，还是指慕容庭啊？”木榕头更加低垂，脸上忽然一闪而过一丝苦涩的笑，只是他低着头，谁也没看见，卓熙没听到他回答，便一蹙眉，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逼他，而是让他起来，之后对木三爷道：“离泽，让柳崖他们进来。”
　　木榕站起来，习惯性地站在卓熙身侧，听脚步声响，先是木三爷的，然后是柳崖，最后，是木少英，几乎同时，他就感受到木少英两道阴冷的目光刺到他身上，木榕微微一笑，也不和他对视，蔑视一样地放空眼神。
　　柳崖却笑嘻嘻道：“见过九爷。”木三爷骂道：“好好行礼。”柳崖这才像模像样地拱手，木三爷又道：“十三？”木少英以前听惯了木三爷在木老爷子面前夸奖他：“少英真是个好苗子”，如今听到的却都是命令一样的“十三”，虽然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但有时还是十分痛恨这两个字。
　　柳崖见他不动，笑嘻嘻道：“三叔，十三爷可能还不认得我们九爷呢。”木少英脸色一冷，一拱手：“见过九爷。”
　　木三爷看一眼木榕，却有些惊讶，他脸上不是刚才的平静微笑，也不像正常面对下属一样的从容威严，反而有一点怜悯和同情，还有一点物伤其类的悲哀。
　　木三爷一惊，却不好现在就说什么，便道：“说吧。”
　　木少英刚想开口，柳崖已经抢先说了，他逻辑清楚口齿清晰，将如何踏平朝阳楼的“壮举”讲述得天花乱坠趣味横生，别说木三爷笑骂不停，连卓熙也微微露出些笑来，对木三爷道：“这样大功，你居然都还没给赏赐？”
　　这半开玩笑的一句，让柳崖更加“得意忘形”，连忙道：“老爷，您错怪三叔了，不是三叔不想赏属下，而是属下现在是九爷下属，应该是九爷来赏。”
　　卓熙一笑道：“说得也对，九儿”，木榕低头：“九儿在”，卓熙笑道：“下去好好赏一下你手下这位大功臣。”木榕想瞪一眼柳崖，忍住了，道了个“是”。
　　柳崖和木少英叩谢后下去，卓熙淡淡开口：“怎么，九爷对朝阳楼之事有所不满？”
　　木榕听出了师父语气中的不快，但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跪下认错，而是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朝阳楼中，亦有老弱妇孺……”
　　卓熙正要端杯喝茶，闻言眉头一挑，已然动怒，“你说什么？”
　　木榕垂下头，不敢和师父的眼神相对，卓熙的双眉慢慢地拧起，忽然冷冰冰地道:“九爷这些时日是遇到什么名师益友还是慈父长兄，也会提老弱妇孺无辜几个字了？”
　　这口中讽刺之意，谁都听得出来，木三爷呵斥道:“小九，别胡说，老爷还不是为了你？”这原是卓熙不想解释的事，木三爷一出口他就立刻制止，之后瞥一眼木榕，“呵”了一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冷冷道:“放心，你那好外公和好哥哥都无事，你若想见他们，随时可以去，我不拦你。”
　　木榕扑通跪下:“师父，九儿并无此意，九儿只是……”他一抿唇，不再解释，只道:“九儿知错，师父责罚九儿吧。”卓熙将茶杯放下，不咸不淡地道:“卓某岂敢责罚慕容家的少爷、暗阁的堂主、他慕容盟主的外孙！”
　　话说得越来越重，木榕只能跪着，深深叩下头去，“九儿说错了话，师父要打要罚，九儿心甘情愿。”
　　他一个接一个头重重叩在地上，额头很快肿起来，卓熙却冷眼觑着，一言不发，也不叫他起来，也不责罚，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着桌案，眼中暗潮翻涌，像是对木榕失望和恼怒，又像是想掐死哪个不在眼前的人。
　　木三爷在旁不敢劝阻，默默看着，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卓熙淡淡道:“起来。”
　　木榕俯身，又叩了个头，才谢恩起身，一张俊脸已是薄汗淋漓，额头红肿沾着些微尘土，狼狈之外，他脸上盛满歉意和内疚，让卓熙蓦然心软，偏过头去，伸手要去拿茶杯，才发觉茶已经凉了。
　　“小九”木三爷低声提醒，木榕却茫然一下，听到茶杯轻轻落到桌上之声，忽地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去斟茶，这动作他已经在黑暗中练习了无数次，娴熟轻巧，任谁也没看出来，卓熙瞥了他一眼，脸还沉着，但茶杯还是接了过去，木榕暗中松了口气，乖巧地跪下去，慢慢给师父捶腿，卓熙低头见他一脸认真讨巧的模样，“哼”了一声，“滚起来”。
　　木榕手停一下，仰头道:“师父”，语气里竟有些惴惴不安，卓熙一蹙眉，木三爷已经笑道:“老爷，您好久没和小九下棋了吧，我都心痒痒了，小九，起来起来，三叔和你一起赢老爷几盘，然后带你喝酒去。”
　　木榕心知木三爷是在趁机缓和，这也的确是以前常用的法子，但他此时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但听到师父“嗯”了一声，便也没有办法，只能起身坐下，木三爷已经取了棋盒过来，听着清脆的棋子撞击声响，木榕忽然笑道:“师父，九儿在青龙寺和园惠下了几盘盲棋，颇觉有趣。”
　　“嗯？”卓熙看他一眼，冷哼道，“那和尚玩的花样倒不少，输赢如何？”木榕道:“五局，九儿赢了三局。”卓熙拈着棋子道，“那和尚别的本事没有，棋艺还算可以，你能赢了三局，嗯，不错。”木榕听师父一声“不错”，竟有些微微脸红，“园惠大师说，他和师父也下过一次盲棋，也是输了两局。”卓熙听他语气中露出好奇，便道:“陈年旧事，确实有过一次，那秃驴明明好胜，却装的荣辱不惊一样，我们便让沈望江和你母亲——”他忽然停住，一枚棋子在手中险些滑落。
　　“师父”木榕叫了一声，卓熙见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不禁一笑，“怎么，想和师父下盲棋？”木榕使劲一点头，卓熙笑道:“好，那就让你三叔来落子。”
　　木三爷还没见过卓熙下盲棋，也觉有趣，便展开棋盘，卓熙和木榕都背向桌案坐着，谁也不看，只在脑海中勾勒出棋局，念出棋路由木三爷落子。
　　这盲棋相对于普通手谈要难得多，不禁要有棋艺，还要有惊人的记忆力和在脑海中构图的能力和掌握全局的魄力，这师徒二人都不是普通人，一盘棋竟下到日落西山，以卓熙堪堪赢了半子告终，两个下棋的还都是一身轻松，只把落子和观战的木三爷累得不轻，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悲声摇头，“就半子啊，小九，你输了三叔可就没法带你喝酒去了。”
　　多年没有和人下盲棋，或者说这些年里，能和卓熙下盲棋的，也只有沈望江、慕容羽吟和园惠了，时隔多年时过境迁，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畅快淋漓，斜阳余晖照进来，映在卓熙因想到旧事而突显温和的眼眸上，他微微一笑，摇头道:“就知道喝酒，九儿就是被你带的，五岁就会偷酒喝。”
　　虽是责怪，眼角却有温柔的笑意，木三爷大笑:“老爷就会找我当替罪羊，小九五岁偷酒，还不是因为老爷给他讲了当年仗剑江湖、偷来上等兰陵、和二三知己月下拼酒的壮举，听得小九两只眼睛都放光，第二天就去偷了老爷藏的佳酿，还振振有词说自己是肖似恩师，哈哈，老爷，您说，这怎么能怪到属下的身上？”
　　他不管那师徒二人神情，一口气说完大笑，木榕脸上直发烧，卓熙双目一瞪，“就你记性好”，木三爷犹自偷笑不止，这时听武伯在门外道:“老爷，雍州有密报。”
　　卓熙点头，木三爷便忍住笑去开门，武伯进来觉得气氛奇怪，正要询问，木榕已经红着脸站起来，“师父，刘先生让九儿按时喝药，九儿先告退了。”
　　卓熙“嗯”了一声，木榕便离开了，木三爷摸着胡须，“咦，小九害羞了不成？”卓熙接过武伯手中的密报，闻言眼神略一凉，淡淡道:“他是不想听到我们又对慕容庭不利的事情。”木三爷愕然，“老爷”，他琢磨着措辞，“老爷，小九不会，应该是有别的原因，等属下去问问他。”
　　“罢了”卓熙将密报压在镇纸下，也没急着看，缓缓道，“我没时间和他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随他去吧。”
　　木三爷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没想出来，只好答应一声，不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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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年前最后一更，过年期间停更（实在没办法更），年后会让小九儿好起来哒，么么哒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PS：第一段是为了满足某妖的，奈何某妖现在当奶牛去了，只能等一个月后再看到了，顺祝俺们的大娃小公主和二娃小王子快乐成长，大娃过年有多多的红包，二娃过年有多多的奶喝，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