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轶言子

2、无家可归

　　只剩下荒芜的我，一无所有的我，不仅要面对身无分文的自己，还要面对巨额的赔偿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无奈地回到阿光家，默默地收着自己的行李，也是自己唯一的家当，自己明明只是想跟阿光开餐厅做生意，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我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是觉得生气，甚至觉得为什么死的人是阿光，而不是我，开始没由来的乱丢乱砸东西，我看着地上被我砸碎的玻璃，念头一闪，心想如果我也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拿起了碎玻璃，正准备瞄准动脉下手的时候，
　　双手却不断的颤抖着犹豫着，我才发现原来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我放掉手中的玻璃碎片，此时的我已万念俱灰，此时的我已完完全全的失去理智，嘴里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我不断地重复说着，直到精疲力尽，疲累的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待在阿光家了，更不可能去店面，我只能想办法不要让债权人找到我，但早已将全部的家当都给了阿光投资餐厅，别说找房子了，就连下一餐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了，如今的我只能暂时东躲西藏的流浪街头。

　　我在街头的第一天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
　　我也不关心，我也不在乎
　　用身上仅有的零钱到7-11买茶叶蛋吃之后，在店面附近公园里，找了张长椅躺下，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想，我到底是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之后的我又应该何去何从，我要如何赔偿弥补受害者及死者的家属，为什么我只是想简简单单的过生活，想开一家餐厅养活自己，为什么老天爷要把我逼到如此地步，我就这样什么也没做的等待天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了多久，只觉得非常的吵，
　　一群老伯伯和老太太正一边大声的说话一边做晨间运动，我不以为意，侧过身，继续睡「少年ㄟ，你那睡哩家?」(台语)
　　我冷冷地看了一下那位爱管闲事的老太太，厌烦的站了起来，回了一句
　　「关你屁事」
　　只见老太太一副气急败坏样子，而我也懒的理她，直接走进地下道，随便找个地方再多睡一下，没想到却被其他的街友赶来赶去地，只见一位年约五十几岁的老头子看了看我，向我招手，拍拍他旁边的空位，我走过去坐了下来，他对我说道
　　「年轻人，你是新来的吧！」
　　「我只是暂时没地方住，我可跟你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但日子久了，你也会和我一样的，你看对面的，来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说只是没地方住，才先睡街上的，等找到工作有钱了，就离开，正正常常地过日子，你看，现在他还在这」
　　他一边说一边有一只拉不拉多嘴里咬着碗，正朝着他走过来，他一边取下狗嘴里的碗一边摸摸牠的头，站起来「好乖，我的妞妞，我们吃饭去，新来的，要不要一起去?」
　　看到这种情境，心中生出了好多问号，街友还有狗?而且还是拉不拉多?还说要去吃饭，上哪吃?我心中充满着疑惑，但也管不了这么多，反正肚子也饿了，既然有饭吃，当然要一起去，于是我就和这位大哥一起走到了刚刚那个公园的大榕树下，发现有志工们正在准备咖哩饭，已经有一些街友正在排队，准备饱餐一顿，我跟在大哥的后面一起排队，但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在街头排队要饭，我总觉得很羞愧也很憋扭，我只能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大哥似乎发现我的不自在，对我说
　　「年轻人，这是第一次吧！你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我真能习惯吗??」
　　大哥轻蔑地笑了一声，继续说
　　「我刚开始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觉得自己一定没办法习惯，但当你饿到全身无力或是冷到手脚抽蓄的时候，你什么都会习惯的」
　　一听到大哥这么说，我吃饭的心情都没了，无奈地看着那盘咖哩饭，彷佛像是在吃最后一餐一样，一口一口地将饭送进我的嘴里
　　「年轻人，你也别太灰心，其实现在的我已经比我刚流浪的时候，要好很多了。还记得，我因为没有工作，每天酗酒甚至殴打妻子，有一天我把我老婆打到重伤，我女儿叫了救护车，惹来了警察的关切，最后我和我老婆离婚，法院把我的女儿和几乎我所有的财产都判给了我的前妻，所以我没办法回家，只剩下妞妞陪着我，当时的我很生气，每天都到我前妻那发酒疯，直到有一天，我女儿对我说，你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我才发现我早已经一无所有，没有家人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说这说着，大哥的眼眶也跟着泛红，吸了吸鼻子，继续说
　　「算了，不说这个，小弟你要不觉的流浪街头很惨或是很落魄，但至少我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坏日子总会过去的，虽然我现在都只在打零工赚钱，偶尔捡些瓶瓶罐罐做资源回收，赚点小钱度日，但我相信只要我不自甘堕落，总有一天我和妞妞会有自己的家。」
　　我看着大哥，才发现以前总是很瞧不起的一群人，原来背后也有自己的一段故事，一段不堪回首的故事。我看了看其他人，发现有两三位看起来特别可怕，我好奇的问了大哥「大哥，你认识对面的那三位吗?」
　　没想到大哥忽然开始紧张了起来「别看，他们是吸毒的，别搭理他们，人一吸毒就什么都没救了」
　　我别过头继续吃着咖哩饭，大哥继续说着
　　「ㄟ，年轻人我看妳好手好脚的，是怎么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阿」
　　我见大哥似乎不是一位坏人，便向他说了自己的故事
　　「阿昌，你比我可怜，我同情你，你放心，我强哥好歹也在街上混了十几年，也是街友界的达人，只要你我还在这街上的一天，我强哥照你。」
　　就这样，强哥开始向我传授一些有关于街上生活的一些信息，像是哪里会有免费的饭可以吃，要怎么在街上保暖，可以去哪里打零工，而妞妞也常跟着我们一起，冷的时候，我们两个大男人就会一起报着妞妞取暖，捡破烂的时候，妞妞就会用他的鼻子带我们找到有垃圾的地方，而渐渐的我也开始习惯街上的生活，转眼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那个夜晚很冷很冷，还飘着小雨，所以我们睡在地下道里，强哥突然把我叫醒「阿昌，妞妞有点不对劲，我想带他去看医生，你那里有钱吗?」
　　我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百元钞票「我身上只要这么多了」
　　我起身，蹲在妞妞旁边，只见妞妞一动也不动的靠着墙，眼睛直瞪邓地看着强哥，嘴巴微微张开，我取了一些水，慢慢地喂妞妞，强哥则是一直拿他唯一仅有的厚外套不断地盖着妞妞的身体，深怕他着凉
　　「妞妞，你要撑住啊，我只剩下你了，天一亮我就带你去看医生，就算我花光我所有的钱，我也一定要你好起来」
　　「强哥，你先别着急，相信妞妞这么好的狗，一定会好起来的」
　　强哥摸了摸了妞妞的头，妞妞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只见妞妞的眼睛留下了泪水，强哥也跟着留下了泪水，好不容易妞妞撑到了天亮，强哥立刻抱着妞妞跑出了地下道，找了好几家兽医院，但一看到我们的样子，那种眼神就好像我们是瘟神一样，眼神中带点嫌恶又带点同情，纷纷地拒收妞妞，我看着强哥强忍住泪水抱着妞妞，路途中还不断的和妞妞说话不断地确认妞妞事不还活着，深怕一不注意，妞妞离开了。他焦急的背影，充满了无助孤单彷徨，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什么也帮不了妞妞，只能不断的跑不断地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肯收妞妞的兽医院。
　　强哥抱着妞妞，满头大汗，一进到诊疗室就立刻把轻轻地妞妞放诊疗台上，转身就开始求医生
　　「医生，拜托你救救妞妞，不管花多少钱，只要可以救妞妞，我都愿意」
　　医生看了看我们俩，强哥继续说
　　「医生，我只剩下妞妞了，拜托你一定要救妞妞」
　　只见医生说了一句「让我先看看你的狗」，然后简单的检查了一下
　　「这只狗身上有很多病，再加上牠已经是条老狗了，救了也活不久，而且还要花一大笔医药费，我劝你还是安乐死，不要再让牠多受苦」
　　强哥听了仍不放弃地，将身上所有的钱，以及他一直以来捡破烂所存的钱，全都拿出来，对医生说
　　「医生，请你一定要救妞妞，这些钱先给你，剩下的我一定想办法凑给你」
　　医生看了看那些钱，很勉为其难地答应为妞妞治疗，强哥在一旁看着妞妞，泪流满面的摸着妞妞，不断的谢谢医生。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很担心的告诉强哥「妞妞已经是一条老狗，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而且还患有心丝虫，病况非常恶劣，妞妞虚弱地几乎抽不出血来，必须安排输血，但你也别担心，我们会请动物协会的人帮忙，看有没有愿意捐血的狗，只是妞妞必须在这住几天治疗观察。」强哥听了很激动很感谢这位医生，不断的谢谢医生，看着在手术台上的妞妞，强哥依依不舍的对妞妞说
　　「妞妞，要赶快好起来，拔拔一定会努力赚钱，帮你把病治好，你也要乖乖地待在医院，明天拔拔一定一早就来看你。」强哥说完，慢慢转身走出医院，途中还是不放心的不断回头，就是怕妞妞觉得被抛弃了，而妞妞则是一直盯着强哥的背影，一度还奋力起身要跟着，我看着强哥和妞妞，心中的难过涌上了鼻头，打从妞妞还没断奶强哥就照顾到现在，整整16年没有分开过，即使自己饿也要让妞妞吃东西，这一次妞妞住院，第一次妞妞不在他身边，强哥根本无法入眠，就一直在街上游晃，看有没有资源回收可以捡，强哥跟我说
　　「妞妞他生病了，我要多捡一点，给妞妞买好吃的」
　　隔天一早医院还没开门，强哥就在带着狗罐头在门口等，一进门，强哥看着虚弱的妞妞，不知所措的慢慢地走近妞妞，坐在牠旁边，俯下身摸摸牠的头，手指擦着牠的眼睛，轻声地说「妞妞有没有好一点，不要哭，把拔不会不要你的，你要好好喔！」并且不舍地检查点滴，再摸一摸安抚，但似乎怎么摸也摸不够，只见妞妞眼睛睁着大大的一直看着强哥，直到强哥起身离去。妞妞住院的这几天，强哥每天都一大早的到医院看牠，但老天似乎不太领情，还是将强哥唯一的亲人妞妞带走了，甚至残忍到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强哥见到，妞妞就在某一天的深夜离开了，只留下一笔约十万的医药费。
　　强哥把妞妞抱到的河堤旁，那边是我们常常一起吃饭的地方，我们三个常常一起吃一盒便当，吃饱喝足后，我们就会和妞妞一起玩你丢我捡的游戏，河堤旁可以说是我们三个的天堂，如今妞妞也在这天堂安息。
　　我和强哥看着妞妞埋葬的土堆，强哥问我
　　「如果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重新生活，但这个方法可能会让你赔上性命，你愿意吗?」
　　我说「强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街上生活了这么久了，我们穷的只剩下自己的命，我们每天都是为了让自己活着而努力，但假如有一天我们连自己的命都赔上了，那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活着还有什么用?就像你常说的，坏日子总会过去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