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Chapter 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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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多久？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久。
与那只手相触的一点像是擦出了一簇炽烈的火苗，呼啦一下，直愣愣地从手腕，爬过血脉，烧进了心脏。
就像一根导火索，刹那点燃了心绪，沸腾起煎熬的记忆。
遥远的天穹响起恢弘的赞歌，金属碎片迸溅成漫天的星火。昏黄的云如火焰狂涌，虚空陷落。轻柔的吻，遮天蔽日的沙尘，冲天而起的机甲。还有从浓重的阴霾里挣扎出来的，一线的星光。
日日夜夜的复述里，已经分不出真实的存在与虚幻的想象。
只是仍有那么一点东西，琢磨着骨血，剖解着心肺，将痛苦与悔恨翻江倒海，一遍遍从头温习。
荆棘的花藤将他锁死在触之即破的梦境里，他像个罪人，从十字架的顶端垂下头来，流干黑色的血液。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还留在这段时光里，像个不愿长大固守领土的孩子。
弥卡尔垂着眼，静默地站在那里，脑海纷繁，却又一片空白。
楚少铮将高脚杯从他僵硬如生楞木板的指间拿出来，放到托盘上，微微上前一步。这是个极有压迫感的距离。他的身材依旧比弥卡尔高半个头，灯光放大他晦暗的影子，它将弥卡尔的身体圈了进来。
似乎天生是种黑暗的生物，借着阴影的保护，失去了虚伪而耀眼的光环，弥卡尔才迟缓地抬起眼来。
他终于将他再次看进眼里。
真实的，拥有体温，拥有喜怒哀乐，拥有微凉的唇角和覆着薄茧的手掌。他从他的回忆里走脱出来，不再是光脑里截取的全息片段，重播着少年的青稚与情愫，将人困在方寸，不得解脱。
几乎有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少年抽拔成青年，面容变得更为凌厉冷冽。漆黑的眼瞳冰冷得如同一块嵌进眼眶的寒玉，静静扫落在身上，渗透丝丝凉意。依稀还有少年独有的罕见温柔，总是甘愿披荆斩棘，救赎他垂死的光明。
他去哪儿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明明活着却不回来？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消息？为什么……
当话语太多，反而拥堵在了咽喉。
“……谢谢。”
太愚蠢了。弥卡尔心想。
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他的嗓音却已经干裂到沙哑。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可以猜想，那大概是一种错愕的冷漠。
他的左手抽搐般收缩了一下，然后镇定自若地抬起，端起一杯香槟，迈出这片阴影，与楚少铮擦肩而过。
他不能与他相认，在西弗莱联邦的宴会上。
金发青年重又进入了交际的名利场，阴霾如墨水般从他周身退去，他优雅从容地穿梭在官员与贵族间，就像生来就习惯了勾心斗角的失落与风光。
楚少铮站在阳台上，清凉的晚风拂开他黑色的发丝，他微微低头，眼睫低垂，在灯光的角落，轻轻亲吻了一下红酒杯的杯沿。就像隔着不可说不可测的过去与未来，终于再有一个吻，满足了空虚的梦。
“听说这次共生体第二预案是您负责接洽，”英俊的中年男人的联邦毫无违和感地拍着弥卡尔的马屁，“您真是深受议院信任呢，秘书长阁下。”
“我也听说您要升职了，宾西州长，”弥卡尔总是笑得温柔而真诚，他仿佛自带一种亲和的气场，哪怕是再虚伪的语言，也会由他独特的气质，夯实诚恳的情绪，“恭喜您。据说您的妻子和女儿也在第一要塞，团圆的日子总是让人羡慕。”
宾西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眼里闪过一丝忌惮。
他收到了弥卡尔的警告。
共生体第二预案，这块肥肉果然不是谁都能咬上一口的。
“是的，您也知道，少了家庭的陪伴有多么寂寞。”宾西微笑道。他明白这个年轻人的狡诈，所以主动放弃了话题。
“是的，我……”声音一顿，弥卡尔的脸色微不可察地苍白了一瞬，仿佛被什么骤击，他全身的血管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他维持着嘴角的笑，“我还有些事，先离开了。我们改日再聊，宾西州长。”
永远都是这么得体，这么温和。
从人影剪裁过的琐碎光线里，宾西打量着金发青年，心头忽然极其恶意地想要撕开那张虚伪到近乎真诚的笑脸，“您请便，秘书长，不用……您怎么了，秘书长？”
抬起的脚步一软，弥卡尔迅速扶住了长桌的边缘，顺势将空酒杯放到桌面上，仿佛他只是不胜酒力，不想再喝。
宾西靠近两步，却被弥卡尔摆手制止，“没事，宾西州长。拉特丝小姐之前在找您。”他的视线示意了一下一位不远处的漂亮女士。
女人在灯光下的侧脸风韵极美，正在与旁边的少女低声说话。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微微一笑。
宾西有些看直了眼。
“哦，好的……”他含糊地应着，回过头，金发青年已经消失在了衣香鬓影的宴会里。
弥卡尔快速进入电梯。
他像个醉酒的普通人一样，脸颊泛着微红，蹙着眉，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眉心，身体轻轻靠在电梯的金属墙壁上，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姿态。
电梯门开，他脚步不稳地迈入长廊，手掌按在房门上，指纹扫过，雕刻着华丽纹刻的木门应声而开。
踏入临时的私密空间，房门闭合的刹那，弥卡尔差点栽倒在地。
手背青筋凸起，泛起劣质的灰白，修长的手指攥着门把手，几乎要将骨节掰碎刺穿出来。他重重地靠在门板上，仰起头急促喘息了两下，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窗外透落的月光中，如同一截润泽的白玉。
似乎缓了过来。
黑暗里，他挪动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头。
那里靠着床头柜放着一个枕头大小的压缩行李箱。
弥卡尔手指微微发抖，摸到密码锁的位置，扫描指纹，箱子顶部射出一道淡红色的光线，核对虹膜信息。涣散的瞳孔勉勉强强聚焦，漆黑的眼犹如被镀上一层凄厉的血红。他呼吸错乱，喘息着，就像黑夜里伺机杀戮的野兽。
他伏倒在床边。
密码箱的锁打开，颤抖得有些扭曲的手指按开密码箱的夹层，再次核验指纹与基因，底部才终于咔哒一声，弹出一层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小抽屉。
抽屉里整齐码放着三支细长的半透明针管。星光切下一片，落进三条淡绿色的液体里，流动着诡秘的光。
他终于还是需要这个。
手指猛地收缩，坚实的木质床柱瞬间爆碎成一堆木头渣。几根木刺扎进手掌里，浓郁得近乎暗红的血珠从掌缝间滑落，洇湿木质的纹理。
血液都在焚烧。脑海里的神经乱成一团，刻出一柄尖刀来，一下一下刺着脑壳。深重的汗水瞬间打湿了整个佝偻起来的身躯。
克制，隐忍，压抑，挣扎，爆发。
似乎痛苦到了极致，反而会格外平静。就像面对楚少铮那样。
另一只手在一阵颤抖后，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抽出一支针管。细细的尖针在星月的映照下倏忽划过，如同一条寒光凛冽的薄刀的锋刃。
弥卡尔猛地将针插-进了手臂。
身体紧绷，脑袋向后，金色的发丝甩出无数四散的星雨。
巨大的疼痛袭击的瞬间，时空甚至都出现了隔断的空白。眼瞳里墨色流散，世界错综颠倒，人生的幕景如走马灯般濒死回放。少年有愿，老有悔恨。朝生暮死，譬如蜉蝣。
弥卡尔跪倒在星光里。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在刹那回缩。
丢失的时光如倒带般砸进脑海里，弥卡尔睁大眼，门外响起敲门声。
虚脱般顺着床脚滑下，弥卡尔靠着床沿，缓缓平复着呼吸，一手将密码箱合上，声音温和平淡，掺杂着一丝醺然醉意：“哪位？”
没有人回答，敲门声一停。
弥卡尔涣散的目光移到门板上，他的夜视力极好，但此刻却有些恍惚。心头笼罩着迟来的警觉，弥卡尔的手指从密码箱的底部摸出一片单薄的光刃，反扣在掌心里。
房锁绿色的光点一闪，门把手转动，无尽的黑暗里，泄入一丝昏黄的光。
“索达斯秘书长，你还好吗？听说你带来了共生体第二预案的部分研究成果，我想我们可以交流一下。”一个人影闪身进来，快速关上门，还扣了第二道锁。
弥卡尔坐在床脚的阴影格子里，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温度，露出那么一角冷酷的真实来，“宾西州长，你的新职位是情报局的特工吗？这可真不是个好工作。”
宾西警惕地盯着角落里的青年，他闻到这间屋子里似乎有些奇怪的味道，但他并没有在意。他谨慎地掏出了他的微型手枪，一根拇指那样大小。
被熟悉的感觉盯上，如锋芒刺身。弥卡尔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将惊愕的神情暴露在月光下，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不妥，他眯起眼，“你能带枪进来……联邦想和帝国开战了吗？”
宾西微笑耸耸肩：“当然不。”
“联邦一直都是友好的，”他慢慢靠近弥卡尔，精神力悄无声息地蔓延，在身体四周形成一个小小保护区域，这才是正常人类对精神力的运用，楚少铮显然是个特例，“只是一份共生体第二预案的资料而已，亲爱的秘书长阁下，联邦相信同样友好的帝国不会拒绝我们诚恳的请求。”
“如果我答应了，那我或许……”弥卡尔挑了下眉，这让他温柔清冷的五官陡然多了丝邪气，“或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宾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说杀人灭口？哦，不，我们西弗莱人不屑于做这种低级的活计。当然，如果可以，我们可以达成合作。联邦愿意拥有一位像您这样聪明可靠的伙伴。”
薄唇抿成了细窄凌厉的弧度。
宾西从这张月光下朦胧虚幻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动摇。
“有什么好处？”弥卡尔间接地答应了。
宾西心里一松，他可不想真的跟这位据说是赛亚帝国军校优秀毕业生的秘书长对上，他可不是赛亚那些体力和精神力都废柴到家的政客。但他又拥有比政客还要贪婪的心，和深沉的城府。
这正是他们所看重的。
宾西仍保持着警惕，走到了弥卡尔近前，用诱惑的语气陈列着利益条款：“联邦不会亏待朋友，我们可以……呃！”
喉咙像机械的踏板一样快速地上下窜动了下，一道细长的红线扩大，鲜血后知后觉地喷射出来，劈头盖脸，落满弥卡尔的身体。
宾西睁大眼睛，伸出去捂脖子的手抬到一半，再无续力。手枪滑下，他向后栽倒在地。
弥卡尔摸了把脸上的血，无声地笑了下。天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资料。但他没有力气再跟这条眼镜蛇虚与委蛇了，在这里杀了他的后果他一清二楚，但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赶快打下第二针，第三针，他的基因波动快要压制不住了。他……到多拉人鱼的成年发.情期了。
第二支针管被抽出，弥卡尔举起胳膊，正要扎下，却突然顿住。
针尖停留在皮肤表层一毫米的地方，一滴浑圆的液珠从针眼挤出来，摇摇欲坠地晃了两下，滚落在手腕赤.裸的皮肤表面，缓缓流动滑下，留下一道蓝绿色的痕迹。拿起第三支针管，同样的，滴落的液体不再是淡绿色，而变成了蓝绿。
变质了。
只有在极低的温度下才能保持药剂的正常。一旦离开密码箱的冰层，拉出抽屉，就必须尽快注射，否则快速升高的温度，会让药剂变质。
如果他没有跟宾西浪费这么长时间……
弥卡尔无声地闭上了眼。
他不可能不注射药剂。没有人知道注射变质的这玩意儿会造成什么后果，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抑制基因缺陷的药剂对他的基因波动是否管用，他只在研究所见过濒死的共生体被注射，会一定程度压制基因波动。
但他毕竟不是纯粹的人类。
针尖刺入皮肤。
他的身体痉挛般一阵剧痛，然后慢慢失去了知觉。
这时，房门的第二道锁无声断裂，一点绿光闪过，门板裂开一条光亮的缝隙。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Chapter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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