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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Chapter 56.三合一 ...

  •   如果一种病毒拥有让人难以抗拒的支配力与杀伤力,它的毒性就很容易被宽容地包庇。因为人们喜欢有用的垃圾,胜过毫无价值的宝藏。

      三年后。
      星历179年,联邦星系。

      “阁下。”
      木质的房门被拉开一道虚合的缝隙。
      辉煌璀璨的灯火从雕花的廊柱上倾泻下来,半摇半晃的落影曳动如绰约的舞步。暗红色的地毯从门边的逼仄铺展到水晶灯的脚下,高脚杯里殷红的液体动荡了几分,轻轻磕碰着剔透的玻璃岩壁。
      莫西平板的表情渗出一丝忧虑。
      “这并不是一个真诚的宴会。多姆从来不是一位和善的友人,地点定在地下黑市,那是他的地盘。这对您很不利,市长阁下。”

      文件夹被合上,靠在柔软沙发里的希里亚抬起头来,一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镜。他的眼睛很圆,硕大的鼻头下是两撇联邦议员们最喜爱的小胡子,一生气时会发出瑟瑟的轻微颤抖。就像现在这样。
      “好了,莫西。”
      希里亚的胡子末梢翘起来,眼睛也瞪得越发圆,“多姆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胡乱的猜测。”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领结,不舒服地扭动了下,“哦,这身礼服太紧了。我的啤酒肚好像又大了点,这可真糟糕……莫西,将我那套黑色的礼服拿过来,没有领结的那一套,我真是受够这个了……”
      莫西是位尽职尽责的秘书,他很快送来了崭新的礼服,跟随希里亚走进更衣室,为希里亚整理衣着。

      “这里没有监控,阁下。”
      隐藏在衣服里的扫描器不再闪烁红光,莫西又谨慎地快速检查了一遍一些容易被遗漏的角落,低声对希里亚说。
      希里亚圆圆的眼睛眯了起来,一副和善的老实相莫名地透出了一丝阴险狡诈的意味,“这真是一条出乎意料的大鱼,莫西。是时候要收杆了。”

      “护卫队已经在卫星附近待命,”莫西神情严肃地说,他至今仍然反对市长以身犯险,来做钓鱼的饵料,“费特星的舰队还有三个星时也将抵达。我们在斗兽场安排的人都会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不要紧张,莫西警官。”
      希里亚拍了拍莫西的肩膀,年轻人的身体绷直成了一把刀,从脊背到脚尖都已经僵硬了。这是莫西毕业来第一次出警,希里亚想起自己第一次竞选的心情,感同身受地安慰了下年轻人,“多姆只是个黑市商人,虽然关系网伸得不一般,他还能调来一个舰队将我们留在这儿吗?”
      “放轻松,你只是我的秘书。”

      衣着整齐的市长笑眯眯地带着年轻的秘书走出更衣室,等候的侍从领他们走出临时休息的酒店,坐上一辆装配豪华的飞行器,前往宴会场地。

      “你看,迪克,我的老朋友多识趣。”
      光幕如水一般从眼前散去,空气的波动恢复成无声的流淌。戴着一只眼罩的男人翘着腿靠在两个衣着清凉的少年身上,赤裸精壮的胸膛上疤痕纵横,有一道从咽喉擦过,直接贯穿到小腹,几乎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男人嗤笑了声,对着对面的手下挑挑眉毛。
      “有备无患,老板。”瘦高的青年说。

      多姆无所谓地耸耸肩,灌了口酒,将一个少年伸入他衣襟的手甩出来,站起身,“乱流海的飞船掉沟里了吗,还没有来?”
      “斗兽开始前就会到,已经进入卫星进行最后一次补给了。”迪克对两个少年打了个手势,两人罩上一件宽大的袍子,起身拿来一套黑灰的西装,为多姆换起衣服,“船上传来通讯,这次捕获了一只时尾兽。”
      多姆一咧嘴,“就他那艘小破船,还时尾兽?还没碰到乱流海的边儿就沉了吧。可以,要是真的捕来了,给他开个好价钱,让今晚的好戏更热闹点。”

      漆黑无边的宇宙,星子依循着轨迹游动。一座漂浮在星空中的环形斗兽场不伦不类地混迹其中。
      坚固的特殊金属材质的墙体被弯曲成圆润的弧形,漆黑与暗黄的纹路从角落里滋生到每一处攀折的罅隙。半透明的光罩如同一只薄胎瓷碗,倒扣在斗兽场的脑袋上,将高纯度的氧气封锁得严实密合。

      希里亚的位置紧挨着隔断墙,墙面铺着暗红的漆,是陈年顽固的血迹。
      莫西并不紧张于这个过于靠近场内的位置,因为整个斗兽场只有一圈座位,全部紧挨着环形隔断墙。便于各位绅士小姐们身临其境,体味血液的芬芳,这是多姆的解释。他不同于在座的诸位衣冠禽兽们,他从来不屑于披那层温文尔雅的皮。
      达官显贵们陆续入场。
      甚至还有面容娇美的贵族小姐,身边的侍从捏着一套精美的杯子,淡红色的光晕流动,如同从剔透的血玉中掏出来的。那是专门用来品尝鲜血的器皿。

      莫西控制着自己眼中的厌恶,打量着这座闻名半个西部地下黑市的星空斗兽场。手指回扣,正要按下袖扣的信号发射器,却突然被一只陌生的手按住了肩膀。
      “年轻人,没有请柬,是不能留在场内的。”莫西转头,戴着眼罩的男人正对他微笑。
      冷汗瞬息湿透了他的脊背。

      “哦,多姆!”
      希里亚站了起来,热情地给了男人一个拥抱。两人就像真的好久不见的朋友一样,勾肩搭背地交谈起来。
      多姆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似乎对他的老朋友充满了关心:“希里亚,最近过得好吗?听说你被调去卡卡尔市了?”
      “哦,那可真是个糟糕的地方。”希里亚抱怨,“连家像样的赌场都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来这里路程缩短了不少,我也只能来你这里找找乐子了。”
      “那真是好极了,”多姆很上道,比划了个手势,“我的地盘,全场给你打这个折扣,这可是老朋友的特惠价了。”
      虚与委蛇的试探总是真心与假意的称斤断两,三句离不开一个利字,才多少搂住了毫无地基的友谊的大厦。这可真是一种愚蠢又枯燥的交往。

      刷拉。
      场中央的灯突然全部亮起来。
      “哦,要开始了,我的朋友,我要先过去了。”多姆扫了一眼莫西,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小钩子,像是一直含着酒气的低沉嗓音里吐出一股暧昧的调调,“年轻人身材很不错,这里你不能待,不过可以去我那里坐坐。”
      莫西被他的腔调狠狠恶心了一番,板着发青的脸色搜刮着礼貌的词组,拼凑出来生硬的一句:“谢谢多姆先生,我可以去门口等候市长。”
      多姆惋惜地耸耸肩,注视着莫西离去的背影,眯起微笑的那只眼睛掠过一抹阴沉的情绪。

      “女士们,先生们!”
      高空飘下高亢激动的声音,主持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半空,“星空斗兽场第三千七百场斗兽比赛即将开始!本次出场的是号称雨林王者的蜂毒蟒,和荒星珍稀物种……”

      “草,终于赶上了!”
      如同一只庞然巨兽探出捕猎的触手,斗兽场的接引轨道在虚空里缓缓延伸,对接上一艘有些破烂的深蓝色飞船。
      飞船的后舱门打开,穿着臃肿的防护服的男人在封闭的头盔里骂了几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闲言碎语,用力将巨大的金属箱解开锁扣,推进接引轨道里。
      “检测核对,时尾兽成年体,”冰冷的机械音从对接光脑传入头盔,“总价值三千万星币,即时到账。”
      男人舔了舔嘴唇,强自按捺着砰砰的心跳,却掩饰不住眼里贪婪的光,“娘的,就这么一回,冒险也值得了,这可发大发了。”
      他赶紧退回飞船,舱门关闭,连厚重的防护服都来不及脱,他匆忙冲进驾驶室,在斗兽场的接引轨道放开的瞬间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像是身后追了一支抬着高射炮的机甲队。

      接引轨道含着送上门的猎物,收回了自己慵懒的爪子。
      密封的金属箱被送入滑动的轨道,吞没进斗兽场的肚子里。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这是一处广阔的空间。无数条银白色的轨道交错纵横,从空中延伸到地面,像紧密的蛛网遍布每一个空间角落。
      管理人员踩着悬浮板,飘到半空,像在流水线上安装螺丝钉的工人一样勤勤恳恳地为每个输送过来的箱子钉上统一的编码。
      在这个异常巨大的箱子经过时,管理人员惊愕了一瞬,等到看到箱子上印着的检测结果,才恍然想起老板的交代,他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边忙碌的同事,钉上编码的同时,悄悄地将箱子底部的气孔揭开了。

      有风穿入。
      光明的气息催促着黑暗的往生。
      战栗从四肢百骸鼓动入干瘪的胸腔,像是腐烂的水果被吹息了新生的朝气,轮回的场面里被勾回来一条摇摇欲坠的魂魄,将这颗空洞的心脏塞得满溢。生命像流逝过的水,在时光的拐角转了个弯,再度流转回来。
      黑暗如无息的水汽,融入瞳孔。

      他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摸到冷锐的兵器,和温热的皮囊。

      不是靠被人听到,而是靠保持清醒,才得以将人类的传统传承下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这些,他已经疯了!”
      “全都死了!”
      手心里一直拥有这种触感。冰冷,锋锐,或者卷袭着炽烈的光粒。并不是毫无所觉,依凭着记忆脉络里的本能握紧,手指无比契合地贴入。滚烫的液体,和酸涩的疼痛,从掌纹的缝隙里淌过,勾画着黑魔法里最残酷的灭世咒文。
      有无数人从他面前晃过,又在他身后倒下去。

      他从未想过,自己怎么会有到今天这一步。
      束缚带的勒痕从赤-裸的左肩,横亘过苍白的胸膛。如同一张雪白的绑了精致丝带的画纸,血红如墨,涂下落笔诡谲的景色。
      “奥斯维拉!”
      “奥斯维拉——!”
      分不清光与暗,白昼与黑夜。他从惨白的世界走到漫无边际的黑暗,有人在身后近乎癫狂地呼喊着,声音像雷霆一样轰斩在他的脊背上。时光的洪流兜头将他罩下,回忆的沙砾刮得他遍体鳞伤。
      纷乱的情节,隐秘的话语,用最不堪最痛苦的哀嚎搅碎他所有的生命力。
      地球的生活与末日,研究所的迷失与挣扎,爆炸,杀戮,癫狂,绝望。他从一出生,就被束缚带盖上了疯子的烙印。从没有一些慰藉,像是止渴的甘霖一样,滋润他痛苦的干涸的生命。
      “活着,活下去!”
      “不!不!”
      “他们让你活着只是为了杀了你!”

      与众不同的能力,如果没有出生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也会沦为攻讦与猎杀的根源。
      什么事情最让人绝望?生存,死亡,憎恨,爱恋。有时候撕裂了平静面具的虚伪内核,就会让痛苦决堤。但又或许,是好人得不到善终,坏人得不到恶报,本应正义的人却与恶为友。

      “你为了什么而存在?”
      当真实剥离了记忆的土壤,它的虚幻性就得以复苏。
      他曾让黑色的子弹洞穿金发少年的眉心,也曾让这个世界的希望毁于一旦。多么深重的怨恨,就像湮灭暮光的黑暗,才穿越了时空的距离,将岁月的更迭叠加到他的肩膀上。他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听见心脏炸开的回响。

      有哭泣仿佛海啸的轰鸣,无数双手流淌着凄厉的血色从地底伸出来,抓挠着他的心肺。他浑身都已溃烂,他已经是个死人,却还要继续往前走。
      从死走到生。

      “最后一场!”
      主持人的嗓子都已经沙哑了,但他仍喊得声嘶力竭,好像扩音器都满足不了他的传播需求。
      “也是……我们本次星空斗兽场的重量级表演,赌率1赔10!各位,疯狂起来吧!我敢保证,这将会是一场你们无法想象的饕餮盛宴!”
      “本次出场的是——”
      “来自赛亚堪比斯星的天空领主朵奇卡巨鹰!和可以自由穿梭在乱流海里的时光君王时尾兽!”
      无论是朵奇卡巨鹰还是时尾兽都是只存在于星网资料里的干巴巴地影像,因为物种极其稀少和捕捉困难,星空斗兽场几年也不一定有一场这样级别的斗兽表演。
      斗兽场内寂静了一秒,随即便被山呼海啸般的疯狂喊叫淹没。
      贵族与官员们毫无形象地踩着座位站起来尖叫,这群衣冠禽兽已经扯下了虚伪的外皮,赤红的面容胀满贲张的亢奋和嘴角边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滚烫兽血,无不叫嚣着释放出他们兽性的本能。
      疯狂,嗜血。

      希里亚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跟着人群喊叫、蹦跳,翻涌的血气几乎将他的脑袋撑爆。
      他面色涨得通红,狠狠咬了下舌尖。
      鼓噪的喧嚣一下子从耳际拉远,他环顾四周,遍体生寒。似乎终于发现,观众席,才是真正的斗兽场。

      “快点!”
      “放进去,放进去!”
      漆黑幽长的通道倾斜向下,金属箱子被设定了自动开启的时间,滑向了通道底部。
      滑行的时间无可预知的漫长,但寂静的打破却比光线的进入要早许多。
      就连灵魂都要扎破的刺耳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起,像一把把利刺从耳膜洞穿太阳穴,将整个人类的思想都钉在高空,怜悯而又快意地俯视着群魔乱舞的异彩纷呈。

      时间到。
      金属箱子四面的密封撤销,使用药剂进入假死状态的巨鹰在尖叫声中醒来。朵奇卡巨鹰与寻常的鹰差别十分明显,因为它一点都不愧对于这个“巨”字。就像头小型的哥斯拉,朵奇卡的翅膀完全张开,能覆盖小半片海。
      跟它相比,同样以巨大凶悍著称的时尾兽都缩水了一圈,有点不够看。
      面对眼前唯一充满光亮的大门,头脑还不清晰的巨鹰依凭着本能扇动翅膀,追逐过去。
      与此同时,时尾兽的金属箱子也收缩成了一片废铁,将这种号称身体表皮坚硬胜过大型战舰的乱流海巨兽暴露在炽热的灯光下。

      刺啦!
      腐蚀性极强的血液喷溅到隔断墙上方,像猛兽出闸扑向观众席。隐形的防护罩适时地开启,就像一张大网,在一阵淡黄色的光芒流转后,将那一捧鲜血结结实实兜下来,发出腐蚀摩擦的刺耳响声。
      如同一朵炸裂在半空的衰败的血红烟花,犹自不甘地溅出斑驳的火焰。
      “啊——!”
      “啊——!”
      满场的尖叫呼喊,人类的语言能力似乎终于退化。在燥热的气氛里,只能从喉咙里压缩出无意义的单音节。
      抖着手掏出一块手帕,遭受到声浪的袭击,有两次几乎都颤得要掉在地上。希里亚艰辛地将满头大汗擦干净,突然身边的贵妇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头顶突然罩下一个庞大的黑影,希里亚的手帕终于不负众望地掉在地上,很快被踩踏成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像从天空被飓风糊下来的破烂风筝一样,巨鹰一路洒着血从半空撞到隔断墙防护罩上,血水将整片防护罩漆成了血红的墙。
      时尾兽仿佛雷声的巨吼震动得整个斗兽场几乎摇摇欲坠。

      “麻烦让一下,谢谢……谢谢……”
      希里亚去捡手帕,却在弯腰的瞬间借着蜂拥过来想要接受鲜血沐浴的疯子们的身影,快速向外场边缘退去。
      他像条鬼祟的影子,小心地避开端着鲜红酒杯的侍从们,闪身跑进来时的那条通道。他之前看到莫西也从这里离开。

      漆黑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一块光幕。
      荧蓝的光线闪烁着扫过多姆的脸,他的眼罩已经摘掉了,藏在眼罩底下的眼睛竟然也是完好的。他不耐烦地伸出手,将眼前挡着光线的共生体从身上拎起来,像扔垃圾一样往旁边的沙发一扔。
      在黑市里摸打滚爬的共生体暴露在光线里,是个孱弱的清秀少年。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挣扎着拽过床单,将遍体鳞伤的身体藏起来。他的两颊深陷,大大的眼睛黯淡无光,瞳孔每隔几秒就会涣散一会。
      很明显,他的使用寿命该到头了。
      多姆不会多扫一眼即将过期的食品,他拨通了迪克的通讯:“我们的老朋友动了,记得给他一个惊喜。”

      地下操控室的迪克按下了一个按钮。
      就像一个开关,星空斗兽场深埋于奢华坚硬的表皮之下的黑暗里无数钢铁巨轮开始转动起来。打碎,重组,变更得毫无声息。原本的通道走廊在刹那间微妙地挪移了方向,更改了目的地的坐标。
      人们毫无所觉。
      他们沉浸在麻痹的欢愉里,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也将随着这些通道走向不同的岔路。或许会从冰冷的仓库迈入豪华的卧房,也或许,会从热闹的宴会走进猛兽的巢穴。

      身后的声音渐渐被吞没。
      希里亚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逃离了沉陷的泥沼,千丝万缕像无数触手将他的情绪揪得七零八落的血腥味淡去。如同被追赶一样飞快的脚步慢慢缓了下来,这段路程对于疏于锻炼的他真是要了老命。
      通道像个密封的金属筒子,顶端两排白晃晃的灯一路亮进望不到的黑暗深处。
      从反光的金属墙壁上看见自己狼狈的影子,希里亚的鼻翼抽动了一下,似乎是难以置信这仓皇的失态。

      目光游移,他慢慢整理着自己的礼服衣领,有些茫然地往前走着。似乎走了很久,但又很快,前方的顶灯变暗了,像是临近了真正的光明,它们变得自惭形秽地佝偻起了光芒。
      有道身影站在光明的出口。
      希里亚提着的心终于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一点。安排在斗兽场的人很早就为他送上了斗兽场的排班和规矩。在斗兽期间,就算是多姆,也不能擅自离开那座高台上的控制室。
      这么多达官贵人,如果因为他的离开导致发生什么,就是他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他走到莫西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严肃和迫不及待地问:“准备好了吗,莫西?”
      “这句话我也想问您,”莫西的身体在转过来的瞬间变成了一张冰冷陌生的脸,毫无感情地望着他,“您准备好表演了吗?市长阁下……”
      来不及反应,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希里亚只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然往前一冲,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出通道。

      呼啸的血风透体而过。
      排山倒海的人声仿佛在瞬间全部回拢耳朵,将他脆弱的神经线一根一根压到绷断。
      他混沌的脑袋终于扒出了一丝清醒。
      这是个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
      多姆早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然后配合地打开灯光,搬来舞台,让他像个没穿衣服的小丑一样进行拙劣的表演。等到表演结束,他将会用幕布缠死这个无能的小丑。

      脊背重重地撞到金属墙壁上,他落地了。仰起头,喘着浑浊的粗气,一道庞大的阴影遮挡住了头顶强烈照射的光线。希里亚想,他真的是个小丑吗?
      或许并不是。
      浮光掠影从眼前走过,他的冷静回炉,一把揪下自己的袖扣,向脑后一个位置用力一扎。
      智能芯片报废。
      他搬了块石头,把自己最后的生路给堵死了。
      这里信号屏蔽,他发射不出去什么求救信号,所以干脆捣碎了象征着自己生命的芯片。联邦的界网笼罩整个星系,他只能希冀着界网可以捕捉到他的死亡,传送回护卫队,让他们立刻行动。

      反正都是死,总不能死得真的毫无价值。
      从没想过自己面临死亡居然还真有这么伟大的想法。希里亚有点想笑,他再抬不起一根手指头,高空坠下,他已经快被摔成一块肉饼了,瞳孔涣散地看着头顶。

      有时候人将死的时候,是很奇怪的。因为怕死,因为想活,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试图与死神讨价还价,从他的镰刀缝里扒出一年半年的寿命。但又因为其他东西,他们愿意把自己的脑袋塞到镰刀底下。
      只是无论哪一种,平凡的人都无法体会并做到。
      因为避无可避的认命,才是大多数人选择的方式。可即便这种方式,也因着意义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词语,而变得不同。

      血腥气浓重。
      时尾兽再次将飞扑过来偷袭的巨鹰甩出去,还从它的翅膀上咬下一块巨大的肉块,淋漓的鲜血洒到他的脚边。
      观众席的欢呼声尖叫声从来没有停止。他们注意到场内多了一个人,也或许是个增添刺激情趣的玩具?很可惜,无论是他们秀逗的脑子还是希里亚现在的造型,都无法让他们辨识出这个人在几分钟前,还和他们是一类人。
      当然,或许很快,他们和他就又会是一类人了。

      “撤销场内所有隔断墙。”
      多姆微笑着发出命令。
      很多时候,舞台和观众席,并不是绝对的。就好比现在,喝着朗姆酒的他才是这场大戏的观众,而底下的,都只是表演的臭虫。

      慌乱,惊恐,绝望。
      混乱的情绪就像盆从头浇到脚的冷水,瞬间让疯狂的观众们清醒了。但清醒没多久,他们就被逼得几乎再次发疯。
      正好摔出去的巨鹰意外地没有碰到任何阻碍,所以它索性空中一翻身,向着地面上惊恐的小猎物们而来。
      “防护罩!防护罩怎么关了?!”
      “多姆呢!我是第八要塞的议员!我有权……”
      “天哪!快把这头野兽关回去!”
      “救命……啊——!”
      高官与贵族们连鞋跟都拄不稳了,他们像一群被赶来赶去的野鸭子一样,在巨鹰的扑袭下四散而逃。
      逃生的本能与对巨鹰的恐惧甚至让他们撕破了温情的外皮。肥胖的父亲将花瓶一样的宝贝女儿推了出去,在锋利的鹰爪下变成碎片。勾肩搭背的兄弟踩着对方的大腿往外挤,还不忘将人向后搡一把……
      好像别人的生命能延缓他的死亡一样。

      然而并不能。
      争先恐后不择手段跑进了通道的人惊惧地发现,这是一个圈套。他们从绝望里带着希望逃跑,却掉进了更深的绝望中。
      所有通道都是一个圆,他们再次回到了斗兽场内。

      崩溃的哭喊,人性的丑恶。多姆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有点不舍这场好戏就要这样结尾。
      像是听到了多姆的心声。
      一直木桩一样紧紧盯着希里亚没有参与捕猎的时尾兽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被这无法承受的声波攻击掀翻在地,双耳流出汩汩的鲜血。就连玩够了,再次回到场内要开饭的巨鹰都谨慎地停在了半空,警惕地盯着时尾兽的身影,没有动作。
      这声惨叫被掐断。
      时尾兽如同地球侏罗纪时代的小霸王龙一样,前肢短小,它拼命挣扎着想抓挠自己的脖子,却在抽动几下后,猛地高高仰起了巨大的脑袋,大张的犹带着血肉残留的嘴里,挤压出微弱而痛苦的嘶声。
      没有来得及发狂与挣扎,它已经垂死。

      “噗嗤!”
      这道声音在格外死寂的斗兽场内清晰异常。
      所有目光聚焦过去。
      希里亚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失去气息的胸腔狠狠地鼓噪起来。
      几滴红色的液体落下来。

      那是一根尖锐的骨刺。尖端雪白,披着血丝,像是鲨鱼游荡的鳍,反射出犀利而凶残的光芒,从巨兽下颔底下最薄弱的表皮刺出来。
      只有一顿。
      鲨鱼嗅到了血腥味,笔直快速地往下,如同一道陡然劈下的惨白的闪电,将时尾兽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缓缓向两侧裂开。
      如开裂一道缝隙的地泉,大量血水喷涌而上,冲至半空一滞,纷纷坠落如雨。

      一场真正的血雨。
      而这铺天盖地的猩红里,慢慢走出一个全身赤.裸的青年来。

      就像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青年的面容与身躯都被血水浸染,分不出面目,唯独一双深黑色如无尽星空的眼睛,从那血色里,刺出一点冷冽的锋芒来。
      青年环视四周,贵族们在他一眼之下竟有人吓得晕了过去。
      巨鹰不敢做声,乖得跟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蹲在观众席上。
      对于这些活生生的玩意儿,青年似乎毫不在意,平静的目光如同凝结着深渊的寒冰,无波无澜。转了一圈,最后,他将视线落到不远处躺尸的希里亚身上,走了过去。

      希里亚屏住呼吸,身体几乎僵硬。
      来到他面前,青年将手里的骨刺随手一扔,弯腰把希里亚翻了个个儿,将他的西装外套和裤子直接扒了下来,顺便扯下领带,当作毛巾擦了擦身上的血迹。然后熟练地将过于肥大的衣服套到了自己身上。
      只剩一件衬衫和花裤头的希里亚有点傻眼。
      青年穿好衣服,用袖子擦了擦脸,被血糊住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

      很多时候,一个人好看与否取决于很多东西。比如五官,气质,或者能力。而有一种人,你或许不会在意他的五官气质能力之类繁琐的评判标准,只用他站在那里,侧着身,微微低头,哪怕是无意义地发呆,就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他与这个世界切割开来,仿佛是位谪落的神祇,误入了现世。
      年轻的神祇抬起俊美的面容,淡淡地看向控制室的方向,轻抬了下手掌。

      血线乍起。
      巨鹰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惨叫,脑袋已经掉到了地上。
      手掌垂下来,一枚金属刀片静静地贴着掌心。

      “有意思……”
      多姆僵硬的脸上捏出了一个阴鸷的表情,他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随意甩了甩碎玻璃渣,多姆从脑后拉出一片光幕,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又看了一眼场内静立的青年,转身离开。
      他的计划不会因为一个怪兽肚子里的亡魂而改变。

      “啊——!”
      迟来的尖叫终于再次灌耳,希里亚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刺激,他无暇分心去厌恶瞬间更加混乱的场面。他的全部心神,都压在了面前毫不怜香惜玉地踹出去一个扑过来的贵族小姐的青年身上。
      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帮……帮帮我……”
      青年低头:“这是哪里?”
      这声音低沉冰冷,微微带着点异样的沙哑,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的不自然。这嗓音像是一道冰霜落下来,冻得希里亚嘴唇都有些哆嗦。
      “联、联邦……第八要塞……”
      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哪一年?”
      希里亚愣了下,“星历179年……”

      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诧异,青年微微扬了扬他刀锋般的长眉,正要说些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一连串,从远到近,地面都在剧烈颤动。
      火光伴随着浓烟从各个通道涌出来,疯狂地把人群挤向这座中央的孤岛。
      混乱的踩踏与尖叫。
      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十几艘小型战舰印着巨大的黑色巨兽图案出现在半透明的光罩外。其中两艘战舰调整炮口,激光炮弹竟然直接穿透光罩扫射进来。
      手无缚鸡之力,跑两步喘三步的贵族病患者们成了待宰的羔羊,无力地倒下一片又一片,像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麦子。

      子弹擦着火花四射迸溅。
      青年单手拎起希里亚,身负这胖子二百斤的重量躲避着慢慢集中到他身上的火力,速度快得几乎让周围的一切晃成一片剥离的残像。不过青年显得游刃有余,他还有空对希里亚说话。
      “联邦内.战?”
      希里亚又头晕又尴尬:“不……多姆是第八要塞的黑市头子。因为走私……贩卖共生体……我们要抓他,没想到被他发现了……他大概……想直接反了吧……”
      三年,共生体是个物件的观念更加深入人心。

      青年墨黑的眼睛轻轻扫了他一眼,犹如冷冷的刀锋刮过皮肉,希里亚按倒一排竖起的寒毛,想咳嗽一声,却吐出了一口血:“我们……我们的人就在卫星……只用发出信号……”
      “你想要我救你,很简单,”青年的侧脸线条冷硬,直截了当,冷冷一抬眼,眼珠淬着杀戮的光,“上面的,我打下来,你送我一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Chapter 56.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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