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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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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铮踏上一块石板。
圆弧形的建筑从他四周轰然而起,拔地升空。泛着冷光的半透明隔离罩取代了冥冥晃晃的圆月,从穹顶中央旋开,像一把倏忽撑开的巨伞。伞沿蔓延,恰恰触及建筑垒起的高墙。
形同古罗马斗兽场的围城。
“场地怎么样?”
楚少铮转身,高拱的厚石门没有关,月光切开一片虚薄的阴影,布莱尔半个身子站在阴影里,领结处嵌着的宝石渗出一层汪汪海蓝。他笑着望过来,下巴微抬,是政院学生独特的骄傲标志。
“很好。”楚少铮神情淡漠。
布莱尔无奈地摇头,“你可别小看这里。这叫罗马场,当然要遵循古书里银河系的古罗马规则,没有一方死亡,战斗不会结束。看这些屏障,这里也不接受认输逃跑。”
“没有哪家贵族子弟想不开,要亲自下场的。”一番目的很明确的恐吓之后,布莱尔总结陈词,“输赢很多时候并不是绝对的,更何况这是个存在了特权的世界,公平……是有很多种的。”
面对新生学弟“纯净”的双眼,布莱尔一口阴谋论憋到嘴边,变成了委婉的说词。
楚少铮抬眼。
眼珠清透,漆黑幽深,拢聚着无边无际的茫茫夜色。
“作弊?”
“只是个保命手段,”布莱尔咳嗽了声,将手里的水晶扣抛给楚少铮,“我可不想明天新闻头条是奥尔克斯元帅领着军队踏平了兰德西家。”
水晶扣从手掌滑到指间,按在了领口的隐蔽处。楚少铮没有拒绝这个手段。
见楚少铮收了扣子,布莱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耸了耸肩,“时间还早,先去喝一杯?”
三号办公楼前的穿衣镜再次乏味地打着哈欠,映照出金发碧眼的青年。顶灯坏了两盏,稀薄的白色光晕从天花板上蒙蒙落下,从青年翘起的帽檐,一路滑到没入衣领的颈线。
金属链条的光华一闪而过。
蒙特对着镜子扯开扣得死紧的风纪扣,嘴里哼着虚拟偶像查尔斯的流行金曲,惬意地欣赏了会儿自己英俊的脸庞,转身向外走去。
“蒙特少将!”
背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希尔?”蒙特扬眉,瞳孔漫不经心地半掩在眼皮底下,笑笑说,“你这个加班狂魔也下班了?”
“今晚罗马场开,我想去看看。”耿直的希尔毫无隐瞒。
眉眼间的散漫无谓瞬间一扫而空,蒙特的声音里甚至都能听出几点兴奋:“政院的罗马场?这可是件有趣的事。听说那里有帝国有名的星奴战士?需要请柬吗?我对赌斗这种事可是很感兴趣的。”
“不过我好像听说,罗马场开,赌斗的底价可是很高啊……”蒙特挑了下眉。
两人并肩向外走,希尔严肃板正的脸上也划开一丝淡淡的笑意:“今晚是兰德西家的小少爷与卡布尔家独子的赌斗。”
“卡布尔·费奇那个疯子?”蒙特削薄的嘴唇抿出一个讥笑,“肆意妄为被军校踢出来,居然还在政院混得顺风顺水。谁让人家有个好爷爷呢,与咱们这些平民可不一样。呵,投胎这事儿,还真是个技术活儿。”
希尔一点都没有当众议论一位副议长家事的爱好,走出几步后,转移话题,不经意地提到:“少将,这枚吊坠您还戴着?不是说有放射性金属……”
“哦,这个啊,我送去检查过了,但研究员说外面这层绿色的不是宝石,而是特殊物质,如果要取出里面的东西,只有强行割开,没办法再复原,”蒙特摊手无奈地笑,“这可是安卡拉的遗物,我疯了才会让他们破坏掉。”
希尔赞同地颔首:“是的,安卡拉上校一定很高兴有您这样的朋……”
他的声音像被掐断,戛然而止。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所有语言都喉咙倒卷回身体,他本就挺得笔直的脊背僵成了一块冷硬的石碑。但他的内心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看见一束光,可以自在而尽情地拥抱。
还是那样带着一点倨傲桀骜,漫不经心的笑,此时却莫名渗进了一丝丝入骨的危险气息,蒙特食指勾住那根细细的链条,将里面的重量带出领口,垂落到凹陷的锁骨中心。
那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环。
“希尔,我好像没有说过这是一枚吊坠,也没有说过它属于安卡拉。”
“那么,你是谁派来的呢……”
红色酒液从镶着金丝花纹的瓶口汩汩流出。
“酒可是个好东西。”
屋顶巨大的藤萝垂下交错纵横的碧色枝蔓,如同一条条嫩绿的轻轨,任由白色的光辉流动其上,勾画出浩瀚美丽的星空河汉。藤蔓缝隙夹着一块块钻石棱片般的碎玻璃,随意点开一块,就可以将罗马场内发生的一切播放成全息影像,如身临其境。
这可以说是罗马场观战最佳的几个房间之一。
藤木桌上,两条长腿翘上来,蛮横地将桌面上的物品扫落,架成一个嚣张的二郎腿姿势。
“别光顾着喝。”架着腿的青年与这间屋子的静雅格格不入,他身材健硕,西装外套摇摇欲坠地挂在肩头,衬衫大敞,露出大片的胸膛,肌肉张弛有力。布满血丝的眼球冷漠地看了眼旁边摇着红酒杯的人,“我今天不想让布莱尔那家伙完好着离开这里。”
晃动的酒杯一顿,红色的液体几乎顺势滑出杯沿。
“可以,”穿着睡衣几乎软在座椅里的少年眯着眼睛笑,“再来两杯你的珍藏。”
费奇打了个响指。
站在角落里充当隐形人的雷迦浑身一震,被惊醒般,脚步匆乱了两步,然后迅速稳住,来到睡衣少年面前,送上一直捧在怀里的酒箱。
少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雷迦手掌按过的木箱边缘,笑了下,眼尾挑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怕我?”
针扎般的冷感从尾椎窜遍全身。他仿佛透过这几近魅惑的眼神望见了一双蛰伏在暗夜深处的妖异毒蛇,骇人心魄。将逃窜的恐惧打压进心壑深渊里,雷迦勉力微笑:“没有。优斐学长,我很崇拜您,听说过您很多出色的战绩。”
“我的战绩?”优斐显然看不上雷迦这个档次的拍马屁,眼睑垂下,无聊地勾了勾唇角,“是我行凶作恶的劣迹吧。”
甘醇冽香的酒红抹过唇缝,渗入干涸细小的纹路里,在轻缓地舒张中,流淌,凝固,连成大片蔷薇色的曼妙风景。玻璃的光华将这风景撞得支离破碎,优斐的唇形被曲面的弧度弯曲成一个诡异莫测的形状。
恶魔。
雷迦在心里悚然地想着。
他甚至有些开始后悔在一开学的阵营选择里义无反顾地投靠了父亲的上司卡布尔家。卡布尔·费奇,真的是个疯子。大概只有这样的疯子,才能跟这个把基因缺陷当杀人武器,透支着生命挥霍疯狂的优斐成为朋友。
“布莱尔来了。”
厚重的眼袋拖着的眼球干涩地转动了下,费奇脚尖一点,一片光幕弹出来,显示的正是罗马场贵宾入口的场景。
优斐自顾自又倒了杯酒,懒懒扫了眼:“来得真够早的。”
忽然,他的视线一顿,暗红色的瞳孔似乎有一瞬间快到不可思议的收缩紧绷。但他的语气依旧拖着懒懒的,性感的腔调:“他身边是谁?跟政院油头粉面的欺诈家们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费奇的眼神依旧冷漠:“奥尔克斯元帅的小儿子,一个B级的废物。”
优斐不置可否地笑笑,收回视线继续醉眼迷蒙地盯着他的红酒杯,仿佛那是他依恋无比的情人。
“雷迦,通知8号,第一个下场。”在布莱尔一行人房间的灯亮起后,费奇命令道。
让8号提前上?这不是费奇准备的压轴选手吗?雷迦有点迷糊,但在费奇身边跟了半个多月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质疑,只能执行。
“8号?”
支着额角的修长食指僵硬着收缩回来,身体向后一靠,高档的沙发皮椅立刻随着重量的变化调整了一个让人更为舒服的姿势。布莱尔重复了一遍听到的字眼,带笑的神情里有点出乎意料,又有点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望向场内的光幕:“看来费奇还不是废柴得出奇,我的卧底他已经揪出来了。”
“很难赢?”
声音从落地窗前传来,楚少铮靠在阳台的白色廊柱上,收回落进罗马场内的视线,看向布莱尔。他无法用精神力感受到全息影像,所以只能来到室外,接触真正的罗马场战斗。
“很难赢。”布莱尔头疼地叹了口气,“费奇手底下的星奴无论数量还是水平,都相差不了多少。所以只有在出场安排上动动手脚,保证胜率。这场他的目的就是逼我下场,所以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打一场消耗战,拖到十场结束。”
第一场开始的倒计时已经显示在半空高悬的光幕上。
环形的罗马场坐满了人,各种喧嚣如嘈杂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卷入卷出。
楚少铮听着那些声音,心里想到了无数个接下这段话的句子。最后,却还是沉着低冷的嗓音,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不是你的卧底被发现了。”
而是对方的卧底没有被发现。
布莱尔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看了楚少铮一眼,调出腕上光脑,飞快地发出几道指令,将自己一方的出场顺序彻底打乱。
倒计时结束。
两扇金属门轰然升起,像打开了两道闸门,释放出黢黑幽深的洞穴里,关押的魔兽。
“吼——!”
巨大的吼声带着强烈的声波冲击向四面八方扩散,在空气里挤压碰撞,几乎形成实质化的褶皱涟漪。
内层的能量罩将冲击消散于无形。
没有独立房间,散坐在外围的学生们仿佛被这声巨吼刺激,在短暂的沉默寂静后,爆发出了激动的嘶吼和呐喊。他们之中很多都是新生,家世没有布莱尔费奇那么煊赫,养不起星奴,只在纪录片里见过这种“被圈养的战斗民族”。
这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巨吼拉开了这场赌斗的序幕。
闸门后的黑暗幽洞里,慢慢走出两道高大如铁塔般的身影。
头颅硕大圆滚,长着稀疏的毛发。那是长期被宇宙射线凌迟所造成的基因畸形。他们没有耳朵,耳朵部位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小孔,为他们接收一些特殊频段的音波,提前预知某些危险。身躯高大,手臂与腿粗长,肌肉虬结,就像一根根大铁柱,打眼看去,就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这就是星奴。”
布莱尔走过来,“我记得奥尔克斯元帅好像不喜欢养这些东西。”
楚少铮淡淡颔首:“我没有见过。”
但我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