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Chapter 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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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着深灰色暗纹的洁白瓷砖拉长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军靴轻轻磕过木质的门廊边，莫名碰出些沉重的意味。
多顿摸出一块汗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顺手正了下自己歪掉的领结，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不过这个少年似乎很冷，脸白得吓人，让人怀疑一个小时的营养舱休息根本没有让他从那场噩梦里缓过来。
他眼角的余光小心地扫过跟在身后的弥卡尔，看不清脸，只有金色的发丝在明亮的光线里淌过碎金暖意。
他咳嗽了一声，“索达斯同学，奥尔克斯少爷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们快点吧。”他有些受不了少年拖拖踏踏颤抖着的脚步。
金色的发丝微微晃动了下，传出一个温和清越，含着一点沙哑的声音：“老师，修少爷观战了吗？”
“喔，”多顿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微笑着说，“放心吧，你的表现奥尔克斯少爷从头看到尾，非常优秀。教官们都为你打了很不错的分数，你很幸运，小家伙。”
喉管里滚动出一丝含糊不清的梗塞声，弥卡尔的脸色更白了。
长廊很快看到尽头。
精雕细刻的接待室木门半掩着，门上钉住的银牌侧映出夕阳的余光，闪过须臾的耀华。一片阴影湮灭光亮，手掌在紧紧握起后又轻轻放开，按上了门板。
缝隙的光芒一瞬扩大。
然后猛地收缩，汇聚到一人身上。
八格玻璃窗笼着橘黄色的暖光倾落，细数空气里的光影浮尘。一扇窗开着，白色的窗帘如白鸽展翅，翻飞舞动，被夕光染涤上温和的色泽。
楚少铮逆着光站在窗边，身形颀长。
“麻烦您了，多顿老师。”所有的忐忑刹那无踪，或许它们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弥卡尔镇定下来，微笑着对多顿说。
多顿却听懂了弥卡尔的第二层意思，他退到门外，笑得和蔼可亲：“你们聊，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哦对了，索达斯，你已经获准了一天的假期，好好休息。”
房门合上。
好像闭合了一座沉默而祥和的结界。偌大的房间盈满温柔的暖光，黄昏的温度带着零星的灼烫，缓慢地爬上少年的肩膀。
弥卡尔的视线被光充斥着。
“坐吧。”
光芒里，楚少铮凝滞的身形微微一动，淡淡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形成微弱的回响，低沉，冷冽，似乎总在压抑着什么。而此时这压抑好像要破喉而出，喷发成一片烫灼人心的岩浆，吞噬一切。
他的侧脸被金线勾勒，英朗冷锐，如刀削斧刻。
“军校的生活怎么样？”
听到挪动的脚步声，沙发的弹簧受到下陷压力发出的反抗弱声，楚少铮才偏过头，看了沙发一眼。
光影随着他的转动，缩放着阴影的弧度。
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回想之前在光幕上感应到的一切。这很矛盾。明明是该放手的成长，却又在树木将要茁壮成熟的一刻，忍不住想要前功尽弃地再次伸出手。
“这里的生活很好，修少爷。教官很欣赏我，我还认识了两个朋友。大家都很关照我。”弥卡尔语调轻快，好像真的很开心，楚少铮可以分明地听出他声线里的放松和愉悦，但这并不能掩盖其中某些很奇异的情绪的蛰伏。
“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楚少铮向门口走去，“没有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弥卡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又点了点头，唇瓣翕动，正要开口，却听见楚少铮的声音响起：“既然没有，就走吧。”
一根隐秘而锐利的针，猛地刺透了神经的末梢。
放松的肩背立刻绷直成了一把冷厉的弓，弥卡尔看着楚少铮从他面前走过，拉开门，侧身站到门边，从容沉稳地回过头，询问地看向他。
漆黑如点墨的眼睛，含住纳玉，被夕阳的光蒙上一层暖融融的壳。
“修少爷，我……”弥卡尔起身，走到楚少铮面前，“有东西要带。”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会面。
高耸的摩天轮缀满绚烂的灯光，如一面牵动着星河流转的巨大轮盘，在纯黑的夜幕中缓缓转动，像是能触碰到天穹的顶端。鸟语花香溢满虚无的草地，几个追逐嬉戏的孩子的全息影像围着游乐场的牌子奔跑，又从云霄飞车的快道下钻过，留下一连串欢声笑语。
游乐场里人山人海。
楚少铮将满满一袋零食放到白色长椅上，把手里一大碗冰淇淋递给了靠在椅背上，兴奋地眨着眼的弥卡尔。
双手捧住冰淇淋，弥卡尔毫不客气地嗷呜一口，咬掉了铺满巧克力的雪顶。
“累了吗？”楚少铮问。
“没有。”弥卡尔摇头，充满活力的样子与那些奔跑在头顶的全息影像小孩一样，朝气可爱。
“还想玩什么？”楚少铮就像个十分娇惯孩子的家长一样，不仅仔细地为弥卡尔撕开零食包装袋，还耐心地询问着小祖宗的下一步作战计划，不过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补充道，“十一点前要回去，不能在这里过夜。”
“唔，”弥卡尔将冰淇淋吃完，接过楚少铮递来的纸巾，小声地提着要求，“我还想坐摩天轮。坐完我们再回去吧。”
“好。”楚少铮没有任何异议。
他的精神力触手悄无声息地避开弥卡尔，向远处探去。在确定摩天轮的所在后，拎起零食，带着弥卡尔走过去。
“票价20星币，请投币。”
机器人管理员张开大嘴，极力模仿着小孩子发出萌萌哒的声音。
两张钞票碰到机器人的嘴边，却忽然被一只手截住。那只手挤开钞票的位置，握紧的手掌松开，哗啦一声，四十枚硬币从手心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机器人嘴巴一合，抬起前面的栏杆，“双人票，玩得愉快哟~”
“你玩就好。”楚少铮站在原地，没有动。
摩天轮的光落下来，映照得他满身尽是光怪陆离的色彩。
“这是我在学校里替人巡逻赚的钱，”弥卡尔轻声说，“我想跟你一块玩。你也没有玩过吧？铮……那真是遗憾。”
坚实定在原地的步伐，到底还是迈了出去。
在遇见弥卡尔之前，楚少铮是个只会为利益让步的冷血人。而现在，他却多了根软肋，不消多磨，轻轻一碰，就能让他退出千百万步。这或许就是当年大毛提出那个分开计划的真正原因。
摩天轮启动，流光溢彩。
“铮铮，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弥卡尔按下按钮，将这个独立的空间完全密封，只剩下头顶半透明的玻璃窗，漏下晦暗的星光与夜色。
他纤瘦的身子缩进角落的阴影里，手指从腰间摸出一片单薄的刀刃，另一只手卷起裤腿，在膝弯后按了按。指腹被微硬的物体戳出细密的触感，金属刀刃的冰冷从皮肤的最表层缓缓渗透，切入，剖开。
像泣血的花苞，挤出颤抖的凝出血色的露水。
一片黑色的芯片从露水中冲刷出来。
“你在做什么，弥卡尔？”熟悉的血腥味终于拉动了楚少铮脑海里的警报线，他竭力控制着避绕开弥卡尔的精神力丝线如一张期待已久的巨大的蛛网，猛地朝着它的猎物收缩过去。
他攥住了弥卡尔的手腕。
刀刃落地，像是被惊吓到一样，发出微弱的颤鸣声。
血水沿着弥卡尔布满细小伤痕的洁白的小腿蜿蜒滑下，没入淡蓝色的袜子里。
狂暴的精神力在瞬间回到了和风细雨的晴好，楚少铮低下头，半长的黑发轻轻垂落，遮挡住他的眉眼，神色晦暗难明。手掌随着膝盖一同低落，一个接住了血色的流淌，一个跪在了金属的地面。
随身携带的药剂被大材小用地抹在伤口上，即刻止血。
楚少铮单膝跪在地上，脱下弥卡尔的鞋子，从手掌大小的便携盒里找出一双崭新的袜子，为他穿上。覆着薄茧的手指沿着袜子的边缘向上，将血迹收拢进掌心，慢慢攥住。
“铮铮，我没事，”弥卡尔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笑，“你看我，还能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这个芯片很重要，里面我记下了刚入学时发生的一些事，还有那幢实验楼，好像有点奇怪。军校平时会有简单的体检，我只有藏进骨缝里才能……”
“你真的在笑吗，弥卡尔？”楚少铮忽然抬起头，直视着弥卡尔的眼睛，放缓了声音，“不要骗我……你不是知道我已经看不见了吗？”
填满了轻快的伪装的声音突兀折断，就像大雪压断的枯枝，充满了幻梦破碎后的残忍和冷酷。
刹那间。
酸胀感难以抑制地在眼眶周围疯狂蔓延，圈禁了整个眼球。两颊从颧骨开始僵硬，紧绷到喉结没入的地方。几乎要窒息，微微张开的唇瓣褪尽血色，用力地吸着气，从肋骨间心头上滚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呜咽。
他的心都要被捅烂了。
“啊……”弥卡尔发出一声沙哑的几乎要完全吞没进声息里的嘶吼，双手用力地攥住楚少铮的衣襟，将头死死埋进他的怀里，微弯的脊背如同一座即将坍塌的桥梁，脆弱地，不断地颤抖着。
他终于理解了再见时楚少铮握着他的脚腕时的心情。
摩天轮升至了最高处。
天高地阔，群星璀璨。银河之水如瀑布倾泻，越过层云与微风，流入山川大地。
有关情人的浪漫夜话在其他车厢的各处喁喁响起，没有人注意到幸福里的悲声，就像没有人在意花丛中的绿草。
“抬起头。”楚少铮轻轻抱住弥卡尔，手指穿过柔软的金发，留下安慰的触感。
肩膀的颤抖沿着脊柱传导到身体各处，弥卡尔在这颤抖里慢慢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繁星满天，水光倒映着星光，他漆黑澄澈的眼睛如同两汪干净的湖泊，铺满了浩渺星辰的身影。
“哪里的星星更好看？”双臂放松，楚少铮像抱着一个大娃娃一样，搂着弥卡尔挪到铺着厚毯的椅子上。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弥卡尔却听懂了。
“那里的。”他说。
“我们会回到那里，”楚少铮轻声说，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没人看得清他眼底陆离的光，“所以别担心，弥卡尔。你不需要以身犯险，去做什么。我希望你好好上学，交一些朋友，多出去走走，看一看风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世界很大，人生很美。”
身体的颤抖慢慢停止。
楚少铮松开手，掏出纸巾来擦干净弥卡尔小腿上的血，又为弥卡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其实也没什么，我的精神力触手大多数时候都管用，看不见，但我可以摸得到，”楚少铮轻描淡写地解释着，他的语调有些怪异，他不擅长对别人解释什么，“那些都是孩子，带走他们只会死更多的人，我只有那一种办法。”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弥卡尔？”
“我知道，铮铮。”
风声寂静。
摩天轮降落。
楚少铮和弥卡尔如同两个普普通通来游玩的少年一样，拎着零食从车厢里走出来，弥卡尔的脸上还残留着开心的笑意。
刚才的一切，好像都只是暗处破碎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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