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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 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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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飞流直下。
汁墨般浓郁的棕绿在飞花溅玉的流水中,攀附着圆滑巨大的岩石,铺就水底层叠流泻的诡谲莫测。
火光从岸边映出,遮挡着的巨石被浪花冲刷得干净明亮,如一面弧形斑驳的镜子,闪烁着几道歪斜的影子。
其中一道伏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嘶……”
一块块被鲜血浸透的纱布被扔进医疗箱的垃圾桶里,一只手扶着满头汗水一脸痛苦的少年喝了口水,“子弹没留在里面,贯穿伤,对方枪法应该一般,没打到要害。”
“辛苦你了,罗迪。”一个发丝半长,笑容温和的少年披着外套站起来,对处理完伤口走到水边洗手的眼镜少年点头,“今晚你跟庆军不用值夜,好好休息。”
罗迪沾着水渍的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拘谨地点了点头,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有些唯唯诺诺的阴郁。
少年将外套随手盖在一个睡着的人身上,然后亲自扶起受了伤的叫做庆军的少年,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明天天亮我们就去为卡帕尔报仇。虚拟野战不会屏蔽其他伤痛,但会屏蔽死亡的痛苦,卡帕尔没有受苦,只要我们胜利,美好的假期也是属于卡帕尔的。”
轻柔和缓的声线在这闷热潮湿的雨林中,好似一道清凉夜风,充满了令人心安沉静的魔力。
庆军紧皱的眉头缓缓松了下来,他一手捂着肩头的伤口,那里被打了针,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心头最后的一点烦躁也被这股凉风吹散。他被放倒在帐篷里,地上铺着几层草席和隔潮的厚毯,整个人放松下来。
“谢谢你,拉斐。”
拉斐弯腰走出帐篷,顿了下脚步,颀长的身影立在水光月色的交织中,眼神清亮,轻声笑着:“谢什么,我们是朋友。”
庆军笑了笑,闭上了双眼。
回到卵石参差遍布的岸边,拉斐安排了下值夜的轮班,其他人挤进帐篷里休息,留下他和另外一个黝黑的少年。两个人围坐在火堆边,拉斐拿出一本书来,似模似样地看着,黝黑少年则抱着激光枪闭目养神。
树影摇晃,夜色沉郁。
火光裹挟着这片小型基地的宁静,在瀑布击打卵石的喧嚣水声中,渐渐跃动,缩小,凝成了墨黑瞳孔里的一点星火。这星火微微一晃,便消匿在藤蔓与树枝掩映的,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昆虫与走兽从虬结的老树根下路过,细微的动静潜藏在或高或矮的林木中。
汗水掺杂着绿液泥浆,从金色的发端滴落。平静而和缓地,液体瘫软在覆了一层薄茧的手心里。这只手张开又握紧,仿佛在安放自己的忐忑不安。
相距十几米远的另一棵树上,萨伦伏在树枝上,蹑手蹑脚地用一条纱布把野战帽牢牢绑在头上,保护住他引以为傲的一头帅气红发。他一边绑,一边透过浓密的枝叶向旁边的藤蔓上望。
阿布在藤蔓的掩映里,检查着自己的枪。
萨伦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弥卡尔,但看到阿布居然这么镇定,表情这么淡定,他非常佩服。要知道趴在树上这俩小时里他心跳得几乎要怀疑自己基因缺陷发狂了。毕竟真枪实弹地跟人干仗,他这十几年来还真是第一次。
他一点都不知道,阿布握着枪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颤抖很快就停止了。
因为最上方的树冠里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干净利落地打出了一个手势。
火堆旁,拉斐将书页合上,单手支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微红色的光芒氤氲着他的眼睑,带着点炽热的温度,在这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雨林夜晚里,平添烦躁。他耳听着四周的动静,但这些在白日里细小到微不可察的声响,似乎被暗夜放大了无数倍,像是世上最聒噪的鼓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耳膜上,考验着单薄的承受能力。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
他皱起了眉。
他很烦躁。
他想起了一些烦躁的事,但在以往,他都可以用他过人的自制力消磨掉这些郁气。而今天,他的情绪好像带了放大镜,被一枚钉子锤进了脑仁里。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附着神经质的抽搐,将书页都捏皱了。
“砰!”
一声毫不掩饰的枪响惊醒了他。
他陡然从这几乎要发狂的泥潭里挣扎出来,被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洗干净了脑子里的淤泥。而在这瞬间迎接他的,是一片轻薄的,蒙着淡光的激光刀片。他条件反射地后仰躲开,反手拔枪。
“敌袭!”
“有敌人!”
“小心……啊!”
周围的世界褪去了虚伪的静寂,杂乱的声音瞬息回归到听力的轨道。拉斐脸色阴沉,他终于意识到,从自己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就被人用精神力摆了一道。
袭击了拉斐的激光刀片从另一个方向回旋而去,在暗影里飞速奔跑的少年头也不回地抬起手,虚虚一抓,一团光影含进手心。刀光的冷锋划过眉目,拉斐与那双漆黑冷漠的眼睛遥遥对视,扣动了扳机。
子弹落空,射起四溅的水花。
水花在半空凝滞,抓牢了散落的月光碎片塞进肚子,将落成冰点的剔透。高速旋转的光点刺入晶体,析薄,破碎,凸出了一股凛冽的杀机。
金色的发丝被打湿,少年的身影穿透水雾,随着子弹一同到来。
拉斐在瞬间射出了三枪,却都没有打向少年。他抽出了一柄削长的光刀,优美而冷厉的刀线弧度被擦出一串绚烂刺目的火花,牢牢将激光刀片阻挡在外。
气流的对冲,让他半长的发丝飞扬起来。他整张苍白的脸显露出来,褪去了温和的伪装,隔着刀光与火色,浮起一个阴冷戏谑的笑。
他像条毒蛇一样张开嘴,吐出恶毒的字眼:“无法斩杀的敌人,不如断其羽翼。你说对吗,索达斯?”
一声熟悉的惨叫,成为他最完美的背景音。
湿透的野战服紧贴在弥卡尔瘦削的身体上,他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单薄的肌肉缓缓拉伸开巨大的力量,他像支拉满的弓,带着一触即发的冷锐,长腿横扫,刀光旋转,直逼拉斐的要害。
拉斐后退,长刀横劈。
近身战只有一瞬间,但刀光却划出了数十道残影,越过冷淡的月色,刺透四肢百骸。
手腕喷薄出一道血线,溅落在微微撑大的眼眶边,铺满猩红的水泽。失力很短暂,刀柄在坠落前被重新抓住,顺势刺向对方的小腹。细瘦的腰一闪,贴着刀线恰如其分地避开了锋芒。
锋芒是虚假的。
在锋芒的背后出现的是一条蕴满力量的腿。
弥卡尔手里的激光刀片毫不留情地迎着这力量破去,刺向拉斐的膝弯。这条腿慌乱地收回退避,但在视线触及不到的角度,野战靴的底层弹出一片锋利的刺刀。虚软的收拢好像诱人的陷阱,在等到猎物的一瞬间,露出狰狞的獠牙。
激光刀片被弹飞,弥卡尔飞速后退,紧攥的手心里顺着掌纹滴落下一串串血珠。
四周有人逼近。
但很快又一个个倒下。
拉斐无暇顾及那些。他的目光不错开丝毫地凝在弥卡尔身上,精神力触手划出一道安全的防范线,警惕着这位狡黠如狐的对手的一举一动。他开始怀疑之前对于其他队伍的调查出现了差错,不然这样的对手,他不可能这么陌生。
那些倨傲的少年们,他都在全息影像资料里见过。
他们还在军校的象牙塔里苦叫连天,没有这么可怕的战斗意志。
“我很赞同你的话,”金发少年的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下融入到浓郁的夜色里,他跃起,踩着垂落的藤蔓疾跑而过,身后追着一连串激光的迸溅,清冷的声音含着微哑飘落,“无法斩杀的敌人,不如断其羽翼。”
“但我有位很喜欢的人,他不这么认为。”
一排排湿滑的藤条突然齐根断裂。
拉斐手里的激光枪耗尽射线,自动切换轨道。
“他只会……直接斩杀敌人。”
潮湿的气息里掺入几丝焦糊的灼烈,掩盖了细蒙蒙而近的冷气。等到这冷气触及发肤,拉斐猛然转身,堪堪躲过了身后破雾而来的刀光。
突然,有一阵温凉的呼吸扑落在他的耳侧。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扣动扳机的声音,然后他的食指轻轻抽搐了下,从冰冷的金属扳机上脱落,滑下。激光枪换轨的瞬间,是发射不出子弹的。只是这一瞬间太过短暂,往往会被忽略。
血水洇湿迷彩的野战服,暗沉的颜色从心脏蔓延整片脊背。
死亡,原来真的是没有感觉的。
拉斐转头对上了那双平静到近乎冷漠的黑色眼睛。他想,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一双撒旦之眼呢?似乎在回应他的疑问,这双眼睛抬了起来。
金色的发丝拂动,露出尖细的下颔,淡色的唇瓣,然后是一整张精致到漂亮的脸。
“谢谢你的旗子。”精致的脸上摆出一个温和无辜的笑。
感官被慢慢抽离,这是离开虚拟环境的感觉。四肢从无知无觉的沉重里很快清醒,然后触碰到了冰冷的玻璃罩。拉斐在流动的液体里慢慢睁开眼,看着面前打开舱门上前的医护人员和教官,产生了一丝恍惚。
这恍惚很快褪去。
他望向不远处分别投射的十几块光幕中的一块。
身形瘦削到有些单薄的少年向脑后捋了把湿漉漉的金发,如同清理杂草般,很快将剩下的虾兵蟹将清理干净,然后疲累地坐在了卵石上,听着抱着受伤的腿的少年嗷嗷叫唤,打开记录表清点收获的旗子。
“他叫弥卡尔·索达斯,”拉斐的教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进入虚拟野战后成长最快的几十名学生之一。”
二十支军训队伍,分裂成近百个小组。经历过一天的适应和休整,已经开始了激烈的淘汰。而在这残忍的生死角逐里,那些强大的人或许会更加强大,而那些平庸的人,也可能被磨出棱角,完成洗礼。
“杰克逊,这就是你的杀手锏?比起那些孩子,还是太弱了。”有教官走过来,对弥卡尔作出点评,“这是先天的,我们不得不承认。”
杰克逊面容平静,眼神却带着赞赏:“这已经不错了。他在平时的训练里一直都很平凡,有些训练甚至不及格。可他够狠,尤其是对自己。就算这场比赛他失败了,但在战场,他会拥有更多胜利的机会。”
“希望如此。不过他好像要遇到麻烦了。”
瀑布下,过度透支体力和精神力让弥卡尔虚汗一阵一阵,无法止住,点击光幕的手指都有些颤抖。靠着巨石的阿布包扎完身上的伤口,撑起身体帮萨伦处理腿部的枪伤。
三人小组已经搭不起下一战的火力了。
而另一片光幕上,几道沾满了煞气的身影潜伏在草叶间,向着瀑布的方向快速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