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栖息》苏城哑人

29、Chapter 29.

　　一圈高大的林木将狂风与沙暴阻挡在草地外，任细草寸长，繁花摇曳，岿然不动。
　　这是军校恶劣的校园环境里一片难得的净土。

　　环绕的树木舒展开巨大而茂盛的冠盖，将烈火般灼烫的阳光分割剪裁成细碎柔软的光羽，轻盈飘落在少年们紧绷僵直的肩头和滴着汗珠的发梢。
　　微凸的喉结干涩地滑动着。
　　沉重的军靴踏在石板上，荡起微小的尘埃。一根细长的金属棍从浮动的尘埃中划过，穿透一片坠落的光羽，准确地敲击在少年微微颤抖的膝盖上。
　　“才五个小时，索达斯。”帽檐抬起，教官阴沉的目光毫无遮挡地望过来，“在战场上，你站立奔跑的时间可能是五十个小时。不要把你的软弱带到战争里去，站稳！”
　　颤抖的双腿慢慢并紧，就像风暴里颤巍巍挺立起来的桅杆，支撑起一股前进与抗争的力量。
　　军靴再次迈开，走向下一排学生。

　　宽大的军帽投下半张翻动的阴影，弥卡尔脸上的苍白蔓延般透过紧抿的双唇，就像从脚腕传来的剧痛蔓延过他整具身体，将他打在阴冷的潮水里，渐渐沉没。
　　“你还好吗，索达斯？”手边传来蚊声般微弱的声音。
　　弥卡尔侧了下眼珠。
　　满头大汗的萨伦头不敢动，贼眉鼠眼地瞄了眼两旁，嘴唇不动，费力地从嗓子里往外挤声音。
　　“嘿，你累不累？快到午饭的时间了，咱俩等会请假去上厕所，直接去食堂吧？”萨伦说。
　　弥卡尔收回视线，没理他。
　　“嘁！”萨伦撇嘴，“我好心带你偷懒，你居然还不识好人心……”

　　“艾希利亚！”教官的声音随着他的金属棍一同降临到萨伦头上。
　　“哎呦！”教官手劲儿不小，打得萨伦立刻哀嚎一声，抱住了脑袋，“教官我错了！”
　　教官的视线淡淡扫过弥卡尔瘦削的背影，落在旁边缩成一团的萨伦身上，瞬间恼怒：“站起来！这么点疼都受不了，畏畏缩缩，将来上战场你是去投敌叛国的吗？！”
　　金属棍又在萨伦背上敲了一下。
　　“教官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萨伦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激灵蹦起来，赶紧摆正自己的军姿，面上哭丧着脸，心里却暗骂是谁发明的站军姿这种反人类的训练方式，同时有点纳闷，刚才敲在弥卡尔膝盖上的那一下只重不轻，可弥卡尔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再站两个小时，”教官冷冷地说，“其他人原地解散，下午两点靶场集合！”
　　“是！”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充满了解脱的兴奋和激动，强势地压下了萨伦绝望的哀嚎。
　　“萨伦，好好站，表情别那么狰狞，下午见哟！”有熟人跟萨伦哈哈笑着打趣。
　　解散的学生三三两两往操场外走去，他们将穿过已经习惯的沙漠区域，到军校不多的建筑群里去寻找食堂的饭香。
　　萨伦左右看看，偌大的操场只剩他一个人，他嘟囔着：“索达斯这个不讲义气的……”
　　前方传来一声警告的滴答声，萨伦瞬间苦了脸，他抬头看了眼监视的机器人助教，默默挺直了弯曲的脊背。
　　机器人助教在扫描过萨伦的站姿，确认标准后，投射出一块光幕，显示倒计时。

　　汗水凝成溪流，从脸颊上滑过。
　　烈日正当空，没有了任何绿色的遮挡，热烈奔放，毫无保留地将它滚烫的热能融进明亮的光线里，泼洒到少年的身上。
　　萨伦头一回这么怨恨这颗普照大地敬职敬业的人造太阳。
　　他盯着眼前那块闪烁的光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跃动的数字在他的瞳孔里分解成了紊乱模糊的光粒子，他的眼睛看着，脑海里却凝练不出它们具体的形态。那只是一群扭曲着的微粒。
　　他的视线在涣散。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磨着脚底沾染的沙砾，穿过树木的阴影，靠近了。
　　萨伦勉强凝聚着目光看过去，顿时神情一震。

　　一个细高的机器人走到了眼前，尖尖的头上滑稽地顶着独属于军校食堂外卖小哥的鸭舌帽。
　　萨伦有些不确定地张了张嘴：“我……我记得我没叫外卖啊……”
　　机器人外卖小哥黑洞洞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扫描确认，然后动起来。它转动自己五指分明的细长手臂，打开自己鼓鼓的大肚子，从里面拉出一层托盘，上面摆着食堂午餐的标配，三菜一汤，热气伴着香气四溢出来，旁边还有一份附送的水果沙拉。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点了标准餐。”机器人突然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是清冷微哑的少年音。
　　萨伦一愣，这是索达斯的声音。
　　这份外卖……是索达斯给他订的？嘿，看来那小子也不是那么不讲义气嘛。
　　萨伦享受着外卖机器人的喂饭服务，原本升起的一丝对弥卡尔的小小怨气，很快就抛到不知哪个边星去了。

　　午休时间过得飞快。
　　刚刚消散了一点疼痛的脚腕不得不再次负担起身体的重量，穿越沙漠，前往下一堂射击课。

　　射击课与格斗课，都是弥卡尔没有太大压力的课程。这其中要有大部分的功劳，归到楚少铮身上。
　　就如同楚少铮给弥卡尔的永远都是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他对他的特训也是如此。即使再心疼，即使再不舍，可当他看见一日又一日的光阴流逝，一截又一截的生命透支，他还是狠得下心，狠得下手，将弥卡尔推进他所塑造的安全的深渊内磨砺、锻造。
　　因为他想弥卡尔可以站起来，走得更远，远到即便有一天他的身边没有了他，小小的人鱼也可以走得从容，坚强，且遥远。

　　弥卡尔不懂这些。他努力，只是因为他想站到楚少铮的身边，将楚少铮肩上背负的那些，背上压弯了他脊梁的那些，挪到自己的肩膀上。
　　有些梦想，大概只有目的格外简单的人，才能美梦成真。

　　射击课上，弥卡尔没有暴露自己过于出众的射击技能，维持在中游水平，已经很让人惊讶这吊车尾的努力了。
　　平淡无奇的射击课结束后，各分组学生甩着僵硬的手臂，开始各处的巡逻。
　　实验室巡逻组有两组，与弥卡尔他们替换的一组已经巡逻了三天，今天将任务交接到弥卡尔和萨伦手上。

　　“嘿，哥们儿，”萨伦塞给另一组的两个少年一人一瓶可乐，笑着套近乎，“你们在实验室巡逻了三天了，肯定有经验，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们看我们俩这心里没底儿，总觉得安不下心，请你们指点指点。”
　　替换组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眼睛细长的少年掂了掂手里的可乐，知道校内是不提供饮料的，如果非要喝，只能是从家里带过来。不过大多数人会被检查出来，拦在外边，能带进来的背景肯定都不简单，三言两语的事，没必要得罪。
　　而且艾希利亚这个姓氏，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叫阿布，这是奥古利，”少年眯着细长的眼睛，笑着开口，“巡逻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验室里面其实都有保全机器人，我们只是稍微检查一下，没有什么危险。我们这儿有份总结好的路线图，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巡逻完所有重点区域，我们交换个通讯号，我发给你。”
　　“哎呀，那可真是太感谢了，等军训结束了，我请你和奥古利吃饭！就凯撒街那家海龙虾怎么样，我之前……”
　　整个过程，弥卡尔的社交能力都没来及展露一下头角，就被萨伦这里遮盖了。

　　拿着到手的全景路线图，萨伦吹嘘着自己套关系走后门的绝技，和微笑着倾听的弥卡尔很快来到了实验楼。
　　脱离了军校的建筑群，实验楼隐匿在荒凉广袤的沙漠中，占据着其中一小片灌木，倚靠着泊着几立方水的一小块绿洲，孤零零地挺立起它几十米高的金属身躯。
　　“这地方怎么这么偏僻？”萨伦嘀咕。
　　“大概是怕实验事故危害到学生吧。”弥卡尔将光卡贴到铁门的扫描口，等待审核的同时，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他注意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远处的灌木丛枝桠上，没来得及剥落的黑色痕迹。

　　“滴——”冰冷的声音传出，铁门缓缓打开，“身份确认，一年生，弥卡尔·索达斯，萨伦·艾希利亚，批准准入请求。”
　　萨伦惊奇：“搞得跟鉴定所一样，还挺高级。”
　　两人往里走，弥卡尔淡淡看了萨伦一眼，脸上浮现出好奇的表情：“萨伦，你去过鉴定所？”
　　“陪我大哥去过，”萨伦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他刚成年父亲就给他安排了，我想去就跟着一块去了。一进门不仅要验虹膜，还要验基因，验这验那的，层层关卡，比进皇宫还要难。而且那里是星网全权监控，赛亚最高级的人工智能控制，你说得多严密……”
　　实验楼一共四层，下三层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黑漆漆一片，只剩下最顶层灯火通明，还有加班的工作人员。
　　弥卡尔和萨伦按照阿布他们给的路线图，很快就完成了巡逻。

　　路过通往四楼的阶梯时，弥卡尔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他满脸好奇地顺着旋转的楼梯向上看去。但很遗憾，四楼距离三楼更加遥远，他只看到一片吞噬着黑暗的未知，静静地漂浮在虚无里。
　　他隐藏在身体里的精神力触手蠢蠢欲动。
　　那里有吸引他的东西，也有好似眩迷的召唤的声音。

　　“晚饭吃什么，索达斯？”摸着饥饿的肚子，萨伦百无聊赖地踢踏着军靴，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弥卡尔收回了视线，好奇的神情自然而然地转为失落，然后接上萨伦的话：“我想喝可乐，你那儿还有吗？”
　　萨伦惊讶：“你居然喜欢这个？这东西又苦又甜，难喝死了，我哥给我塞的我才拿来了，你要是想喝，随时都能去我那儿拿，我还有一堆，正愁没处放呢。”
　　“好，那……”
　　两个少年朋友讨论着古老的吃喝话题，并肩往外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离开后，三楼通往四楼的阶梯上，黑暗的虚无里，慢慢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忆什么难忘的味道。

　　同一时间，军校的行政处。
　　疲惫地处理着各项事务的副校长飞快地扫了眼面前的探亲申请，正要与那些积压的其他申请一样按上驳回的结果，却在手指落下去的瞬间顿住。
　　他的视线凝固在落款的签名。
　　修·奥尔克斯。

　　在这样的时期，这条探亲申请因为奥尔克斯这个姓氏，充满了诡谲莫测的蕴意。
　　副校长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精神力无形地蔓延开来。
　　几分钟后，他终于确定整个行政处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然后他松了口气，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大，射出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光芒。他起身来到中央的办公桌前，在探亲申请上按下了批准，然后拿起那根不属于自己的笔，写下了陌生的签名笔迹。

　　这趟水，要慢慢变浑。

作者有话说

　　_(:з」∠)_更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