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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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知道周围有多么黑暗，你就得留意远处的微弱光线。
“听说你是那个新来的软脚虾？”
一只边缘开了胶的老式军靴拖着松垮的系带毫不客气地踩在了弥卡尔面前的小桌子上。小桌子本就瘸了条腿，摇摇欲坠，如今在这踩踏下终于不堪重负，翻倒在地。清水与黄糊糊状的过期营养剂扣在地上，肮脏又狼狈。
弥卡尔像是被吓傻了。
他穿着楚少铮满是补丁的衣服瑟缩着坐在小凳子上，乌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洒在地上的食物，两条从过短的裤筒里伸出来的小腿轻微地打着颤，透露着孱弱与胆怯。
“我问你话呢，”那只军靴穷追不舍，又充满戾气地踩烂了地上的营养剂，“跟别人谈话时目视对方，可是最起码的尊重，难道没人教过你吗，上等兵的儿子？”
“威尔，你跟一个磕巴废什么话？”
旁边又伸来一只脚，带着十足的不耐烦直接踹翻了弥卡尔的凳子。
弥卡尔像只受惊的小松鼠一样发着抖抱起双腿，将尖尖的下巴缩进衣领里，任凭这只脚变本加厉地将他连同他的小凳子踹进逼仄的墙角。
他脸色苍白，垂着颤动的眼睫，仿佛生来就不会反抗。
威尔很满意弥卡尔顺从的态度，嚣张的军靴终于从那滩乱七八糟的食物上挪开，他对身后几个少年招招手：“一人一脚，用点力，算是我们送给新朋友的见面礼，可不能太寒酸了。”
少年们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这兴奋在无限地放大之后甚至有些狰狞。他们争先恐后地将沉重的靴子踩踏到弥卡尔瘦削的脊背上，将鞋底脏乱的泥尘全部刮到那一根根清晰可见的嶙峋肋骨上，就像在进行一场疯狂澎湃的仪式。
弥卡尔的背弯曲着，凸出漂亮好看的蝴蝶骨，和半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脖颈。他瑟缩着，孱弱的脊梁给人一种随时可以将它折断踩碎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仿佛给了少年们微不可察的风势，将他们心中疯狂的火苗燎成熊熊大火。
落下的拳脚更为沉重。
远处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被狂风骤雨般的暴力淹没的弥卡尔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他突然抬起头来，“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这口鲜血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只锃亮的军靴上，霎时让这只肃亮得近乎庄重的军靴染上污垢。
军靴的主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而是停了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这道声音像是一泼冷水，瞬息浇灭了储藏室内暴热的气氛。
这处小小的空间突兀地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只嚣张放肆的脚不尴不尬地横在半空，带动起的尘埃还在微微晃荡。
希尔少校看了眼靴子上的血渍，眉间漫上一股阴翳。他早就知道这些战乱里活下来的孩子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等级，欺软怕硬，或者是活跃潜藏在基因里的暴虐因子。这是孩子们的游戏，他一直这么认为，但游戏，永远是要有规则的。
索达斯是那艘军舰唯一的幸存者，他需要活着回到帝都。
“送他去医疗室，”希尔说，微抬起的下颔拉出一道森冷的线条，“剩下的人，下个导航站下去。”
下个导航站？开什么玩笑！
他们航行在赛亚帝国边缘的一片星空，导航站寥寥无几，下个导航站在一颗闭塞落后的矿星。那里生活着的除了本星的矿工，就是被流放的罪人。难道要让他们这些军人的后代和那些罪人一样，去做那些腌臜的活计？
威尔几乎在瞬间就炸了：“少校，这不符合规定，我们是要被送到帝都军校的！”
领头人威尔成为了导-火-索，僵在原地的少年们像是得到了突破口，立刻发起反击。
“没错，少校，我们是军人遗孤，你不能把我们放在这里挖矿！”
“我的父亲生前是上尉，他不会允许他的儿子被这样对待！”
“为了一个上等兵的儿子，少校要违反帝国的法律吗？我们只是跟他开开玩笑而已……”
少年们的情绪就像被点燃引爆，面红耳赤的凶狠表情与聒噪的吵嚷充斥着希尔的耳膜，他仿佛从这群少年身上看到了他们那些因基因缺陷癫狂而死的父辈们的影子。
他有些不寒而栗。
“砰！”
枪声压下了喧闹。
希尔的额角渗出细微的汗丝，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挪开。
“你们的父亲是为帝国牺牲的军人，但你们不是，”希尔的表情贴满严丝缝合的冷酷，“父辈的荣誉让你们拥有进入帝都军校的机会，但帝国的军队永远不需要对同伴开枪的士兵。”
“带下去。”
不同于来时的气势汹汹，这时的少年们萎靡颓丧，就像垃圾一样，被人迫不及待地清扫出门。
没有人注意到被医疗官搀扶到简易担架上的那名金发少年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就如同希尔没有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开枪震慑一样。
过长的金色发梢遮住弥卡尔精致的眉眼，只露出一个被阴影浸润的模糊轮廓。在这轮廓里，有一双澄澈纯净的黑眸半合着，微翘的眼睫低敛，小心翼翼地遮掩着其中令人如临深渊的沉郁色泽。
一切的美好与陷阱，在未成长起来之前，都需要用怯懦的姿态活着。
储藏室内，被紊乱放大的恶意与情绪陡然恢复宁静，被拖走的少年们却浑然不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威尔猛然转头看向那处逼仄的墙角——然而那里除了一只泡在阴影里的歪斜的小凳子，什么也没有。
他面色惨白，却为时已晚。因为垃圾，总是要回归垃圾站的。
弥卡尔讨厌垃圾。
贯亘的银河与星海总在时间与空间的穿梭中让记忆消磨得了无痕迹，就好像堆叠的情绪被压到极致，只剩下琐碎的，细微的颗粒，悬浮在空白的过往里，用琢磨的刺痛提醒着生存的意义，和无望的渴求。
楚少铮不是第一次做关于回忆的梦。
但与往常好像被重装格式化一样干干净净的白板程序不同，这一次他的回忆里出现了一些零散的金光。他游走在这些金色的光芒里，然后看见水波荡起涟漪，有轻微的声响，仿佛生命最初的悸动。
他睁开了眼，坐起身，向舷窗外看去。
弗拉星的四周环绕着一圈陨石带，离得远了，看着仿佛是一条璀璨的银河，铺满了耀眼的碎钻，在空寂的星海里熠熠生辉。
“你今天醒得有点早。”
一罐速食罐头被抛过来，楚少铮接住，刚拉开封口，就看见两条长腿从面前迈过，交叠在椅子上。
蒙特懒散地靠在逃生飞船的驾驶座上，喝着涩巴巴的营养水，翠绿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一眼楚少铮。
这一眼带着些复杂的情绪。
他已经从安卡拉的光脑信息里知道了大概。
这个沉默到近乎冷漠的少年，是帝国赫赫有名的奥尔克斯元帅的小儿子。元帅夫人是在战场上生下了他，但当时战况紧急，与德兰星系主力舰队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元帅和元帅夫人在一片混乱之中，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小儿子，让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少爷被人偷走，流落在外十六年。
不久前，元帅得到了小儿子的准确消息，派出他的心腹安卡拉秘密接他的儿子回家。只是这位小少爷似乎在之前受到了精神力攻击，一路上不得不在医疗舱内沉睡修复。
距离他醒过来，只过去了四天。
“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将抵达弗拉星，”蒙特仰头喝掉营养水，在操控台上调出最近的星图，“你的状况还需要去医院看看，听说弗拉星的医疗设备是帝国顶尖的。”
“当然，”蒙特挑眉，终日阴郁的眉目终于因着这点飞扬的活跃恢复了点往昔的神采，“也有帝国顶尖的美食。”天知道，他已经受够只有营养水和速食罐头的日子了。
与蒙特接洽的是弗拉星的军方。
在蒙特逃离了那片陨石海，能够连接星网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联系了奥尔克斯元帅。帝国的少将不值钱，但帝国的元帅却只有一位，如果不是拿着安卡拉的光脑，蒙特或许只有被接入官方线路敷衍了事的待遇。
但这次他却见到了元帅本人……的全息投影。
那时楚少铮尚在沉睡，元帅只隔着屏幕和流动的淡蓝色液体看了一眼他的儿子，表达了对安卡拉去世的哀悼，就匆匆关闭了通讯。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失而复得的兴奋。平淡到让人有些意外。
但他却指明了航行的下一站，弗拉星。
看来这位元帅对他的儿子的真实性还存有怀疑。
“还有，我们需要抽取您的一点血液作为样本。”
做完体力与精神力的基本测试，楚少铮被请进一间医疗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架子上拿下一只细长的针管，沉闷的声音从口罩下方传出，他的星际语带着些地方口音，怕面色微白的沉默少年听不懂，他举着手比划了一下。
蒙特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喝着果汁懒洋洋地享受着窗外人造太阳的光芒。
楚少铮沉默了会儿，垂下眼，将右臂的袖子卷了起来。裸露的微黄的皮肤透着一股虚弱的苍白，手臂修长笔直，青色的血管因太过瘦削而凸出，仿佛要刺破这层苍白的罩子挣脱出来。
上面犹带着一些伤痕。
“有劳。”楚少铮将手腕放到棉布上，吐出的声音与他的人一样沉冷。
医生利落地抽血取样，快步走进了化验室。
楚少铮坐在椅子上，脸色平静地喝着补充养分的调理水。
他已经不惧将血液和基因暴露。他的基因第一次出现，将会以一个合法且合理的身份。他不担心基因的匹配度，作为一个高契合度共生体，他与任何人的基因匹配都是近乎百分之百的。而且他还有正常范围内的基因波动，不会作为共生体被指认。
这样的瞒天过海是用多少人的血肉达成的，他已经统统不记得了。
化验结果很快出来，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直系亲属已经毋庸置疑。
“还有他身上的伤口，我已经确认过了，都属于烧伤或者划伤，是近期造成的伤痕。并且他的手上并没有枪茧或者机甲磨伤的痕迹，身体素质和精神力都属于中等水平B级，并不符合……”医生停顿了下，寻找到一个词组，“嗯……并不符合强悍的标准。”
“当然不强悍，”蒙特将手里的化验单放下，眯着翠绿的眸子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在荒星过着孤苦但不贫穷的生活的普通少年而已。”
化验结果传回元帅府，奥尔克斯元帅命令蒙特在弗拉星休整三天后立刻返回帝都，这一回的通讯终于带上了点迫不及待的味道。蒙特毫不意外，身边这位冷漠少年的身份基本已经确定了，他对他的自由限制也将解除。
“我想在弗拉星转转。”楚少铮在第二天的清晨敲开了蒙特的门。
蒙特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微微怔了下，这好像是少年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或者说命令。当然，如果是在今天以前，他或许只会用一罐速食罐头堵上他的嘴。
回身从外套里摸出一把飞行器钥匙扔过去，就像扔速食罐头一样顺手，还顺便附赠几张钞票，“飞行器会开吧？天黑之前回来。”
“嗯。”楚少铮吝惜地做出回应，转身离开。
蒙特靠在门边，望着走廊里少年逆光行走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弗拉星最好的裁缝连夜赶制了最精致合身的衣服送给少年。烟灰色的长裤与墨黑的皮鞋，让他俊挺的身形完美而出众。冷色调的衬衣扣到最上一颗扣子，衬出紧致而冷峻的下颔线条。他就像帝都每一位贵公子一样，拥有生来高贵而倨傲的气质。
但他又与那些贵公子不一样。他的身上有着奥尔克斯家族刻在血统里的铁血与冷酷。
就像博物馆里，那些布满锈迹，却依然锋利断喉的古剑。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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