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毛毛雨短篇集合》则屿

4、[剑网三][毛毛雨]死亡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一

　　穆玄英拎着剑独自从小道离开南屏山，没有一个人发现，只是沾着水的鬓角在寒风中近乎结冰，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冰冷，而三阳绝脉带来的疼痛犹如火炙。

　　英挺的剑眉沾着初冬的雾气，却皱成川字，疼痛像是缠绕的绳索，一点一点将他缠绕，他紧握在剑柄上的手又用了两分力道，汗液从额角渗出，穆玄英停下来扶着树休息片刻，颤着手把剑绑好。

　　他没有穿他常穿的那身蓝袍，而是换了身干净的白衣，衣摆处绣着的青竹在风中随风摆动，穆玄英疼的眼前发黑，无比感谢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才不至于让他丢脸的跪在地上。

　　穆玄英伸手抹去了额上的汗珠，他到山下租了马车，驾车的是个很普通的老百姓，不可能认出他的那种，见他爽快的付了钱也就什么都没说。

　　“驾——”马车朝江南驶去。

　　穆玄英在那里早早置下了房子，在没有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他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死亡，即使是他和他一起经历风雨交付后背的兄长也不曾知道的时候。

　　在一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小镇，一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小院子，有流水有小桥，黑瓦白墙，这是一个也许会适合他独自直面痛苦，和死亡的地方。

　　穆玄英在马车里躺下，眼前一片昏暗，他感觉到汗浸透了里衣，又艰难的爬起来颤着手端起水，大口喝下去，冰凉的茶水从食道躺下去，带来一阵舒爽的凉意，他又躺了下去，拉开自己的衣领，任凉风灌入，带来微乎其微的舒服。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记忆里莫雨漂亮的眸子看着他温柔至极，可他再也看不到了，穆玄英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任由思维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渐渐远去。

　　在梦里也许他就可以再见到莫雨了。

　　【谢叔叔：

　　有事暂出，勿寻。

　　穆玄英留】

　　谢渊看到那张摆在书桌上像是信却又更像是留言的纸，无奈的笑了笑。

　　自家这孩子怕是又去找莫雨了吧，他挥推来禀报少盟主不见消息的七星卫，随手把信放进了兵法中夹住，合起了书页。

　　从南屏到小镇的时间里他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少日月，也亏是他识人没差，否则就他那一天几乎有八成在昏睡中，没被杀了弃尸荒野就是老天保佑了。

　　那大爷也算好人，见穆玄英身体不适，三餐都喊他起来用，偶尔经过小镇还把他拖起来洗漱，之前经过一地，有万花弟子在坐诊的时候还劝他去就医。

　　虽然穆玄英最后还是没去。

　　车门外大爷喊了他一声，说到地方了。

　　穆玄英撑着车板按了按眉心，坐起身，把衣襟理好，拿了剑走出去。

　　一块银锭被轻轻的放在马车上的几子上。

　　“大爷，这一路真是多谢你的照顾了，”穆玄英抱拳行礼，脸色苍白，“否则我可能到不了这。”

　　大爷叹了口气，“少侠啊，你还年轻，有什么病治不好啊，早点去找个大夫好生看看啊。”

　　穆玄英呆了一瞬，又苦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大爷了。”

　　“唉，”大爷叹息着摇了摇头，驾着马车离去了。

　　穆玄英随即转过身，手上拿着剑，身后背着行李，小院的钥匙早被抓在另一只手里准备很久了。

　　一派江南水乡的建筑风格很合穆玄英的心意，三阳绝脉沉寂下去，他也少有的舒服了很多，也颇有兴趣的看了看周围的风景。

　　小桥流水人家，静谧，湿润，穆玄英心满意足，能在这里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也许真的很好，也许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穆玄英露出这么多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犹若三月暖阳。

　　他识得路，在江南小镇这巷子里七拐八拐就进了自家院子，他去年到这时候种下的小树苗似乎又长高了些，穆玄英开了门走进去。

　　轻轻抚了抚它的叶片，在他不在的时候，这棵树也有好好的在长大，他忽然有种莫名欣慰的心情充溢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更加温柔了三分。

　　外面传来脚步声，穆玄英抬头看去。

　　少女一身朴素的鹅黄的衣服，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敲了敲门，俯身行礼，“公子。”

　　穆玄英弯腰行了个礼，“姑娘。”

　　“不知有盐否？”

　　穆玄英抱歉一笑，“对不起，我刚回这儿，什么都没置办。”

　　“那也麻烦公子了，多谢。”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回身离开。

　　也许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想小月那活泼劲，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这样，想罢，穆玄英又叹了口气。

　　他放下行李，想了想又把剑放在房间里。

　　穆玄英拿了钱袋，上街把要采买的东西买齐，刚刚借盐的少女身边跟这个红袍银甲的天策将士，倒是器宇轩昂的样子。

　　穆玄英把头侧了侧，少女却看到他了，过来打了个招呼，穆玄英见躲不过也只得点了点头。

　　天策似乎并未认出他，让穆玄英高悬的心又放了下来。

　　“在下穆雨，初到此处以后还仰仗两位照顾。”穆玄英客套话张口就来，在浩气盟经常练习这种技能的他，对这个还是颇为在行的。

　　天策挠挠头，笑的开朗，“不必客气，我是李洛阳，在这镇上当差，有什么事找我就是。”

　　旁边的少女微笑着扯了扯李洛阳的长翎，长翎扯着头发，天策的笑脸扭曲了一下，轻嘶了一声，撇着嘴蹭到后面去，少女才温和的说道，“我是顾明珠，住在你家隔壁，若有事可到我家找我，至于洛阳，他可能还得麻烦你呢。”

　　天策也不辩解，只是看着少女傻笑了两声。

　　穆玄英这下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八成是一对，“不管怎样，住在附近的怎么也是有相互帮忙的时候嘛。”

　　天策认同的点点头，一派认真的样子，顾明珠忍俊不禁的笑起来，“穆雨你刚到这，不如让洛阳请你吃饭吧。”

　　李洛阳呆了一瞬，也一副来吧来吧的表情。

　　穆玄英无奈，才认识就请人吃饭么，不大好吧。

　　“你别担心，洛阳他今天刚刚拿了军饷，请我俩吃个饭的钱还是够的。”顾明珠似乎看出他表情中的犹豫。

　　穆玄英扯了扯发尾，笑着说了声，“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呐。”

　　顾明珠在这住了许久，对这里的酒馆茶肆很是了解，一路走一路和刚到这定居的穆玄英介绍，穆玄英也记得十分仔细，作为今天大款的李洛阳却陷入了请客就不能给明珠买首饰的小世界里不可自拔。

　　李洛阳进门就打算开口点酒，却被顾明珠拦着了，那时穆玄英还在观察周围环境没有注意他们俩。

　　“你没看到穆雨脸色不大好么！”顾明珠用力扯了下他的长翎，皱着眉头说道。

　　李洛阳才堪堪把那句“给我来壶上号的女儿红别回去。”

　　穆玄英是身体不好却不是耳朵坏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就稍微放下了一直警惕着的心，安静的坐到了座位上。

　　菜是顾明珠点的，都是颇具风味的江南菜，也照顾穆玄英问了他的口味，都是江湖儿女也不拘那男女大防，坐在一个桌上天南海北的聊。

　　“穆雨啊，你为什么到这来。”

　　“身体不好，到这来养病啊。”

　　“什么病，严重么？那你每个人照料着怎么成？！”顾明珠担忧的看着他。

　　“没多大事，姑娘不必担忧，”穆玄英放下手中的木筷轻声说到。

　　李洛阳专注于吃饭却也插了句嘴，“反正有什么事去隔壁找明珠，我白日里要当差，有事明珠会来找我的。”

　　穆玄英看着这两个刚认识就如此真诚的朋友点了点头，“有事定会麻烦二位的。”

　　“吃饭吃饭。”李洛阳听了这话也就放下心来，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穆玄英的碗里，“别客气。”

　　穆玄英顿时哭笑不得。

　　穆玄英和李洛阳顾明珠两个人一起吃完中饭之后，顾明珠带路，李洛阳扛东西帮他买齐了日用品。

　　穆玄英很感激这两个刚认识的朋友，一路笑容不断的样子。

　　李洛阳看他笑着那么灿烂果断插到他和顾明珠之间，挡住顾明珠回头看他的视线，顾明珠也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帮他拿了盐，扭过去的脸上净是笑意。

　　穆玄英毫无防备被秀了一脸。

　　李洛阳扛着大包小包，吧唧全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顾明珠帮穆玄英把东西理好，两个人就告了辞，顾明珠看他似乎下午还要打扫的样子，恐怕没时间做饭，又邀请他下午去她家吃饭，穆玄英拒绝不成也只能答应，只是想着下次再请回去。

　　穆玄英一个人一边打扫，一边休息，三阳绝脉没发作的时候他便还是那个穆玄英，每次和莫雨在一起的时候，一般小事都是由他来处理，现下打扫卫生都难不倒他。他弓着腰，把桌椅擦干净，把床上遮灰的布扯下来泡在水里，把被子抱出去晒，把书也拿出去吹吹风。

　　忙了很久，穆玄英终于停下来，去洗了手决定稍事休息一会，他仰倒在刚刚擦过风干的躺椅上，抬起手臂遮住眼前的光亮。

　　闭起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他躺了一会，伸手按了按眉心，又起身走到房里拿出件厚些的衣裳，躺下给自己盖上，真的，直到那一刻，他才真的完全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的流失，寒意的袭来像是突然把绘好的世界撕开一角，让他真的看到自己早就不是那个重剑在手，有力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可以天真，可以玩闹的那个穆玄英了。

　　他正在迈向死亡。

　　三阳绝脉使他发质干燥枯黄，脸色苍白如纸，时不时的侵袭而来犹如火炙的疼痛席卷着眩晕甚至让他偶尔连站立都难以维持，他意识到死亡近在咫尺。

　　明明他的面容还是一样的英挺俊朗，被病痛折磨的身体和心却早已不堪重负的犹如七旬老翁一般。

　　渐渐意识到这些的穆玄英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他原想找个深山老林待着，谁也找不到他最好，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

　　他不想死在莫雨面前，也不想死在谢渊面前，死亡太残忍了，会让他们难过的。

　　穆玄英曾经想过这个病会治好的，也想过治好之后要和莫雨一起隐姓埋名，一起走过大江南北，最后一起老死在稻香村，埋在一起。

　　然后他渐渐明白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莫雨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穆玄英侧过身在这个足够宽的躺椅上缩成一团。

　　傍晚的时候，李洛阳来敲门，穆玄英那时候正在整理被子，应了声跑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天策手上抱着大包小包，手肘还勾着食盒，穆玄英连忙接过来，“怎么这么多东西啊，给明珠的么？”

　　在早上他们就已经相互称呼名字了。

　　“不是，明珠给你的，”李洛阳把门在拉开了点，“你家院子里不是有个桌子么，明珠说干脆就在你这吃好了。”

　　“成，这都是给我的？”穆玄英一边接过李洛阳给他的大包小包，一边看着李洛阳往那个石桌子上摆菜。

　　“你刚到这儿，一定没尝过这的点心，明珠做的！很好吃的，”李洛阳把菜按照荤素交叉有序的摆好，挥了挥酸胀的手臂，“饿的时候填肚子不错。”

　　说罢顾明珠也从门口走了进来，“是啊，偶尔发懒也可以不出去，吃点糕点可以躲过一餐呢。”言罢她抬头瞅了一眼正笑着的李洛阳。

　　李洛阳瞬间不说话了，默默的走过去把顾明珠手上的食盒拎过去。

　　穆玄英笑了笑，“那真是多谢了。”

　　“不必，”顾明珠说，脸上笑着却带了三分苦意，“说句实话，穆雨，你长得几分像我那亡故的弟弟。”

　　李洛阳担忧的看着顾明珠。

　　穆玄英懂了，温和的笑着，“那还麻烦明珠把我当弟弟一样照料了，毕竟我可是身体不好呢。”

　　顾明珠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这好说，没事没事，吃饭吧吃饭吧。”

　　“嗯。”

　　穆玄英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少盟主，可还是照样没架子，李洛阳开朗大方，不沾着顾明珠一般不生气，玩笑段子张口就来，顾明珠温婉，但也不端着，该笑就笑，倒也能和两个爷们侃两句，颇有江湖女子大气风范，三个人也算得上相谈甚欢。

　　无酒却更似有酒。

　　吃完后，穆玄英和李洛阳负责洗碗，顾明珠收拾完桌子也来帮他们。

　　“穆雨，你从哪来的啊？”

　　“洛阳那边。”穆玄英把碟子上的水擦干递给顾明珠。

　　顾明珠好奇的问，“诶，洛阳那边好玩么，我到是没去过。”

　　“我去过我去过！”李洛阳举起手中洗好的盘子。

　　“我当然知道你去过，要不然你怎么叫李洛阳。”

　　穆玄英看着李洛阳，“好玩的地到是不少，不过，我到有些好奇为什么洛阳会叫这么一个名字。”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我师父说是因为我娘那时候刚好逃难逃到洛阳，在那生的我所以就叫洛阳咯，后来跟了我师傅当兵，我师父姓李，就叫李洛阳了嘛。”

　　顾明珠把盘子摞好放到原来带来的食盒里收好，李洛阳走过去帮她端起来，两个人离开了穆玄英的小院。

　　穆玄英自己烧了水，洗漱过后窝到充满阳光的味道的被子里，缓缓闭上了眼。

　　开始了到这儿的第一场梦。

　　他很明白这是梦境，因为莫雨正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去见莫雨，骑着马一个人一天一夜，风尘仆仆的去见他。

　　莫雨一个人站在客栈外面等他，白衣乌发撑着一把白底墨梅的伞穆玄英隔着老远就看到他了。

　　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大抵就是那种，心里空着等了那么久的地方忽然有那么一个人住了进去，然后就把冰融成了糖水。

　　甜到心里。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莫雨说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就是莫雨拉着他的手把伞向他那边倾过去的那一刻时温柔到极致的眼睛。

　　穆玄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和莫雨走进客栈，看着那把被放在门口的纸伞，第一次那么疼那么疼的思念莫雨。

　　思念莫雨弧度很小的微笑，修长点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坐在一起时传来的温度。

　　客栈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房子渐渐像是融了水的水墨画一样散开消失，穆玄英仰起头任由雨水浸透，抬起手遮住眼睛，像是要掩饰再也掩饰不了的从脸颊滑落的泪水。

　　【……雨哥，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