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苏呆

179、蛇足

　　梳着两个团子髻的小女孩扯着齐琅的袖子走在蜿蜒向上的山路上。两侧松林整洁，鸟鸣阵阵，风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蝴蝶儿落在斑驳的石阶上，山鼠蜷在一边晒太阳……

　　本是从未见过的山间野趣，怎奈走的太久太久，小女孩的再好的兴致也消磨殆尽。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引得齐琅有些好笑，转过头看这位只有五六岁的小朋友：“累了么玖玖，我们歇歇？”

　　玖玖撅着嘴摇头。

　　“那抱着你走？”

　　“不用你抱，我是个大人了！”预料中的抗议显得奶声奶气。

　　齐琅好脾气的笑笑，继续向上攀。

　　“齐伯伯……”

　　齐琅无语望天：“玖玖，你得叫我师兄，切记把称呼改了。”

　　“哦……齐伯伯师兄，我不是下一任守灯人吗？不待在前山，你究竟要带着我去哪里？”

　　“见你师父啊，他住的远一些。”

　　玖玖松开了手：“我不想去了，我不要住在荒山破庙里，没好吃的，还有虎狼。”

　　齐琅微笑着扯过她细嫩的手腕：“凝华园可不是什么荒山破庙，那里很大，有湖，很多金鲤游来游去；四季有花，全部修剪的很漂亮；果子任你吃，屋子任你选……总之是初云山最整洁最漂亮的园子。”

　　“有这么好？”玖玖眼睛发亮。

　　“当然好，比前山紫云殿好太多，我去了都舍不得走呢，这可多亏了你师父勤快。”

　　“唔……师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陈音……这个名字听起来普普通通呢，他一个人住在凝华园，是不是因为脾气不好，大家不喜欢他？”

　　“当然不是，你师父很和气，除了守灯，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巡山、打理园子，别看他一个人住着，他可是很忙的。”

　　两人一句一句的聊着，太阳偏西时，终于进了凝华园的正门。沿着碎石小径左弯右绕，犹如在花海绿林中穿行，一路花香沾衣。玖玖早绕晕了，只管跟着齐琅一路惊叹，提着串架上摘来的葡萄吃的香甜。

　　齐琅也是没头脑的转了半日才在湖畔一处花树下找到陈音。适时他穿着件家常软糯纱衫，挽着袖子用花剪修理枝叶。

　　见了齐琅，他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目光便落在他身后那个矮小的女娃子身上。

　　她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他身形修长，长衫素净整洁，更兼他容颜清致、姿貌端华，唇边又永远带着缕淡笑，给人一种亲切随和之感。

　　总之玖玖很满意。

　　她扔掉那串葡萄，手在裙子上蹭了蹭，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个头：“徒儿荆玖玖拜见师父。”

　　然后看到师父眉头好看的蹙起。

　　一旁的齐琅面色尴尬，勉强开口：“小音，此次下山收徒正好碰到了这么个孩子，她因为在家乡惹了祸无处可去，我便做主给带上来了，你……你莫要听信那些传言，她这么小不会很快就接替你，如果九窍石再进一层，你或许还有二十年的寿数在……”

　　陈音并没说什么，他上前扶起这位叫荆玖玖的小女孩，和颜悦色的为她擦去唇边的葡萄籽，掏出块素净的手帕与她：“女儿家要注意仪表，以后不可用裙子擦手，也不准把吃过的葡萄皮扔在地上。”

　　“嗯！”玖玖捧着帕子响亮的回应。那帕子上有种极其清淡的草木香气，若有若无，使人情绪安宁悠远。那时的她单纯以为是师父的味道，不知在这初云山四处走动的守灯人，身上会沾着整座山的气息。

　　他们与初云山，与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一体的。

　　玖玖开心的住了下来。

　　春桂秋菊，凝华园花开不断。待她长到十四岁，已经和师父学了一身的本领，包括修剪园林、侍弄花草、清洁殿阁、并烧得一手好菜。

　　十四岁的姑娘如花儿般娇艳美好，只可惜被惯的太不成样。

　　每到黄昏，总要见陈音拎着饭勺到处叫她吃饭的身影；前山慕名来看美人的，也总会在园子里转迷了路而不得，最后看到她骑在树上放声的嘲笑他们。

　　陈音师父很头痛，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了几次火，想教训她又下不了手，只得终日闷坐在湖心亭子里弹琴吹箫。

　　他技艺很好，奇的是能一边弹琴，一边纵着风鼓动半空里悬着的那只箫，两样乐器同时奏响，和的是沉静悠远的曲调。

　　听得疯丫头荆玖玖像个伤春悲秋的淑女一样落泪不止。

　　“师父，这曲子是不是藏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陈音笑：“凝华园里的平静日子，哪里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荆玖玖双手支腮，动情的说：“可是我觉得它好哀伤，又好平静，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陈音望着湖面上的荷花愣了好一会儿：“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你要不要学？”

　　荆玖玖郑重的点头：“学！学了奏给山下那些人听，他们就再也不敢说我是没心没肺的疯丫头。”

　　陈音苦笑：“再等等吧……心境不到，能悟得了几分？”

　　荆玖玖长到二十岁，性子沉稳得多了，不再追着兔子漫山遍野的撒欢。陈音师父已接近耳顺之年，喜欢在湖畔花树下晒太阳，一晒就是一整天。

　　荆玖玖担心他，总觉得一时不看着，他就要像先前园子里那只白猫一样，不知哪天就消失无踪了。陈音看得出她的顾虑，有一日，亲带着她去后殿，说是有话要讲。

　　后殿她是去过的，那里挂着一众形容飘逸的人像，据说是开山以来的各届守灯之人，人像下的小桌上各自摆放了些遗物。

　　陈音带着她认了师祖君蔼和师伯苏珀，望着她口水淋漓的样子摇头不已。思忖半天，还是说下去：“你师祖身无长物，仅留了件雪狐裘，你师伯则一物没有……我百年之后想留下那把亲铸的花剪，你万万别忘了放在这里。”

　　荆玖玖一脸认真：“师父啊，我师祖、师伯的画像是您画的么？”

　　“嗯？是啊。”年轻人思维跳跃如此之快，陈音没明白。

　　“那您画的可真好。”

　　想起师父师伯模样，陈音又有些神游：“不好，画不出他们神采之万一。”

　　“师父谦虚了。您百年之后我也得画一幅您的样子留个念想的。”

　　“是。”陈音隐隐觉得她又要想法子气人了。

　　“其实您上次说让我练，我就随手画了。”她从角落里拿出幅卷轴，心不在焉的展开给他看。

　　乍一看，陈音气的几乎立刻撒手人寰。
　　画上一只穿着长衫的老猿猴，拿着把花剪在修一颗……嗯……硕大的韭菜？

　　陈音哆嗦着，脸色雪白，他指着那老猿猴：“这这……”

　　“是您啊，我不会画，画的不好，但神采还在的。”

　　陈音瞪着老猿那呆滞双眼发傻。

　　“哦，还忘了和您说，我前阵子去后山玩，随便练了几下御雷，有座小峰垮了，下面刚好是涅槃崖，这下可好，连洞口带悬崖，全给埋上了。”荆玖玖甚无辜。

　　陈音开始觉得心口痛。

　　荆玖玖孝顺的替他揉着，体贴的说：“我清理好那块地方之前，您没事儿就别总往那跑了。明天教我学画儿吧，十年八年的，我总会成手的。”

　　陈音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那张桃花粉面：“好好好……那我尽量再多撑个十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