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91、第91章

　　幻玥一手不着痕迹地压在胃上，那里正在翻江倒海的抽搐着，企图将“不速之客”赶出去。他不想在印子兮的面前吐出来，拼了命地压抑着，很快额头和背上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天色较暗，印子兮并未注意到幻玥突变的脸色和满头的大汗，但仍从他渐渐变得迟重的呼吸声，察觉出了异常。

　　“玥儿，你怎么了？是想吐吗？”

　　印子兮其实早也有心理准备。这段时间照顾他这么久，对他的身体状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她并不是非逼着幻玥吃下这些饺子，只是见他日渐消瘦的样子，既心疼又焦虑，再一想到他坚持要参加明天那么高强度的战斗，就不自觉地表现得更加急切起来。

　　然而，当她看见幻玥勉强吃下一口饺子后的反应，印子兮立刻就后悔了。她急忙伸手轻拍幻玥的背，道：“玥儿，别强忍着，想吐就吐出来吧！”

　　幻玥却只是笑了笑。

　　眼前的场景，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八岁那年，为了讨母亲欢心，日复一日、碗复一碗地喝下母亲亲手为他准备的掺杂了冰心石粉末的甜汤。

　　那时候，小小的他并不知道汤里放了冰心石的粉末，只觉得每次喝下那碗甜汤，都犹如遭受一次酷刑……然而，身体上是痛苦的，心理上却是欢愉的。他没有经历太多纠结，便继续选择了后者，默默承受下前者。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被允许进入到母亲的寝宫里，坐在母亲的面前，看着母亲对他微笑。

　　虽然这样的时刻，短暂而又痛苦，但他内心却是无比满足。

　　“玥儿？”

　　印子兮见幻玥淡笑不语，不无担心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吧？”

　　“嗯。”幻玥点点头，“我没事。”

　　“要不这个饺子就别吃了。”印子兮还是不放心，边说着边将手里的盘子端到一边。

　　谁知幻玥却突然一把接了过去，用手抓起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塞入口中。须臾间，满满一盘十几个饺子，全数被他吃了下去。

　　印子兮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双手夺过他手里的空盘，大叫道：“玥儿，你着什么急呀？谁让你全吃完了？而且还吃这么快？胃会受不了的 ！”

　　幻玥不语，抿嘴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个孩子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正期盼地等待着父母的表扬。

　　印子兮又气又急，两眼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生怕下一刻，会看见他“哇”地一声吐出来。

　　然而过了许久，让印子兮害怕的事情并未发生，幻玥乖乖地靠坐在她的身边，神情异常平静。

　　反倒是印子兮极不淡定，每过一会儿就要忍不住看他一眼，问他难不难受？想不想吐？

　　可每次幻玥都总是摇头。

　　两人就这样在小溪边坐到深夜，幻玥一直未表现出任何异常或者不适，印子兮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小兮，我们回去吧！”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幻玥突然开口说道：“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早点回去休息。”

　　“嗯，好的。”印子兮站起身来，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看他，“玥儿，你真的没事吗？”

　　幻玥朝她笑笑，“你到底想我有事还是没事？”

　　“我当然希望你没事啊！”

　　“可我怎么觉得你一副想我有事的样子？”

　　“我哪有？”印子兮急道：“我是担心你好……唔……”

　　话未说完，剩下的字音被幻玥一个深深的吻堵了回去。过了许久，幻玥才松开她，“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印子兮勾了勾唇角，一脸羞赧地垂下头。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帐篷。

　　幻玥刚一跨进帐篷里，整个人便突然向前折了下去，双臂交叉用力压住腹部，周身有一股黑煞之气在肆虐地游走。

　　他急忙布了个结界，将帐篷笼罩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敢彻底放松戒备，双膝跪在地上，身体弓成一团，咬紧牙关抵御着胃里一阵猛过一阵的痉挛。

　　刚才在小溪边上，为了压制疼痛，他不得不动用了魔神之力。这样做的后果，便是造成了此刻的反噬。幻玥能明显感觉到，被他压制在体内的那股力量，又开始不安分地暴走起来，眼见着快要失控……

　　幻玥颤抖着手，从腰间掏出那串他母亲留下的用冰心石制作而成的手链，解开左手腕上的绷带，露出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然后将手链套了上去——

　　那冰心石刚一触碰到他带血的伤口，就像磁石般“嗖”的一下吸附了上去。

　　“唔。”

　　幻玥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脑海里瞬时闪现过无数个画面。

　　那些画面都是他母亲留下的关于他的记忆，由于执念太深，部分残留在了这串手链上，幻玥每次触碰到它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过目一遍。

　　然而可笑的是，所有这些关于他的记忆，居然没有一幕出现他的身影。而其中重复最多的，便是他母亲当初为他熬制甜汤时，往汤里添加冰心石粉末的画面……

　　幻玥不知道她当时做这件事时，是怀揣着怎样一种心情。但如今大致可以猜到，一定对他是心存愧疚的，否则也不至于执念如此之深。

　　可惜得此真相后，并未让幻玥得到解脱，反而深陷其中，一直无法释怀。他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对母亲是有怨恨的，然而如今她已不在这世上，他想怪不知道还能怪谁，想原谅又知该找谁原谅，于是身陷在怪圈中，除了苦苦压抑、日日煎熬，他不知还能怎样寻求救赎。

　　冰心石的威慑力透过伤口进入血液之后，迅速沿着血流蔓延至全身。幻玥感觉到内体那股魔神之力瞬间萎靡了许多，一股刺痛与乏力感渐渐取而代之。

　　幻玥趁机盘膝坐在地上，一边运气将魔神之力重新压制下来，一边继续承受着胃痉挛带来的痛楚。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魔神之力总算被他压制住了，然而胃部的痉挛却还在持续。幻玥痛得没了知觉，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头发全被汗水浸湿透了。他索性在地上躺了下来，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任由着疼痛将他淹没覆盖。

　　翌日清晨，队伍集结完毕，朝着大山深处进发。

　　他们这次对付的魔兽，迄今存活在这世间至少数十万年。所有人站在悬崖峭壁边，遥望深渊之下，如树根般盘扎卧龙，皮囊坚硬似磐石的远古魔兽，一时间都有些瞠目结舌，不知该从何着手是好。

　　幻玥依旧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双手各执一柄长短不一的黑刀。他垂眉低目，静静地望着那头魔兽，双唇微抿，眼中似有异彩划过。

　　印子兮就站在他的侧后方，刚巧就捕捉到了他眼尾一闪而过的那束流光。心里莫名一个激灵，感到有些异样，总觉幻玥这样的表情很是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心里正疑惑着，突见前方幻玥没有任何征兆地腾空跃下悬崖，飘逸的身姿如燕一般，轻盈地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魔兽的背脊上。

　　随即，其他人亦紧跟而下，如同一只只身手矫健的蚂蚱，沿着崖壁间的岩石，四处弹跳开去，转眼间便各自寻到一处绝佳的攻击位置，严阵以待。

　　印子兮也随着大家跳下悬崖，寻了处离幻玥较近的地方。那里是一处崖壁上的裂缝，有一人来高，约半尺深，刚好可供她站立其中，还可以借助周围岩壁遮挡掩护。

　　此处位置绝佳，距离幻玥只有数丈之远。她可以无遮无挡地对魔兽展开攻击，又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幻玥的全部举动，一旦发生危险，也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

　　谁知，幻玥却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仰面朝上看了看——

　　“言”下之意，是让她再上去一些？

　　印子兮坚决地摇摇头，用口型回了他一个“不”字。

　　幻玥倒也不恼，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就是继续定定地盯着她。

　　印子兮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终是败下阵来，只好乖乖地向上攀高了几尺。

　　幻玥这才总算满意的转回头去，不再看她。

　　印子兮暗舒口气，身体刚一落定，“倏！倏！”两道人影分别从两个方位掠了过来，一左一右，门神一样嵌在印子兮身两侧的崖壁上。

　　印子兮侧头看看他们，“齐瑟、十三大哥，你们不用总这样跟着我……”

　　齐瑟冷哼一声，“谁说我跟着你了？我是觉得这个位置不错，可攻可退，来去自如。”

　　十三也呵呵笑道：“是啊，是啊，我这个位置也很好，有你们替我阻挡怪兽的攻击，万一发生意外，还可以第一时间救我。”

　　印子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长叹口气，道：“等会儿战斗开始，你们都小心一点，别总想着保护别人，先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

　　“妹子，你就放心吧，我这条命虽不值钱，但也无比重要，我还得留着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印子兮点点头，还想叮嘱他们几句，却见下方幻玥突然举刀一个劈斩，朝着脚下的魔兽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