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90、第90章

　　之后的两天，幻玥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体温压下去后又重新反弹，这样周而复始，始终未能痊愈。

　　印子兮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照顾了他整整两天两夜。

　　后来幻玥的病情总算稳定了，不再发烧，但经过这么反复折腾后，整个人都蔫了，终日缠绵于病榻上，咳嗽气喘，呼吸不畅，憔悴得几乎不成人样。

　　印子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不能替他受这番折磨。

　　所幸队伍经历过火凤鸟事件之后，所有人都元气大伤，商人们为了安抚大家受伤的身体与心灵，商量后决定原地驻扎多休整几日，这也为幻玥赢得了更多宝贵的休养时间。

　　这期间，印子兮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眼光，整日待在幻玥的帐篷里陪着他。幻玥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昏睡，印子兮就坐在他的榻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常常这样一看就是一整天。

　　幻玥神志恢复清醒之后，就不肯再喝药了。事实上，倒也不是他自己不肯喝，而是每次喝药的时候，印子兮见他的表情，都像是在喝毒药似的，极度痛苦，咽下去后没多久，定会悉数吐出来。

　　刚开始时，印子兮还很是着急，想起麟介说的那句话——“趁他意识不清，尽量多喝一些”原来是这么回事。

　　印子兮知道幻玥对吃食方面非常讲究，向来荤腥油腻的食物连碰都不会碰，至于药嘛……以前幻玥还是战灵的时候，压根就没喝过药，所以印子兮猜想，他的这种反应也许就跟吃到荤腥油腻的食物一样，因而并未太往心里去。

　　可是不吃药总归不是事，毕竟幻玥现在只是凡人之躯，身体想要康复，还得仰仗药物的治疗。因此从那天之后，印子兮便想方设法地哄幻玥喝药，采用了各种手段，后来发现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喂药”。

　　当然这个“喂药”是正儿八经的喂药，虽然仍是采用口对口的方式，但印子兮赌天发誓，绝无半点杂念，至于幻玥有没有嘛……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时间长了，印子兮也会忍不住地怀疑，幻玥那家伙是不是故意装的？可是念在他还是个病人的份上，她也不好当面质疑或揭穿他。更何况，这样“喂药”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总之，解决了喝药这一难题后，幻玥恢复起来便犹如神助，到了队伍出发的那天，他基本上可以不用乘坐马车，而是又威风凛凛地骑坐在他的那匹黑色骏马上，紧紧跟在印子兮的马车后方。每次印子兮从车窗里望出去，都能看见他在对她笑。

　　队伍在路途中行进了五日，当他们抵达下一个目的地时，正好是冬至的那天。

　　商人们难得体贴一次，没有让他们即刻执行任务，而是原地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出发。

　　当天晚上，他们还难能可贵地拿出储粮，给大家包了顿饺子吃。

　　印子兮和七七、薛茵三人在帐篷里饱餐了一顿后，突然想起幻玥来。

　　这段日子，幻玥每天除了喝药就是喝药，印子兮就没见他吃过别的什么东西。正好今晚的饺子都是素馅的，于是兴匆匆地端了一盘，直奔他的帐篷而去。

　　到了幻玥的帐篷里，却不见他的人影。印子兮端着饺子，在营地周围找了一圈，最后在附近的一条小溪边，看见幻玥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望着溪水发呆。

　　自从落樱峰上一别之后，这次再见幻玥，印子兮总觉他与以往有很大不同，不止是身体上的变化，还有心理上的——

　　他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有很多事情搁在心里放不下。

　　无奈他对印子兮似乎并未完全放下戒备，很多事情都不肯与她明说。印子兮想要帮他，可惜无从着手。

　　对此印子兮心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能够理解。毕竟曾经的他，只是一只单纯的战灵，整个世界都唯有她一人而已。

　　可如今的他，不但有了血肉之躯，或许还恢复了前世全部的记忆。他现在的身份，不再仅仅是她的战灵，他还是前任魔族帝君之子，身上肩负着整个魔族的兴衰荣辱……

　　印子兮知道，他和她之间，或许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人生本来就是场一往无前的旅途，前方的风景也许会更美。印子兮有信心，只要她不放弃，总有一天会让幻玥卸下心防，全心全意回到她的身边。

　　“玥儿。”

　　印子兮端着饺子走过去，在幻玥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幻玥头也未回，待印子兮刚一坐下，便习惯成自然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印子兮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有心事吗？”

　　幻玥摇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

　　幻玥还是摇头。

　　“明天的战斗你会参加吗？”印子兮继续问道。

　　“会。”幻玥沉声回道。

　　“你病刚好，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我不建议你去。”

　　“没关系的。”幻玥低声咳嗽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印子兮拍拍他的背，焦虑之情尽收眼底，“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关键时刻，他们还没你管用。”

　　印子兮回想起那日万无林里对付火凤鸟的经过，还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既然如此，那就从善如流吧！

　　印子兮将端来的饺子递到幻玥面前，“既然你坚持要去，那就赶紧把这个吃掉。这些天，我都没见你吃过什么东西，饿着肚子哪有体力对付魔兽啊！”

　　幻玥即刻皱起了眉头，一脸嫌恶地看了眼印子兮手中的饺子，急忙别过头去。

　　岂止是这几天，其实从他恢复记忆之后，就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不是不想吃，而是根本吃不了。

　　八岁那年，在他母亲的寝宫里，日日品尝甜汤，备受折磨的记忆就像诅咒一样，困住了他，令他每次吞咽东西时，喉咙里就像是再经历了一次摧残，本能地排斥着滑入的任何食物，就算勉强咽下，也会不受控制地悉数吐出来。

　　幻玥知道自己这个状态很不正常，但也实在没有心力改变，只能任由着情况不断恶化下去。尤其是经历了万无林一役后，他发现自己现在似乎是连汤水也喝不进去了。

　　前些日子，还好有印子兮在身边，用“喂药”的方式，分散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这才勉强喝下那些汤药。今晚营地里吃饺子，到处散发着菜和肉的香气，幻玥受不了这股味道，才一个人躲到小溪边来。

　　哪知道，印子兮竟然端着饺子追到了这里。

　　幻玥不想让印子兮担心，他的这个状况绝非短期内可以轻易改善，所以没有必要让印子兮跟着他一起饱受煎熬。

　　“怎么了，玥儿？”印子兮见幻玥的反应，似是很不喜欢的样子，急忙将饺子移了开去，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饺子里包的是素馅，一点肉都没有放哦！”

　　“是吗？”幻玥勉力露出一丝浅笑，“我还以为里面有肉呢？饺子馅难道不都是有肉的吗？”

　　印子兮剜他一眼，“你以为咱们还是在神鹿山庄吗？那得看什么条件下呀！现在储粮紧张，大家平日里都只能打野味来勉强果腹，那些狼肉鹿肉又老又硬，不适合包进饺子里，你想吃还吃不到呢！”

　　“哦，这样啊！”幻玥瘪瘪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抱歉，我不了解情况，没有想到你们平时过得竟是如此艰苦。”

　　“行军打仗本就如此，当初既然决定要来，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没觉得有多苦。”印子兮笑道。

　　“小兮。”幻玥定定地望着她，“谢谢你，当初我那样对你……你却还愿意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那当然了。”印子兮不无得意地说道：“我曾经对你说过，不论发生何事，都会不离不弃，你难道忘了？”

　　“没忘……”

　　“那就好，所以你以后也别想推开我，再过八辈子也不可能。”

　　幻玥笑了笑，将印子兮搂进怀里。

　　印子兮趁机再端出饺子，“现在知道了这饺子的珍贵，怎么样，玥儿？想不想尝一口呀？”

　　“要不还是留给更需要它们的人吧！”

　　“你就是那个人呀！”印子兮用手指夹了一个喂到他的唇边，“你不知道你最近瘦了许多吗？你无所谓我可心疼。”

　　幻玥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饺子，再看了看印子兮一脸坚决的表情，也不好再推拒。他微微张开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饺子顺着口腔滑入喉咙里，就像他事先预料的那样，脆弱的管壁犹如被嵌满刀剑的战车碾压过一般，每一寸“土壤”都在叫嚣着发出痛楚。

　　幻玥强忍着欲呕的冲动，硬生生地将饺子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太久未承载过食物的胃部，随着饺子的到来，开始发起反击。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突然被引爆了一只战灵，“轰”的一下，砸出一个巨大的旋涡，激起千层浪花，紧接着便激涌地搅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