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50、第50章

　　果然，接着便听见印子兮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道：“玥儿，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追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像以前一样陪着我就好。”

　　“小兮……”想到这些日子，她怀揣着这么多心事，却还整日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他面前有说有笑，逗他开心，幻玥就心疼不已。他捧住她的手，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好吗？”

　　印子兮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些猜测。”

　　“哦？那你猜到些什么？”

　　“你之前差点散灵，是不是跟你体内残留的魔气有关？”

　　幻玥没有回答，耐心地等着她将憋在心里已久的话，一股脑儿地都倾吐出来。

　　“庄主和医尊也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一直在帮你想办法，但似乎并没什么成效。”

　　幻玥点了点头。整件事情，除了核心部分，她其实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现在最大的困扰，不就是身体里那团强大到可以毁天灭地的魔气吗？

　　虽然幻玥并不记得那颗冰心石是怎样进入他体内的，但如今，正是因为这两股力量同时在他体内博弈，才会令他如此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生命的消亡。

　　想到这里，幻玥突然感到一丝庆幸。还好，任凭印子兮如何聪明，也绝对不会猜到这点。毕竟这对她来说，是认知上的颠覆，倘若没有人告诉她，她是绝对不会想到，从无垠海里拾回的月华石，“孵化”出来的战灵，居然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兮……”幻玥凝眸望着她，柔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体内的魔气并未清除干净的？”

　　种种迹象表明，她应是很早就知道了，可究竟有多早，幻玥却猜测不到。

　　印子兮垂下头来，长长的睫毛扑簌扑簌，如蝶翼般颤个不停。好半天，她才沉着嗓音，小声地说道：“其实那时候我也看见了。”

　　“……”幻玥心里咯噔一下，没敢接话。

　　却见印子兮像个犯错的孩子，主动承认错误般，瑟缩着说道：“那年小河边上，你突然攻击弘文时，眉心隐现出来的黑气，我也看见了。”

　　“……”

　　幻玥被彻底震惊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听到的话，是他在做梦，还是产生了幻听？

　　记忆中向来正气凛然，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侠义少女，居然为了包庇他，撒谎骗了庄主、医尊、长老，以及庄里所有的人，甚至还有他……

　　如果这次不是他被逼到绝境，破釜沉舟唤醒了体内沉睡的那股力量，他或许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体内的魔气原来真的没有清除干净。

　　然而在此之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印子兮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

　　可她谁也没说，瞒下了所有人，自己默默地承受下了一切。

　　这几百个日日夜夜，她内心该是有多煎熬啊！

　　“小，小兮……”幻玥颤声道：“你刚才所说可是真的？”

　　印子兮垂泪点头。承认自己撒谎是需要勇气的。这件事情，她憋在心里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那日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这些日子，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都在暗暗祈祷，或许那天真的是她看错了。毕竟那次之后，幻玥也没再失控过，她便心存侥幸——就算幻玥体内魔气真没清除干净，应该也不严重，至少还在可控范围内……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幻玥频频晕倒，灵力溃散，险些散灵消失……庄主和医尊对此忌讳莫深，似乎并不想让她知道。印子兮因此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猜测幻玥之所以会散灵，或许与他身体里残留的魔气有关。

　　可即便猜中这一切又怎样。她依然束手无策，无力改变。幻玥一天天衰弱下去，如今魔气再次爆发，眼见再也瞒不住了，印子兮的内心有多无助与绝望，只有她最清楚——

　　或许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失去幻玥了！

　　这个念头刚一在脑海里闪现，悲痛便排山倒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印子兮紧紧地抓住幻玥的手，哭得不能自已，“玥儿，我曾经跟你说过，不管你是人还是魔，我都不会离开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与天下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幻玥愣在当场。

　　原来……那时候在戒律院里，她对他的那番誓词，并非口不择言，而是她在得知真相后，毅然做出的选择……

　　那一刻，幻玥心里突然就释然了，不再感到彷徨与慌乱。

　　他慢慢地坐直身子，展开双臂，将印子兮拥入怀里，“小兮，对不起，这些日子，害你为我担惊受怕了。”

　　印子兮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在乎，玥儿，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天天如履薄冰，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呀！

　　幻玥心中揪痛。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又怎可能拉她随自己一起堕入无间地狱。

　　若说刚才，他还心有不甘，舍不得放手，那么现在，他已了无遗憾了。

　　那个爱她胜过自己生命的女子，他已拥有了。

　　这个世界……她也算是陪他一起看过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八年……

　　尽管最远也未出过这檀州地界……

　　但是够了……

　　已经足够了！

　　“小兮，我们回去吧！”幻玥轻轻地推开印子兮，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然而，试了几次，却没能成功。

　　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半个身体陷入麻痹。他知道定是那根银针留下的后遗症，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玥儿，你怎么了？”印子兮担忧不已地望着他，突然想到什么，急道：“是不是心灯的缘故，让你觉得难受了？”

　　幻玥一个激灵，“小兮，你说什么？”

　　“心灯。”印子兮道：“今天早上，我和青栀阁主他们一起，将锁心塔的心灯重新点亮了。你现在离得这么近，定是受到了它的影响。”

　　不对……

　　幻玥心中骇然。他现在的虚弱并非心灯造成的。事实上，他在这里这么久，根本就没感觉到心灯的存在！

　　“唔！”

　　这时，胸臆间突然翻涌起一股腥热的液体，穿过喉咙，直冲口腔。

　　幻玥猛地捂住口鼻，挥手一掌将印子兮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股鲜红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浸透出来。

　　幻玥面不改色，撕下一片衣角抹干净手心和唇角的血迹。眉心间渐渐隐现出一道黑煞之气。

　　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俯身抱起印子兮，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印子兮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栈里，简直惊诧不已。

　　她“嗖”地一下坐起来，侧目看见幻玥正趴在床边，眨巴着他那双清澈澄净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玥儿。”印子兮一脸茫然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幻玥噘着嘴，有些不满地回道：“还说呢，你突然晕倒，吓了我一大跳。”

　　“是吗？”印子兮回想了一下，急忙道：“一定是我太困了，才会突然睡着，并不是晕倒，你别担心。”

　　“嗯。”幻玥点点头，拉住她的胳膊，突然往后一拽。

　　印子兮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又倒回在床上，视线近距离地对上幻玥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心跳加速，满脸涨得通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看见幻玥那张水润泛白的双唇，突感饥渴难耐地好想咬上一口。

　　如果换作从前，她肯定想也不想的，就这样做了。

　　可是现在……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有贼心却没贼胆了。

　　印子兮咬了咬唇，有些鄙视自己，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一个冰凉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双眼。

　　幻玥温润干净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那你赶紧再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印子兮就像着了魔似的，乖乖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等印子兮睡熟后，幻玥侧过身子，盘膝靠在床榻边，一边调息打坐，一边将最近收获到的信息在脑海里整理出来。

　　从他恢复的部分记忆里，不难判断出，他体内残留的这股魔气，与一百年前比较起来，其实已经衰减许多。也就是说，他在月华石里沉睡的97年，并没有白白浪费，无垠海对他体内的魔气确实起到了净化的作用。

　　如此一来，幻玥也算是找到了对付这股魔气的方法，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了。

　　只是如今，这世间残存的灵力已是微乎其微，想必就算四大山庄的庄主联手起来，应该也无法将他再次封印进月华石里。

　　更何况，一想到要在那阴冷黑暗的地方，再孤独地度过一百年……幻玥心里就禁不住地发怵。

　　如果真是这样，他倒宁愿一死。

　　其实相较而言，死反而来得轻松容易许多。

　　反正如今他周身灵力所剩无几，迟早彻底溃散。而他体内的魔气没有了封印的镇压，很快就会完全爆发出来。

　　可是魔气爆发，势必又会受到冰心石的震慑。所以最后无论是哪股力量胜利，受苦的都是他。

　　想到这里，幻玥竟不由地苦笑起来。

　　当初真不知道是谁，居然能想出这样“绝妙”的办法来——让那两股力量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体里，相互牵制，彼此抗衡，竟也让它们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和平。

　　只是……这对于那时候还是个小小孩童的他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幻玥如今除了苦笑，还真不知该拿何种心情来面对这种局面。

　　刺入他心脉里的那根银针，可以暂时压制住冰心石发挥作用。可它也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如今的他，反而是靠着那股魔气在支撑着。一旦那根银针取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幻玥却是有些小小的期待——

　　或许取出了那根银针，他便也彻底解脱了。

　　不用再日夜受那蚀骨腐心般的痛苦。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就此撒手。

　　有些人和事，在他离开前，必须先处理干净。他不能让印子兮身边留有丝毫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