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49、第49章

　　“我只是假设而已，但也并非完全没这可能。”印子兮不卑不亢道：“那日你也在现场，异兽攻城之前，心灯突然异常，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还有后来……在你们这么多人严加看守下，仍让人有机可乘，混进锁心塔里，击晕我族弟子，弄灭心灯，害大家陷入危境……一系列事件，疑点重重，说没有内奸与敌里应外合，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老者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弱弱道：“这件事情，朝廷自然会派人查个清楚……”

　　“没错，你们得查，我也要查。“印子兮不待他把话说完，急道：”你我都需要时间，把这件事情查个一清二楚，给对方一个交代，所以我们就不要再争执不休、苦苦相逼了好吗？”

　　老者沉默片刻，道：“行，那我们都给彼此一些时间，把事情查个清楚。”

　　“谢了。”

　　“不过，印姑娘……”

　　“还有什么事？”

　　“虽然方才让你成功避开了关键的环节，但我相信你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战灵魔气究竟有没有清除干净。”

　　印子兮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道：“这是两回事……”

　　“不！”老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就算你的战灵魔气未清除干净，但也并不表示他就一定会失控滥杀无辜，甚至……他在失控的时候，也许还能保持一分清醒，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是吧？”

　　印子兮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但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却听老者继续说道：“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错了。你还年轻，从未见过真正的魔，想法未免天真，所以才会存有一丝幻想，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它……可是……”

　　老者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叹息道：“悬岩寺外的街道，想必天亮后你还没工夫去看一下，周围的房屋何其无辜，那些百年大树又何罪之有？你看看它们的下场，相信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幻玥滞在门扇上的手，隐隐发起抖来。

　　印子兮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已听不进去。

　　之前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随着他们的这番对话，渐渐拼凑完整，并且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幻玥依稀忆起，那晚他是如何灭杀了那只兽王，还连带毁了整条街道和周边所有的房屋、树木……

　　以及后来，幕后操纵者出现在他面前，他明明可以杀了他，但却没有……

　　紧接着，没过多久，那名姓郭的总兵朝他走了过来……

　　“呃！”

　　幻玥紧紧捂住胸口，痛苦地喘息起来。

　　是的……

　　他杀了他……

　　是他亲手杀了他！

　　幻玥跌跌撞撞地冲下楼，跑出客栈，沿着街道一路飞奔，直至悬岩寺外——

　　尽管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画面，让他有所心理准备。可是当他亲临现场，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看到这条被他一手摧毁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残缺破损的房屋和那一个个伤疤般伫立在大地上的木桩……

　　幻玥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狠狠地震惊到了。

　　这里就像刚经历过一场浩劫，而那“灭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脑海里猛然间又闪现出另一幅画面——

　　也是在这样一条街道上。

　　天空黑沉沉地压向地面，乌云遮天蔽日，将天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来回鼠窜，卷起的气流撞击在房屋、树木还有人体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黑暗中，那些隐隐绰绰的轮廓，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街道上，残肢碎石遍布满地，到处一片狼藉。

　　仔细一看，原来盘旋在天上的并非什么乌云，而是一大团浓重浑浊的黑气。它们铺天盖地，裹挟着流火，疾风骤雨般倾盆而下，所到之处，万物皆化为齑粉。

　　整条街道如临炼狱。

　　人们奔走逃窜，惨叫惊呼声此起彼伏。

　　期间，不断有身着紫色、红色、蓝色、玄色长袍的男女，组成长长的队伍，涌向那团黑色漩涡的中心。然而进去之后，许久都不见一个人出来。

　　他们前仆后继，一队接着一队，向死而生，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也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丝毫惧怕之色。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他们以卵击石，白白牺牲，并未换来事态的逆转。那团黑气还在不断扩张，变大变强，朝着四周持续蔓延，转眼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街上奔跑的身影渐渐变少，尖叫声也越来越弱，很快，整座城池都陷入一片死寂。

　　“唔！”

　　幻玥双手捂住头，强行掐断了脑海里喷涌而出的画面。

　　那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烈，他曾经见过一次，这辈子便再也没有勇气经历第二次了。

　　耳旁突然又响起睡梦中，那个人对他说的话——

　　“那股力量有多可怕，毁天灭地毫不夸张，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它，除了你……”

　　“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你只能靠你自己战胜它。”

　　“它现在已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要么战胜它，要么摧毁它，实在不行，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它出来为祸世间。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你逃不了，也躲不掉。”

　　幻玥缓缓地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本以为，他只是魔气没清除干净而已……

　　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有多可怕，他现在已经全都想起来了。他没能战胜它，亦无法摧毁它，如今它再次复苏，却反而要将他控制了去……

　　怎么办……

　　现在他该怎么办？

　　谁……

　　究竟还有谁能帮他？

　　印子兮送走那曹先生和姓武的将军之后，一脸疲惫地回到她和幻玥的房间里。

　　这两日幻玥一直昏睡不醒，青栀等人也在受伤调养中。队伍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落在印子兮一个人的肩上。自从君府那晚之后，她就没有好好地合眼睡过一觉了。此时所有的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她紧绷的神经刚一松弛下来，顿感身心俱疲，恨不能马上倒头就睡。

　　谁知，刚推开房门，走进房里，却见床上空空如也，幻玥竟不知去向。

　　印子兮一个激灵，瞌睡立马醒了。

　　她返身冲下楼，在大堂里随便拦住一名店小二，开口一问，便知道了幻玥的去向。

　　以幻玥惊为天人的风姿，走到哪里都很难不引人注意。印子兮想要找到他并不是件难事。她顺着店小二指引的方向一路寻去，十字路口随意走到一名摊贩前，将幻玥的容貌稍作描述，但凡见过他的人，就不可能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而，印子兮这样一路问下去，心却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沿着众人所指的方向一直走，终点不是别处，正是悬岩寺。

　　果然，当她心急如焚，狂奔至悬岩寺附近。远远地，便看见幻玥孤立无助的身影，蜷缩在一片废墟之中，瑟瑟地发抖着……

　　这样的画面，狠狠地刺痛了印子兮。她顿感视线模糊，当即拔腿朝着幻玥飞奔而去。

　　“玥儿！”

　　幻玥听见有人唤他，茫然地抬起头来——

　　然而，尚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狠狠地拥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印子兮身上特有的馨香朝他扑面袭来。幻玥已无需再看，便也知道是谁寻他来了。

　　他闭上眼睛，身体渐渐放松，从心脏处激涌而出的寒意，很快便被印子兮带来的温暖所取代。

　　“玥儿……”印子兮用力地抱着他，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不要害怕，我在你的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

　　“小兮。”幻玥低声喃喃，泪水无声滑落，转瞬隐没在他的脸颊，未留下一丝痕迹。

　　“我们回神鹿山庄，玥儿。”印子兮柔声说道：“回去找庄主帮忙，他一定有办法，可以清除掉你体内残留的魔气。”

　　幻玥摇摇头，却是不语。

　　这一次，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印子兮见幻玥不作声，定是觉得她这话没有说服力，于是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我就带你去幻蝶山庄，找他们的庄主帮忙！”

　　幻玥倏然坐了起来，一脸怔愕地望着印子兮，“小兮，你……”

　　印子兮却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摸幻玥的脸颊，“玥儿，你哭了？”

　　话音未落，印子兮已是泪如泉涌。她倾身上前，一把抱住幻玥，哭声道：“不会有事的，玥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方法，清除你体内的魔气，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幻玥轻声道：“小兮，你怎么会想到幻蝶山庄？”

　　“你的病，之前不就是他们治好的吗？”

　　“你是指玄灵仙露？”

　　“不，我是说乔羿。”印子兮道：“就是医尊的那位冒牌师兄，其实是幻蝶山庄的庄主乔羿。”

　　“小兮，你……”幻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真实身份一查便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你怎么会想到怀疑他？”

　　“庄主前脚写信问幻蝶山庄求取玄灵仙露，庄里后脚就来了这么一个神秘的人物。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大致猜出他的来历，再稍微调查一下，确定身份也不是很难。”

　　“可你为什么要怀疑他呢？”

　　印子兮定定地盯着幻玥，半晌才道：“我不光是怀疑他，还怀疑你们。”

　　“我们？”

　　“对，你，医尊，还有庄主。”

　　幻玥哑然失笑，“你怀疑我们什么？”

　　“你们有事瞒着我。”印子兮神情严肃道：“而且跟你有关。”

　　幻玥笑不出来了。他看着印子兮，一阵心惊。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小瞧她了。以前只知道她很聪明，却没想到心思竟是这般犀利！

　　看来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瞒得了她，除非……是她自己不愿去深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