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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旧情 ...

  •   天昭元年秋,永春宫。
      沅溪打了个盹儿,手里的奏章差点跌了去。她一惊,人立时醒了来。
      做皇帝实是不易,朝对暮坐的,都是这奏章,日日批阅,夜夜深读,偷眼漏去的都是军国大事,稍不慎,百姓福祉消薄,社稷动荡——
      如此,她哪敢偷懒?

      穆延庭见她坐不住,险从龙座上栽下来,心下一急,也不顾君臣之礼,慌去扶,好险是没摸着龙袍角子,女皇帝便坐住了。
      他扶了个虚。

      沅溪摆摆手,笑道:“延庭,你不必惶急,我还受得住。”
      初登大宝,总是忘了自称“朕”。眼下却也只有穆延庭在,忘了便忘了吧,近臣之前,不必太尽这些虚的。
      连日来熬夜阅奏折,她有些累,便轻嗽起来。

      穆延庭道:“陛下可受凉了?属下教人去通火墙……这便去。”
      他有些急。

      沅溪笑了起来:“通甚么火墙?还没入冬呢,能有多少的冷?我多弱似的。”
      穆延庭皱皱眉,女皇陛下这话也无错,火墙入炭,乃是宫中过冬之法,这会儿便通火墙,显有些早了。但……

      沅溪笑,看着眼前穆延庭差人搬来的掐丝珐琅熏笼,委实的无奈。
      熏笼中生起了炭火,偎她近些,她便能感到阵阵暖意递送来,确觉心肺苏软些,但手心里不免要生出汗来。
      穆延庭总爱大惊小怪,她不过……嗽了两声。
      却也拿他无法儿,便这么着罢!

      “延庭,上次打照面那浣衣的姑娘……叫甚么……林芷吧?她同你认识?我瞧她长得眉眼周正,人也机灵,想来放身边使唤,能顺手些,我把她召御前来当差,你看如何?”她轻轻合上手里奏章,细觑穆延庭的神思变化。
      穆延庭平时杵得跟石墩似的,她偏要逗他。

      “并不相熟,”穆延庭板板正正说道,“有一回出宫办差,没留意救的一姑娘,便是她。”
      “哦……”女帝打量他:“你觉她人怎样?”
      “不熟。”
      不熟,便也觉不出什么来。

      “延庭,你御前当差多年,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你若愿意,也该成家立户了。我不能因我一个人,耽误你。”
      她是说好正经的,父皇若还在,这回也该替穆延庭终身大事考虑了。

      “延庭,那姑娘,你若瞧不上,这普天之下的姝色,凡你看上的,我都可以为你揽了来……”她十分正经道:“延庭位高权重,乃朕亲信,任哪家王侯将相名门之后,配她不上?”
      穆延庭眉色微凝:“陛下,臣愿御前竭诚尽忠,成家之事,尚早……”

      她知道穆延庭不愿再深谈,便也不强人所难,便说:“延庭不愿娶,便罢,哪日你有了心上人,再来与朕说,朕便赐婚,一定将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穆延庭垂下眼睑:“谢陛下……”
      姝色?这普天之下的姝色,他一概不要。
      他要的,却永不会瞧他在眼。

      ** ** **

      “延庭,你还有事?”
      沅溪见他还不退下,便知穆延庭心里藏着事。

      “陛下,永安侯……回来了。”穆延庭心事重重。
      沅溪一定,脸色些微的凝重。

      永安侯……元朗,左相元昭清之子。他与那性子软弱、骑墙摇摆的丞相父亲浑不同,元朗少年有谋,好勇善战,十七岁随牟元帅大军东征,沙场之上,九死一生,立下赫赫战功;年二十,已独领大军东征西讨,为大永开疆攘外,深蒙淳熙帝厚爱。
      二十又二,淳熙帝将掌上明珠沅溪嫡公主指婚于元朗,封元朗永安侯,永安者,天下既定,四海长安。
      他以弱冠之龄,凭一己之力能获此荣宠,人皆称道少年英雄,时朝内诸公子,概莫能追耳。

      大永开朝以来最小的侯爷,战功在身,马上将军,沅溪公主的乘龙快婿……多少的风光与荣宠,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盼也盼不着。
      可他……把这一切风光荣华,弃如敝履。

      逃婚,弃沅溪不顾,与心上人私奔,将嫡公主的倾慕,变成了笑话一场。
      满朝皆闻、人人指谈的笑话。

      先帝震怒,欲斩永安侯。
      若非沅溪苦苦求情,加之边关告急,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他绝跑不出死境。

      后来,沅溪仍是那个沅溪,只是,十七岁的少女眼里少了些许天真烂漫。而永安侯,听说与妻子琴瑟和谐,恩爱有加。
      一场错付……罢了。

      女帝抬手,扶着额前,红了眼眶。
      “永安侯……回来了?”

      穆延庭点头。
      “几时的事?”
      “风尘万里,才刚落脚,”他道,“陛下御极,他该回来,祝吾皇万岁。过不多时,相府的折子应递来了。问陛下是否召见永安侯。”
      穆延庭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朝内朝外,个中秘事,概为锦衣卫刺探,永安侯已回昌邺,欲入宫一事,穆延庭自然早先便知道了。

      “这一时,朕竟觉有些紧张,”沅溪笑,颇有些自嘲,“延庭,你说,朕该如何面对他?”
      她对穆延庭,真是十足的信任,这才会连这种事也问他。她不惧穆延庭能刺探君心。皇座居高,不甚寒冷,她不想,有心事连穆延庭都避讳,做那“孤家寡人”。
      那太冷。

      “陛下,您是皇帝,”他瞧着沅溪,“他是臣。”
      穆延庭好难得在她面前能露出笑容。他是太正经的臣,心里有尊卑的壁垒,少在沅溪面前笑。

      “你的意思是,朕想斩他便斩他?想怎么着他便怎么着?”沅溪莞尔,那笑容,淘气得仍似个孩子。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陛下还得考虑边疆的事。”穆延庭板正地开起玩笑来。
      也是,永安侯满好是个好用的守疆大将,见他碍眼了,便打发了去边疆,眼底又清净,边疆也有人守,两处落好。

      “延庭,斩他……朕还真有些舍不得……”她哀哀地,眼底落满灰色。
      那种哀戚,并不是一个君王可能失了良将的伤怀,而是,花信之龄的少女,失了爱慕情郎的……悲凉。

      穆延庭蓦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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