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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四十四 ...

  •   傅正鸿亦是没料到这仗能打的这么轻易。多亏得他手脚麻利,趁着火没大烧起来就钻了进去,幸而司令府是个直通直往的大屋子,没有太多的犄角旮旯,让他可以快速找到胡司令。虽然在出来的时候被挂在门框上的火舌舔了一口,烧没了他半边鬓角连带眉毛,眼皮上多了一溜燎泡,其余还是能够称得上全须全羽。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小战绩,傅正鸿得意极了,心想如果不是胳膊受了伤,他还能更快。
      胡司令穿着平常睡衣,头脸也是乌黑一团,被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直至出来才发现这是谁。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登时勃然大怒,骂道:“是不是李延峥派你来的!妈了个巴子的!这没天良的狗东西!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了!——”
      傅正鸿听见,略皱了下眉头。
      胡司令继续骂道:“狗娘养的李延峥!六亲不认的丧门货!”
      他实在有些听不得李延峥遭受这样的辱骂,但毕竟这个人是他的舅舅呀。他想了想,走到胡司令面前,还是劈手给了他一巴掌。胡司令正兀自骂得起劲,被这个大耳刮子扇懵了,他不可思议的盯着傅正鸿,傅正鸿却是一副无奈的天真模样,笑道:“舅舅哎,我可是为了他才把你救出来的,要不你早就死了,我因为他才拼的命,你又去骂他,这骂得不对呀。”
      胡司令肺气地要炸,一张脸憋得紫胀,傅正鸿忽然又问道:“李延峥是就你一个舅舅罢?”
      胡司令不懂他的心思,依旧骂骂咧咧。傅正鸿掏掏耳朵,干脆解开了绑胳膊的带子,团了两团全给他塞进口里,接着扭头对身后的人一努嘴,道:“看看里面还有活口没,把还喘气儿的全崩了,一个别留。”
      手下的几个人上来赶紧依言照办,又问道:“团座,这仗说话就打完了,弟兄们都憋坏了,咱……到处乐呵乐呵去?”
      傅正鸿望望天儿,晨光照射在脸上,挺和煦不刺眼。他用一只脚踩在石阶上,倏地发现了滚在夹缝里的赵副官长。赵副官长尚且未死透,那一颗子弹从他的锁骨斜斜往上,恰好穿过了脊背形成一个血洞,仍趴在那里微弱地喘着气。傅正鸿弯腰提住他的领子,徒手给他拽了上来,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线,拖到胡司令跟前。
      胡司令惊恐地看着他,哼哼唧唧发不出声响。
      赵副官长被这么一拖一拽,反倒恢复了些意识,勉力望着拔枪的傅正鸿,虚弱地求饶道:“别……我是……李师长的人,别杀……别杀……”
      胡司令听地一愣,却看见傅正鸿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开枪轰碎了其半个脑壳。
      傅正鸿被枪声震得觉出了胳膊疼,继而碾了碾那满地的脑浆泡子站起来,又想出还有一个董文青的仇没报,接着抬脚就走。走出去两步他突然幡然大悟,回头看向胡司令,好奇地问道:“他刚才说他是谁的人来着?”

      开往临清县的火车是清早到站的,张芦鹤二人夹杂在人群里下了车。他一夜未休息,乍迎上朝阳死活睁不开眼,袁鸣城提了行李,挡在他前头,道:“要不先找个地方歇一下?”
      张芦鹤这才敢抬头,他望望那站台顶上立着的三个大字,猜出写的是临清县。
      临清县这里并不算是北方政府的辖地,倒是从这里开始,以高远县为中心,一直到直鲁地区西北,皆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抵抗势力,这股势力南北不沾,自发地结成了同盟,绞成了一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绳,像秦岭淮河纵贯东西一样,倒是为两方政府开辟了一道互不逾越、暂为和平的阻隔。
      所以高远县便成为了双方势在必争的地方。那地方鱼龙混杂,形势丕变,袁鸣城打心眼里不想再让他回去,但拗不过他。他另外也牵挂着杜先生,要是张芦鹤愿意的话,他打算也带着杜书朝一起离开。
      张芦鹤盘算了下行程,道:“不歇了,包车去,早到早心静。”
      袁鸣城点了头,随他往租车公司走。由于为时尚早,一路上行人并不算多,多的倒是不知哪路兵戎,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在大道旁边列队站着,张芦鹤边走边压低了嗓子,道:“看来这是准备租车皮跑路的。”
      袁鸣城不明所以,扭脸多看了两眼,从中竟发现了一两张熟悉面孔,他猛地站住,拉住张芦鹤,迟疑道:“这……不是三师的部队么?”
      张芦鹤顿时呆住,连忙顺着那长长的人头望过去,一下子就瞄准了在排头立着抽烟的那个人。
      “妈的,”他欣喜若狂,扯开嗓子就喊:“齐国则!!”

      董文青终究没能跑出家门去,他一向是温吞稳扎的性格,在这种紧急的时刻自觉已经是身手矫健了,但才将汽车备好,一颗子弹就飞过来,扎扎实实的打透了那橡胶轮胎。
      小副官慌慌张张赶过来关门,却被一枪轰飞出去两三步,连血带肉地滚到董文青脚边。董文青霎时绿了脸,还未从腰里拔出手|枪来,那群匪兵们已经钻了进来,顷刻就站了一院子。
      带头的就是傅正鸿,开枪的也是他,他此刻将冒烟的枪管从裤子上蹭了蹭,眼睛往左右一洒,由衷道:“这房子漂亮哇。”
      他语气诚实恳切,是句认真的称赞,董文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稍稍挪移了脚步,挡住惊恐万分的老婆孩子,勉强笑道:“傅团长,喜欢这房子便送给你……这房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送你,可好?”
      傅正鸿本来仰着脖子四处看,听他这么一说,就仔细琢磨了琢磨,挑出一处不对来,道:“你送给我房子和东西,我还要欠你人情,要是我宰了你,这房子也是我的,对不对?”
      董文青被他噎地怔住,忙道:“话总不能这样说,傅团长,你看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都是做给上头卖命的行差,没有非过不去的道理是罢……”
      傅正鸿觉得稀罕,道:“没仇我来找你做什么?老子昨天被李延峥打是因为谁?你好端端地总瞧老子做什么?”他眺了一眼躲在后头瑟瑟发抖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手里还牵着名伶伶俐俐的小丫头,便道:“你老婆孩子都有了,难不成还看上老子了?”
      他话一出,哄堂大笑。董文青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头一次遇到这般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他冷汗如雨,双膝一软干脆跪了下来,求饶道:“我的兵都死干净了,我这条命也不值钱,不值得浪费子弹……傅团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放掉我们一家人罢……”
      他没命地开始服软,傅正鸿反而觉得为难起来,上前拉了他受伤的那条胳膊,啧啧道:“同样是伤了胳膊,给你就包得这样好看。”
      董文青没听清他嘀咕的什么,恍然以为是要拉自己起来,半信半疑地刚支起一条腿,却看见他从腰里抽了一把长刀。傅正鸿动作熟稔,又狠又快,董文青甚至还没感觉到疼,茫茫然看着自己的手臂突然与身体分割了出去,眼睛里多出了一汪血,劈头盖脸地泼下来。
      他身体失了平衡,瞬间往后歪去,傅正鸿眼疾手快拉住他,而后手起刀落,生生又削掉他另外一条手臂。
      这时方才听见董文青那如魂魄归为一般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嚎。
      傅正鸿用他那条胳膊抹了抹刀刃,然后扔掉,道:“你看,并不浪费子弹啊。”

      惨呼响彻天际,他老婆吓傻了,脸上没了颜色,片刻后才叫了出声,呼天抢地地扑过来,发现董文青已经昏死过去。傅正鸿瞧她怀里尚抱着个嚎哭不止的婴孩,行动不便,顺便便给其捞了过来。没想到那婆娘由于刚刚生产完,纵然双手无力,仍旧死命地拽住自己的孩子。
      傅正鸿手劲大,眼看就要把孩子扯成两半,她不得已先放了手,痛哭流涕地在地上磕头,嘴里疯狂吼道:“求求你!求求你!”
      傅正鸿被她吓了一跳,当真跳开几步,诧异道:“你这么激动作什么?”
      他没见过如此小的孩子,在手里小的像只大耗子,哭得脸色发青。傅正鸿好奇得很,掏出手|枪往那小婴儿张开的嘴巴里比了比,发现还含不进去。董文青的老婆正磕得头破血流,抬脸刚好看到这一幕,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嗓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捡起自家男人掉落在地的手|枪对准傅正鸿就打,但她还没来得及勾动扳机,身后的兵们已经齐开了火,被嗵嗵嗵打成了烂泥。
      经她这么一闹,傅正鸿没了兴致,看看院里统共还剩下一个小丫头,贴着墙皮站着,已经吓傻了。他提了手里的孩子,忽然冲她扔过去,小丫头不过三四岁,别说去接了,连脚步都挪移不开,眼睁睁看着弟弟从天而降,头朝地摔在青石阶上,只剩下流出来的血徐徐染红了碎花缎面做的襁褓,其余的连个响都没有。
      傅正鸿没想到她不肯去接,立即觉出不对来,嘟囔道:“是亲弟弟么?”
      他继而摇摇头,心想这可不能怪我了。
      他将刀插|进了还有出气儿的董文青的心窝,算是料理完了这一家人。手下的人早进去把屋里屋外洗劫一空,其余几个下人都拉出来一人一枪地毙了。这群人志满得意,才闹闹哄哄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傅正鸿回头,看见那小丫头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跟个没性命的瓷娃娃似的。
      傅正鸿挠了挠鬓角,心里有一些忧愁:这么小的小丫头自己以后可怎么活啊。
      他踌躇再三,还是拔枪往里送了一颗子弹,这才算是了了心结。
      他像做完一件圆满的好事一样恢复了兴致,冲着那些对自己前呼后拥的煞鬼们喊道:“兄弟们,跑起来,屠城去!”

      而在临清这边厢。
      张芦鹤静静听完齐国则的回报,仅问了一个问题:“县里头还有多少咱们的活人?”
      齐国则经过谨慎考虑,如实回答道:“不好说。”
      张芦鹤面前摆了一杯水,他低下头,将杯子握在手里,随后长久地缄默起来。

      赵合先反叛,唐朋被捕,刚刚要成气候的师部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张芦鹤不是没预料过这般的结果,只是这么些天以来,他在劳苦奔波的途中总还抱有那一点的希冀,没想过到头来一切仍是冲着最坏的结果去了。一时他不说话,也没人说话,齐国则联系的车皮倒是很快妥了,停在轨道上等候调遣。由于当初是被胡司令强行安插|进的张师,说到底与张芦鹤没大交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强自按捺片刻,刚要张嘴请辞的时刻,被张芦鹤抢先一步开了口。
      张芦鹤看得出他的焦躁,问道:“你正打算往哪去?”
      他身边只剩下一个袁鸣城,两人随身只带有简单行装,是个风尘仆仆的落魄模样。齐国则便放下芥蒂,道:“无处可去,趁着手里还有枪炮子弹,整顿整顿北上,带队投奔政府去。”
      张芦鹤心想怎么又是政府,道:“李延峥占了高远县,你知道不?”
      齐国则倒是没听说,下意识脱口道:“他又回来做什么?”之后自己缓过神来,又道:“噢,那不是迟早的事。”
      张芦鹤知道他刻意划清界限,是不想沾惹麻烦,不过这人曾隶属邵锦良,对邵师感情深厚得很,便站起来道:“我同你讲一件事,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齐国则警惕起来,要他先讲完再议,张芦鹤毫不介意,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齐国则听罢将眼珠子一瞪,道:“不可能!”
      张芦鹤看了一眼袁鸣城,袁鸣城亦笃定点头。他们同出身于邵师,也算出生入死相伴多年,让这话的可信度蹿升不少。张芦鹤瞧他眼神略有活络,道:“我要救困在高远县里的我的人,有几个,救几个。”
      齐国则尚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消息中不可自拔,半晌后才觉得他这想法荒唐无比,径直道:“我人太少,做不到!”
      张芦鹤转身坐下,道:“我让你帮的不是这个,是现在就带着你的兵,替我跑一趟河口县,我需要救兵。”
      他端起来那杯水,放到口边,却看他仍旧杵着不动,便道:“可以顺便看看我是不是在骗你。”
      齐国则不是个滑头,此刻却也怕平白无故被当枪使了,毕竟这年代里,信谁才是信呢。
      张芦鹤再次望了望袁鸣城。他黯然地捧着杯子,抿了一口道:“齐团长,人命关天的事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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