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章四十三 ...

  •   这次为李延峥安排的住处相当宽阔,县府后那一所大院子都是他自己的。其间赵合先又来过一趟,为手下的兵请愿拨饷,他自己带了几千的步兵团,又整合了张芦鹤当时赖下来的炮兵团,形成了一支初具规模的队伍。他与李延峥同是为南方政府所用,分别在不同的位置上做了多年潜伏,按理说应各具战果,到头来仍是被李延峥压过一级,他对此虽颇有微词,也无可奈何,因为李延峥这人太过精明了,是那种让他高不可攀的,妖怪似的精明。
      李延峥一口满足了他的要求,将其打发走后,又喊来另外从省城里一路跟随来的两个师长,让他们即刻也带兵进了城,与赵合先分成南北两个城区住下。这两个师毕竟是乔尚山的队伍,在真正撕破脸前必须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他要竭力牵制住赵合先的势力,也要竭力保证住这段时期的和平,因为曾背叛过好些人的缘故,他尤其怕被人还治彼身,在背后捅了刀子。
      当把一切安置妥当,他方感到身心俱疲,向后倚住柔软的椅背,自顾自捏住眉心,总觉得似乎还漏掉了什么,思来想去才想起了傅正鸿,这家伙当了一路甩不掉的尾巴,但进城来便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同手下的那窝煞鬼们厮混去了。
      李延峥合上眼,没打算将这帮匪兵们也放进城来,反正他们终日栉风沐雨得野惯了,那便继续野着罢。

      这时有卫兵在门外打了报告,接着带杜书朝走进来。杜书朝身量细高,光身套了件宽大的绸褂稠裤,露出苍白的手和脚,怯生生被连推带搡地赶至李延峥眼前。李延峥稍稍抬起点视线,示意让人领他去旁边的餐厅吃饭,又过得一会,他自觉养足了神,才起身走过去,拉开椅子在杜书朝对面坐下。
      桌子不大,杜书朝兴许是连着饿了好多天,他双手捧了一个碗,把汁汁水水溅了满怀,仍是狼吞虎咽地将整张脸埋进去,不过耳朵却是时刻竖着的,只要一有动静,便随即停止咀嚼,警惕地望过来。李延峥托了腮,细细瞧了遍他完整的模样,忽然伸手摘走他嘴边的一粒饭粘子。
      杜书朝肩膀一抖,明显受到了惊吓,手里的碗咣当砸了下去,立刻就要往桌下钻。李延峥速即紧握了他的手肘,稍一用力,他便带了桌子前扑,一齐稀里哗啦滚在了地毯上。
      李延峥居高临下看着他,皱眉道:“你怕我?”
      杜书朝躺在地上,吓得大叫,拼尽力气用胳膊护住头脸,双腿胡踢乱蹬,卑微地团成一块。
      李延峥松开手,只觉得无比蹊跷,无比稀罕,静静站了一会,才思量道:他以前不怕我,现在疯了,倒开始害怕了?
      他从赵合先那儿听说了,先前杜书朝是与张师残党关在一处的,眼睁睁看着处决了几个人后,就变得不正常了,再后来战火四起,没人顾得上看管,由此便不知所踪了。李延峥看着他现在如一团垃圾匍在脚边,龌龊肮脏,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恼羞成怒来,于是转身快步走向客厅,翻箱倒柜找到那柄随身的手|枪,一阵风似的又回来,扬手抵在了杜书朝的太阳穴上。
      他的感情太宝贵了,哪怕流失一点,也是要心疼坏了,李延峥芒刺在背,失落地想:这个人或许早死掉便好了。
      杜书朝在他的枪下缓慢扭过脸来,泪水顺着眼窝流淌下去,洇湿了一块红地毯。
      李延峥再次顿住,想起他当初温吞地推扶眼镜,捧着热水,对自己一本正经地说教,说那句“人心是最难教化的东西”的时候,猛然觉得自己的胸口竟然冷飕飕的,他疑神疑鬼地摸了摸,觉得那个地方奇怪极了,像空了的一座城。
      就在此刻,房门徒然被敲响,外面值岗的卫兵大声报告道:“师座,赵——”
      赵合先没等他喊完,径自推门进来了,首先看到餐厅内这一片狼藉倒是愣了下,不过他始终没有忘记正事,干脆选择了视而不见,直接道:“李师长!城外那蓝带团刚悄悄开了拔,一路往东去了!这该不会是要造反罢?!”
      李延峥一震,向东是徒骇河,河岸再往东就是程河县,傅正鸿去那里做什么?
      他疾走了两步又停下,心里想:傅正鸿又不是我的人,我管他又做什么?
      赵合先看他走走停停,举动奇怪,便焦急地问道:“李师长,咱们到底追不追?”
      李延峥站在晚风吹拂的门口,思考良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他破天荒地出了汗,觉得经杜书朝和傅正鸿这么一闹,自己简直整个人都乱套了!

      而另一边,一辆列车从夜色之中穿行而过。
      张芦鹤同袁鸣城并排坐在硬板座上,由于距离火车头较近,颠荡得厉害,动不了睡不得,还有煤灰及火星不时飘在空气中,呛得人嗓子直发痒。他们从河口出来已经一个整天了,买的是直达临清县的车票,周参谋长倒是贴心,临走时着人帮忙收拾护送不说,甚至还赠送了一小笔盘缠。
      张芦鹤向来见钱眼开,丝毫没有推搡,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此刻他整个身子贴在车窗上,企图能寻找一丝清静,可周遭此起彼伏的鼾声混杂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冲撞得人耳朵生疼。袁鸣城见状搂过他的脖子,让其靠上自己肩膀。张芦鹤靠了一会觉得难受,干脆挪腾了下屁股,弯腰枕在了他的腿上。袁鸣城俯下身子,道:“睡得着就睡一会,天亮就到了。”
      张芦鹤自然睡不着,又无聊得很,索性有一搭没一搭逗着他说话,问道:“你说我们两个东奔西跑的,你老子想找你,不是在大海捞针么?”
      袁鸣城想了想,道:“或许他并不只是在找我罢。”
      “难说,”张芦鹤翻个身,脸望着车顶,一晃一晃道:“本以为死了十年的儿子回来了,末了又让老子拐跑了,你想他会怎么想。”
      袁鸣城捋着他的头发没吭声。张芦鹤的头发乌黑绵软,绸布一样,他将指头插|进去轻轻搔弄那块头皮,张芦鹤被他弄得浑身爽快,笑嘻嘻道:“老子倘若再落到他手里,铁定是要吃枪子的。”
      袁鸣城道:“不会的。”
      张芦鹤不置可否,躺了一会问道:“你老子给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乔什么?”
      袁鸣城道:“乔月升。”
      “比老子取的是差远了,”张芦鹤啧啧两声,懒洋洋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该留在省城里,能上学,能念书,总跟着老子能有什么出息。”眼前的黑暗渐渐浓郁,侵蚀了稀薄的光亮,他又道:“这次回了高远,要是唐朋他们都还在,你便放心回家去罢。”
      袁鸣城垂了眼,漠然道:“你呢?”
      张芦鹤戏谑道:“老子领兵上山上当土匪去,横竖饿不死。”
      袁鸣城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道:“好。”
      张芦鹤被拍的一颠,刚想反驳,又感觉到那只手不安生起来,上上下下开始捏个不停。张芦鹤合上眼,谁知他又凑过来小声道:“那等着我以后当了军官,上山剿你的匪去。”
      张芦鹤拔出他的手甩开,不说话了。袁鸣城又缠磨上来,从屁股摸到胸口,又从那薄薄的衬衫中摸进去,直摸地他脸皮上发起了烧。张芦鹤才忽楞坐起,静悄悄一胳膊顶开他的下颚,压低了嗓子恶声道:“摸什么,老子有的你也有,还没完了?”
      袁鸣城捉起他的手,笑道:“不一样。”
      张芦鹤趁其松懈一把挣开,继而也伸到他衣裳里抓了一把。袁鸣城吓了一跳,镇定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挺着胸膛任其拍拍打打折腾了个痛快,张芦鹤在黑暗中瞧不见其表情,觉得没意思,最后讪讪收回手臂,嘴里叽咕道:“妈的小不正经。”
      袁鸣城亦笑着看他,道:“大不正经。”
      张芦鹤不再理会他,继续眼望窗外,去瞧那东方原野的尽头,如江水般滚滚而来的鱼肚白。他出了会神,莫名想到两人如此这般相伴到老,双双变成老不正经的话,倒也能称得上是件不错的事。

      胡司令在半夜里被一阵嘈杂的枪声吵醒,等不得已披衣下了床才觉出天气热的不寻常,一推屋门,竟首先看到从天花板上掉下了火来!他受惊不小,昏头转向往外走,还没走到窗台就听见剧烈的拍门声。
      守夜的卫兵在外嘶声大吼道:“司令!有人袭城!”

      傅正鸿吊了一条胳膊,着人备好了十来筐燃|烧弹,原以为攻城需花不少功夫,谁知道才往前一站,那哨兵由于晌午见过他,此刻早已轻车熟路地跑进去通报给了赵副官长。而赵副官长睡得正沉,迷糊中以为是李延峥又回来了,忙不迭地教人开了城门。
      他随后穿戴了出来,登时看到那群土匪模样的大兵像乌压压一窝蜂子,由城门楼子下头涌进来。赵副官长奇怪得紧,不知道这又是在搞的哪一出,于是边犯嘀咕边往下跑,跑到一半时突又愣住。他站在高岗上瞧得清楚——底下哪有什么李延峥,为首骑高头大马的那位,不就是头日里闹事的无赖么?
      赵副官长这时方把那根睡塌了的神经搭上脑袋,慌忙喊道:“快去叫司令!”
      傅正鸿同时也瞧见了他,即刻想起来是这人当众带头指认,害的自己捱骂捱打,还捱了枪子,当下也不说话,抬手就是一枪。他离得远,加上夜黑风高,也不知道打了哪里,眼看着人倒了下去,便指着司令府回头道:“把那些个燃|烧弹抬过来,都给老子往这里头扔!”
      胡司令肯定是住在这府里头的,斗大的炮弹拖着弧线亮晃晃砸上房顶,立刻炸裂开来,一团接连一团的火焰,将星空映得活似红日重现。傅正鸿捞着缰绳悠闲踱了两步,乍然想起这位胡司令好像还是李延峥的亲舅舅,不能杀。
      他猛拍了下大腿,接着仓皇跳下马,谁也没告诉,居然独个儿闯进了火里,一溜烟救胡司令去了。

      司令府一烧,程河县里霎时乱了套。董文青作为县里唯一的主力军,也被这次的突然袭击搞得措手不及。其实不待他下令,城里的士兵也已经端枪进行了反击,双方人数悬殊不大,而差距天差地别——自驻扎下程河以来,这帮人天天日日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几乎齐齐养尊处优养成了佛爷,面对饥狼般的蓝带团自然犹如拿鸡蛋碰向了石头。蓝带团原本就是一群在刀刃上拿命换钱的恶徒,前些天白白窝在省城里安分当了兔子,馋肉早已馋红了眼珠子,短时间内便成功突破了对方那道薄薄的防线,切瓜砍菜一样做起了屠戮的老本行。
      一场鏖战仅持续了数个钟头即明朗起来,枪声喊声响了一夜,天色也渐渐泛了白。董文青躲在众人后方,跟着大部队且战且退,深一脚浅一脚踩的全是己方的尸体,他焦火焚心地望了眼被烧成黑炭的司令府,也不知道胡司令如今是死是活,眼看着没了活路,便起了逃命的念头。
      可他全部家眷财产都在县里,更别提昨天才刚添了个白胖儿子,自家婆娘如今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董文青忖度半日,一咬牙掉头就往家里跑。

      他前脚带头一跑,师部瞬间没了主心骨,士兵厮杀一夜疲惫不堪,这时更是变成了分飞的劳燕,纷纷拖了枪四散着逃了。董文青实没料想到是这个结果,不过根本也再无暇他顾,跌跌撞撞跑到家里,将老婆孩子全部叫起来,着人马不停蹄地收拾细软。
      还是逃命要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