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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章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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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鸣城小心翼翼解开布巾,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两筒银元,沉甸甸的递给杜书朝。
由于家园突遭夷毁,大多难民居无定所,胡司令方面为安抚民心,将西北这块破宅给划成了临时避难所,却又给不出足够量的救济。杜书朝随人流来到这里生活已近半月,每日温饱不匀,加上缺医短药,眼睁睁看人死实在不落忍。而他腿自上次被压之后尚未痊愈,动弹不得,只好写了封信,尝试托人能递到县府去碰碰运气,就在这个为难的节骨眼上,袁鸣城找来了。
此刻他抬了眼睛,不接也不动,仅谨慎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袁鸣城诚实道:“不是偷的抢的……是张芦鹤的钱。”
屋里空荡荡的,冷丝丝的四下钻风,杜书朝知道他不会扯谎,愣愣看着污黑泥泞的地面,那些大洋在上面兀自发着光鲜的色泽,无疑是救命一样的东西。他考虑良久,伸手点出十块,把剩余的仍旧包好,塞给他道:“将这些留下,其余的还回去,再替我好生谢谢张副官。这十块钱我会立个字据,改日手头有了充裕,就会还上。”
袁鸣城再三要让,忽然听见旁边灶上的小瓦罐滋滋作响,忙过去掏灰添炭,冉冉药气倒为这空房子又带来一丝暖意,这时几个小孩畏首畏尾的进来蹭火烤。他一看乐了,果真有杜书朝的地方,就不会少了孩子。
杜书朝打炉子里勾出一个烤至焦黄的白薯,揭皮吹了吹拿给他们分了,又望望门外的雪,笑道:“鸣城,你去我的箱子里拿那副对子来,上次听说张副官回来时就想送给你们,没想到中间又发生了这许多事……对,在那炕头里面搁着。”
袁鸣城依言过去翻出那个小藤箱子,打开也就几样简单衣物,再往下翻才看到两张艳扎扎的红纸。他悄悄将放钱的布包叠起来塞在最里面,而后取对子的时候却意外带出一封轻薄的信笺,飘下来,摊在床铺上。
袁鸣城好奇拾起来,发现上面是杜书朝端庄的笔墨,但接下来不过寥寥几个字,狠狠的刺向他的眼睛。
“李师长延峥尊鉴,谨启者……”
是他写给李延峥的信。
杜书朝喊道:“找到了?”
袁鸣城头脑发白,连忙移开视线应了声,手忙脚乱的将东西折好放回原位,然后蹦下来。杜书朝瞧他脸色奇怪,问道:“怎么了?”
袁鸣城摆手,一声不响的蹲下将膏药拿出来,放在炉子边上烘软了,帮杜书朝将腿支起,刚刚才挽起裤管,便发觉身后无声无息地笼了一团影子。
杜书朝率先抬了脸,意外道:“哎,张副官?”
张芦鹤神情阴婺,披了一肩膀的雪花,背后紧贴着一派灰寒的风景,越发显得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门口堵得像堵墙。
袁鸣城也吃了一惊,噌的就站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芦鹤并不回答,扬了眉毛扫了一眼屋内,几个小孩吓得要往杜书朝身后躲,杜书朝坐着屋里唯一一把椅子,见状连忙要起身,连忙道:“鸣城,把椅子给张副官搬过去坐。”
袁鸣城摁住他,示意不用,他转身看了看张芦鹤的表情,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妙,决定还是坦白为先,便要拉他出去,边道:“我正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张芦鹤轻轻把他的手一挡,扭头对立在门口的两个兵道:“你们到外边儿站着去。”
然后他将披着的大衣往后一掀,径直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面无表情抬了抬手掌,对袁鸣城道:“你不用管我,你继续。”
袁鸣城头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心虚的撇了撇嘴,硬着头皮重新蹲下,把杜书朝的腿又托起来。
张芦鹤手肘放在膝盖上,凉飕飕的盯着他的动作,手指关节被自己捏的磕巴磕巴响。
杜书朝也感觉气氛不甚对劲,突如而来的尴尬让他如坐针毡,忙道:“鸣城,这我自己来,张副官是不是找你有什么事?”
袁鸣城回头,心里有些发毛,巴巴的望他。张芦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好似同时汇入了两股胶着不下的力量,无比冲动,又无比沉静,各自交融,又互相排斥,从而致使他只是稳若泰山的坐在那里。
他坐着,袁鸣城就老实站着,空气凝成一种教人怅惘的难堪,在这两点一线之间徐徐结了冻。
幸而再没过多久,就有小兵贸贸然跑进来,不知就里的打破了僵局,而后朗声报告道:“师长,二师长在周里园摆好了席,邀您现在过去!”
张芦鹤嗯了一声,扶了门框起来就往外走,袁鸣城暗暗松口气,同时瞅准机会也跟了出去,眼看着他翻身上了马,追上前去帮他扯开缰绳,讨好似的交到手里。张芦鹤接了,然后抽出小拐杖,袁鸣城赶紧立正站好,乖乖露出修长的脖子等揍。
张芦鹤却仅往他肩膀上戳了戳,慢悠悠开口道:“没这么简单,你等着。”
这次是由二师师长董文青带头做东,直接包下个暖厅涮火锅。张芦鹤裹挟了浑身寒气,最后一个到,却理所当然被邀上主位,他也不客气,只是入座时才发现一桌里竟凑了八|九个人,还多了几个白嫩嫩的小娘儿们,各自穿着花红柳绿的夹袄,齐围着中间正咕嘟嘟正冒热气的铜锅。
陆续有人捧进来几盆片好了的鲜嫩羊羔肉,瘦肉嫣红,肥肉透亮,又把其余那些黑的黄的红的统共码了十几样,全都盛进小瓷碗里,花瓣似的摆了一圈,越发衬得中央锅里的鱼汤莹白滚烂,香气扑鼻。张芦鹤鼻尖上沁出了汗,他解了外衣往椅背上一搭,道:“都说董师长能吃善吃,光看这从盘到肉的讲究法,果然是名不虚传。”
董文青站起来扶了扶发福的肚皮,招手命人将烫好的花雕端进来,顺手推了个旁边的小娘儿往他怀里,笑道:“老弟这话说的,不讲究哥哥敢劳你大驾?知道你平常里闷得慌,这不还准备了好玩的呢。”
那小娘儿不禁哎哟一声,冷不防就凑了过来,张芦鹤一皱眉头没动,默默看着她那条白润的膀子像根柔韧的长蛇,从卷着毛边儿的袖口里探出头来,沿着衣裳棱角的往上爬,搂住自己的脖子。
董文青搂了另外一个,调戏道:“这位可是我们席上的大人物,挨着他你可是沾大光了,今儿晚上多卖点力,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
姑娘嗔笑着推他一把,继而扭头拎了筷子,蹭回到张芦鹤胸前,笑吟吟道:“瞧你跟他们呀就不是一路人,咱正经吃咱们的饭,张师长想吃什么菜,我喂给你。”
张芦鹤定定看她那一把乌黑油亮的头发,此时梳成个碗大的髻赘在脑后,映着黄澄澄的灯光。只是她倚在怀里就像一道煨熟了的肥扣肉,细嫩,腴滑,软糯,却不劲道,一捏就碎似的。他又抬眼望望其余的人,三三两两遍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求欢模样,于是也渐渐收拢手臂,摸上那姑娘的腰。
小娘儿正巧夹了片软乎乎的白肉,蘸满姜醋递到他嘴上,下一秒却被一把拽离了身边,眨着眼老大一会回不过神来。
张芦鹤抽回手,面无表情端了桌上的酒,抿了个底儿亮。
袁鸣城自被张芦鹤捉住个正着,心里多少有些发毛,所以一早兔子似的回了大院,把杜先生送的春联提前贴了,然后老老实实坐在堂屋里,一等就是多半天。
及至家家户户掌了灯,第二天就是年关,眼看着师长不在家,师里的人乐得清闲跑出去大半,连唐朋都告了假出去喝酒,他终于也按捺不住了,找到送张芦鹤出去的小兵问情况,却被告知他晚上在外面歇着,不回来了。
袁鸣城心里一阵失落,忙问清楚地点,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外面雪越积越多,绵绵延延没个止尽似的。屋内倒温暖如春,几个人甩膀子划拳猜酒喝的高兴,董师长晃晃悠悠起来解手,走到门口又回头一瞄,发现一个个全都支棱着大脑袋,唯独不见了张芦鹤。
他半阖着眼又数了一遍,奇道:“哎哟张师长呢?”
坐在他旁边的小娘儿自顾自捏着手绢嗑瓜子,没好气道:“早喝瘫了,自己上楼睡觉去了。”
董师长想了想,却死活想不起来啥时候的事,道:“要你是个干啥吃的?花钱是让爷们几个看你在凳子上跟老佛爷似的瘫尸的?”
小娘儿朝天翻了个响亮的白眼,抱怨道:“呸还师长呢,脸皮溜薄,进门先把我关外头,我有啥办法?”
董师长不听,径直踹了她屁股底下坐的板凳一脚,小娘儿赶紧背了身起来,一路暗自骂骂咧咧的上去,这次她学乖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些微的呼噜声,知道是睡熟了,才又推门进去。
张芦鹤心情欠佳,跟这些人实在又玩不到一块去,于是就着肉自斟自饮一时失了度量,迷迷糊糊就醉了。此刻和衣滚在床上,靴子也没脱,侧身骑了半条被褥,睡的正香。小娘儿蹑手蹑脚的过去瞧了一眼,借着头顶的灯影先看见条挺直的鼻梁,再看两侧的睫毛浓密漆黑,垂下来比女人的都长,不禁啧啧称奇,其实这县城里拿枪的军阀她着实见过不少,凶神恶煞的,虎背熊腰的,世故练达的,感觉暌隔好多年了,从没遇上过这么年轻顺眼的。
就可惜是个小瘸子。
她登时有些心猿意马的站不住,听听楼下的动静也小了,估摸着各去寻各自的乐子了,便大着胆子凑过去坐了,接着手脚麻利的为他脱了靴袜,又一路向上摸去,拉开裤口,松了皮带,直至将衬衫下摆悄悄抽了出去,然后才敢把手掌贴上来,开始一颗纽扣一颗纽扣的往下解,动作放的轻巧细致,浑似许久没再沾过的细腻活计。
她的心顿时就有些久违的砰砰跳,眼前这人醉的深沉,桌上拽的二五八万一样,现下一躺下又跟个瓷人似的不吭不动,终于被自己给抽丝剥茧一样的剥开,渐渐露出里头藏着的瓤。
小娘儿拉了灯,摸黑脱干净了自己的夹袄和裙子,又打心眼里叹息这夜晚又冰冷又火烫,又短暂又漫长,能由着她恣意品尝这么个好东西。不过就在她正准备学鱼似的伏贴过去时,却听见楼梯上猛然间爆出来一阵噼里啪啦响。
紧跟着闩死的房门被踹开,几乎就在一眨眼的空当儿里,一个人挂着满脑袋将融的雪花,蓦地就长在了眼前。
小娘儿傻了须臾,不遮胸不遮脸,仅是直了嗓子,发出惨烈凄厉的一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