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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二十 ...

  •   炮弹果真是直冲着司令府去的,那里昨天还是响当当亮堂堂的大房子,现在已经被轰了个稀巴烂,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空架子。好在胡司令也是多年戎马生涯,彼时炮响时分,他便由副官领着朝外跑。由于雪大路滑,连汽车都没敢上,仅光了两条腿被前簇后拥的向县北方向奔波,直至看到张芦鹤一行人骑马如及时雨似的赶到,方才算是见着了救星。
      由于当年吃过反叛的亏,胡司令三年怕草绳一样仅留了一师和警卫团在县内,如今一师下落不明,他的警卫团这次又损伤惨重,府外平坦的空地上,断臂残肢掉的到处都是,还滚了颗圆溜溜的脑袋。
      这次胡司令着实窝囊狠了,等胆战心惊走出了投射地,甫着地便开始跳脚大骂。张芦鹤始终连马都没下,冷冰冰瞧了眼他身后那群残虾败蟹,并两个蓬头垢面抽抽搭搭的小姨太,心里就纳闷了以前是如何仰望他这个模样的。等胡司令骂够了,他才开口问了问一直守在护城河沿的二师跟驻扎城外的三师的情况,在心里估摸了个大概形势,问唐朋道:“咱们的人到哪儿了?”
      唐朋刚接了信,连忙按实汇报,张芦鹤盘算盘算觉得靠谱,转头向胡司令道:“司令,指挥二师立马卸架子渡河,三师堵到门口等我的人汇合,今儿既然梁寿山他先挑了事,那是插翅膀也难飞了。”
      胡司令瞪了双牛眼,道:“妈了个巴子,老子也去,看我不亲手把姓梁的这脑袋给他拧下来!”
      他这话正合心思,张芦鹤就怕他不去在后方想着抹油逃跑,忙命人牵来一匹马请他骑了。等两边部署完备,出发的时候方想起来一件事,他勒了马缰,问道:“袁鸣城呢?!”
      唐朋就是个事无巨细的管家,从后面追上来回道:“听说去了西城胡同,那儿炮轰的紧,我怕出事……刚让宋芳田撵他去了。”
      张芦鹤听完心就不由得提到嗓子眼,他拧紧眉毛,二话没说拍马就走,前线战事照样吃紧,自己根本无法两顾,只好在心里想着等这不听话的蠢小子平安回来,非逮住他先拿皮鞭狠抽一顿不可。

      西城胡同紧挨着司令府不远,正是近火先焦的地方。这里又是民居遍地,霎时间变成了重灾区,全是慌忙逃命出来的人群,拖家带口挤在狭窄的门洞子里面互不相让,最后你踩了我,我踩了你,终是滚倒一片。袁鸣城急赶了马没命的向前飞奔,途中刚好看到一颗明晃晃的炸弹从城墙外被高高抛起,再落下来即成了眼见的灭顶之灾。
      他耳边充斥着不断的哭叫和哀嚎,满眼填塞了人间炼狱般的景况,让人目不忍睹,袁鸣城咬紧牙关猛勒缰绳,从他们面前一跃而过。
      当赶至目的地才发现杜书朝居住的胡同已然陷落,原本的半截砖墙塌架成了沙坡,袁鸣城心凉了半截,慌忙弃了马下来,一连翻找了几具尸首皆不认得,又用力推开一根烧得焦脆的房梁,扯着嗓子朝里吼道:“先生!”
      他的声音刹那被吞没进隆隆的轰炸声中。
      袁鸣城心里焦灼的很,他回去解了马鞍子上坠的铃铛举在手里,又一头扎进去那堆废墟里。
      随后,一个人也从马背上下来,对准他仓惶的背影静悄悄抬起了枪,手指搂上扳机却迟迟没有摁下去,直至袁鸣城一点一点远去,最后消失在射程范围内不见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又跟上去。

      这边伐梁倒是顺利的出奇。
      一切果然不出张芦鹤所料,梁寿山的防备军远不如他那支昂贵的炮兵队魄力大,在三方围剿之下很快就亮底缴了械。梁寿山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张芦鹤的加盟会让这一场势在必得的仗变得如此棘手,到头来都闹不清究竟是高估了自己还是小觑了胡司令,正当加紧转圜之际,却又传来边防线被成功突破的噩耗。
      梁寿山这次真正是连枪都握不紧了。
      他从开始全力炮轰,到大势彻底被夺,才不过短短一晌光景。接下来顺理成章被一路逼到丢盔卸甲,最终仍是仰仗着炮火强劲,勉强轰开了其中一个突破口,狼狈舍弃了县城,向东南逃了。
      这边胡司令用两个营的牺牲换缴了几十门崭新的德国铁炮,高兴的合不拢嘴,笑呵呵对着张芦鹤夸赞道:“鹤子,乘胜追罢!这次一举拿下来梁寿山的话,回去给你可是要论头功的!”
      张芦鹤丝毫提不起来精神,心里像时刻悬了块石头似的一直惴惴难安,他对胡司令那边说的话置若罔闻,回头仅交代了几句要唐朋去清点兵力,然后双腿一夹马肚子,扬长去了。
      胡司令一腔热血泼在了雪地上,脸上笑容慢慢僵住,渐至不见了。

      幸而袁鸣城是找到了杜书朝的,他并两个学生被压在胡同最里面的一块门板下,仅露出半张面孔。杜书朝自额角向下不断流出血来,眼镜自然也砸碎了,强忍着痛对袁鸣城道:“我这边无妨……鸣城,省着力气先救孩子。”
      杜书朝用身子死命护住了两个崽儿,所以磨盘大的瓦砾块掉下来只压实了他一个人。看血从那木板缝里汩汩的向外冒,天上炮声如闷雷不断,而附近连个能求助的人影都没,袁鸣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拼了吃奶的劲儿往上掰,可手指头都快掰断了也纹丝不动。
      直至半日过去,将他累得半死,满脸又是泥又是汗,也只能一筹莫展的蹲下喘气,饶是平时脑子再灵光也无济于事。
      杜书朝嘴唇泛白,心里却是一片坦然,强笑道:“世上之事能为则为,不能则已,何必沮丧,力气尽到就可以了。”
      袁鸣城听不进去,这世上共只有张芦鹤和杜书朝两人真心对他好,自己已经清楚知道失去过的煎熬,平生不想再受第二回。他懊恼的低吼一声,再度运力去抬那块木板,杜书朝感动的紧,左顾右盼希望能想个办法,抬头隔着他肩膀却看到一个人默默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站着,并不走近,他眨眨眼,偏又近视的厉害,模糊只能看到个白腾腾的轮廓——就一个那么举着手臂,以奇怪姿势的站着的人的轮廓。
      他蹊跷极了,慌忙喊道:“你后头那人是……”
      这时忽然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啸卷没他的话,那声响仿若石头用力划在玻璃上,接着一颗炸弹倏然落入附近,顿时天地猛然间颠荡了一下。杜书朝大脑皮层跟着一麻,控制不住的冲力推着他向后又挪开了去,压在身上的重物反而突然变成了张纸片,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自己身下两个小孩早就没了气息,杜书朝惶惶然爬出来,他顾不上别的,先去摸索着去拉袁鸣城。方才那一下的爆破,袁鸣城赶在最上面,炸飞的石头一马当先的砸中了他,此刻面朝下趴在原地,人事不省。
      杜书朝着了慌,而另外一边的宋芳田则奋力爬起来,他也被划伤了腿,所幸只是皮肉割裂,于是提了手里的枪,踉踉跄跄的朝袁鸣城迈过去。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有人稀里哗啦的跳下来,吼道:“袁鸣城!!”
      宋芳田一怔,小心而利落的收了枪,回身敬礼,沉声道:“大帅。”

      张芦鹤几乎是不顾一切的疾奔而至,当看到土偶一样纹丝不动的袁鸣城时差点疯了。他趴下将那些碎石烂瓦全部摘干拨净,再小心翼翼把袁鸣城翻过来抱进怀里,发现他绷着两条眉毛仍在哼哼,才松了口气,朝向站在一旁的宋芳田问道:“怎么个回事?”
      杜书朝见状随着也萎顿了下去,又赶紧扭身去摸了摸那两名小孩子的脑袋,明白都是没救了的。他一条腿被压得血肉模糊,抬不起来,又看宋芳田紧闭了嘴不吭声,便率先解释道:“张副官,鸣城是赶来要救我的。”
      张芦鹤肚里窝着股邪火,并不愿意搭理他,这边再经仔细查看,知道袁鸣城被石头砸中的是后脑及肩背,但鲜血混着泥巴铺撒成淋漓的一片,摸着肿起来老高,他担心又费力的将他抬起,咬牙往背上一抗,颤颤巍巍要走。宋芳田见状伸手欲接,张芦鹤皱眉道:“不用你。”
      他走了几步后又瞥了眼杜书朝,道:“你管后面这个。”说完拖了个伤兵与伤腿,一步一蹒跚的去了。

      宋芳田望了望他们离去的背影,倒是无比遵从命令,伸手要去拉杜书朝。
      杜书朝握住他的手,想起又没起来,他缓了缓道:“劳驾你,帮我先将这两个孩子埋一下罢,这里原本该是他们的家,我想……别的地方应该也没有他们的安身之所了。”
      宋芳田看了看他,一言不发的蹲下,竟是默许了。
      杜书朝爬到自己刚才被压住的地方,从里面翻出一只破旧的小藤箱,打开看了看东西都在。他才又转头对宋芳田道:“袁鸣城是我的学生,他聪明勤奋,勇敢仗义,向来是个好孩子。”
      宋芳田奇怪的瞥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杜书朝继续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我还是得求你……别杀他。”
      宋芳田一顿,下一秒即拔出了枪。
      杜书朝早有预料似的,不躲不避,他艰难的将一个孩子的尸体抱过来,拿袖子清理干净她小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缓缓道:“你杀了我不打紧,你们都是有枪有炮的人,在这世道里杀人太容易了……只不过是可惜了这些小孩子们,毕竟他们渴望读书,他们应该长大。”
      “我能够做到教书育人,却没办法护育他们成人,其实连他们父母也不能够。”杜书朝揉揉眼睛,道:“更别说袁鸣城无父无母,一人在这吃人的军营里摸爬滚打长这么大……”他思绪乱的很,沉默了一会,又坚持着说道:“只要有人肯对他好,他能记住报答你一辈子,知道我会陷在这里,他拼了死也要救我出去……他就是那样的秉性。”
      杜书朝道:“更别提他和张副官都是让彼此赖以生存的人,等了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终于团聚了,他们理应要多呆一会的。”
      宋芳田表情有些迷茫,良久没做出反应,最后他收了枪掖回腰里,站起来琢磨了琢磨,难得开口道:“兴许你说得对。”
      他看起来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从旁折了根应手的木头递给杜书朝当拐棍,自己若有所思的走了。
      头顶上的炮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灿烂的阳光透过硝烟,从头普照大地,温柔盖过那些躺在地下的年轻的、冰凉的身体。杜书朝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替代而来的是身上心里那些更加鲜明与确凿的疼,他挣扎着将两个孩子并排放在一处,最后拉了拉他们的手。

      战争什么时候停止。

      张芦鹤一路将袁鸣城背去了马上,又一路驼回了他自己的大院,大院里还有胡司令未撤走的警卫团,茫然列队在外头晒太阳,胡司令却不知去了哪里。
      张芦鹤顾不得管他们,抱着袁鸣城两人一身血,倒是把唐朋吓了一跟头。
      张芦鹤吼道:“赵合先呢?让他把队医找来!”

      袁鸣城伤的并不重,重的是被脸盆底儿大的石头砸下来砸中的那块后脑勺。张芦鹤先吓出一身冷汗又急出了一身热汗,里里外外浸的透湿,他干脆脱了衣裳,光了膀子混在一群副官和队医里头,一瘸一拐的跟着跑,唐朋瞧他着急又碍事,干脆又将他请了出去,道:“大帅您先去歇会,这里有他们呢……这三九天里您好歹披件衣裳行不?”
      张芦鹤不听,看几人七手八脚将袁鸣城抬到里屋炕铺上面朝下趴着,急道:“没事罢?他可是连枪子都挨过去了,这次肯定没事!”他说完扭身拔了手|枪,哗啦又拨开枪栓,瞪眼道:“有事我挨个找你们算账啊!”
      他真怕那该死的炮弹,把他的小崽子给砸成了小傻子,以后不认得他了。
      唐朋脸色惨白,连哄带劝的把他轰出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章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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