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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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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天的新鲜劲过去了,成天面对望不见边际的浩淼海洋,鲜有几艘海船经过,绎儿渐渐乏味的无聊起来——她已经到了连觉都睡够了了程度。谢弘倒是忙得不亦乐乎,这个宁静的傍晚时分却连人影都寻不见。
绎儿郁闷的叹了声气,跳下地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消遣。
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支晶莹剔透的红玉笛来。
绎儿瞠大了眼睛,轻轻摩挲了一下光滑温润的笛身:“好漂亮的笛子!还是红玉的呀……”
这下子可有了消遣的好东西,绎儿推开窗户,爬上吊床,吹了起来,一时间宛转悠扬的笛声响彻云霄。
伴着绎儿的笛声,门帘一挑,谢弘疾步进了门:“喂!别吹了!”
绎儿不理他,却被他一把将笛子夺了去,立时叫了起来:“干嘛那么凶啊?”
“我们这是去执行任务,不是游山玩水!”谢弘头疼不已,这个丫头真是祸害,“你……”他正要往下说,却被人打断了。
“将军,前面有船拦了去路,让我们停下!”舱外有侍卫叫道。
“是官是私?”谢弘一边瞪绎儿,一边问道。
“是官船,而且还是蜈蚣船!”外面应道。
“先抛了碇石,我就来!”谢弘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转脸又问绎儿,“有一个信封看见没有?”
“什么信封?”绎儿还在生气闹别扭,“情书么?我不晓得!”
“行了!别闹了!快下来帮我找!”谢弘急道。
“你又没让我看着!自己找吧!”绎儿索性使起小性子躺下来,不理他。
“喂!”谢弘哭笑不得,“你给我下来!”
绎儿翻了个身不理他。
“好!你有种!”谢弘疾步走到吊床的绳索边,抬手解开了一端的绳子,绎儿立时像滑梯一样从上面滑到地上,摔坐在地上。
“你……”绎儿揉着摔疼的屁股火大,“信封不是在你脚底下!眼大无光找了半天,还怨我!”
谢弘正要发作,这时门帘一挑,一个将官模样的人领了一队水兵进了座舱:“哪一位是谢将军哪?”
谢弘恰好捡起了脚边的信封,于是抱拳一笑:“在下谢弘,有礼了!”
“既然是宁远来的,当知道此处的规矩。”那将官冷冷一笑,“没有督师衙门的传票是过不得这旅顺口的!”
“这个是自然。”谢弘一笑,将手中的信封递了去,“督师衙门的传票在此,请过目!”
那将官扫视几行,复又递了回来:“行!你们可以靠岸上岛,过旅顺口往东江也行。请!”
“请!”谢弘又是一礼,抬眸一笑。
那将官领着手下匆匆下船走了,谢弘送至甲板,望见那只船走远了,方才叫道:“来人!”
“在!”几个水兵应命。
“把船上的旗号都收了,换衣服直捣东江!”谢弘命令,“谁敢走漏风声,军法处置!”
“遵令!”几个人分头去了。
“为什么要收了旗号换装啊?”绎儿凑到他身边,望着那艘大船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我这次的任务是潜入东江,监视毛文龙。”谢弘这才道出秘密所在。
“那……”绎儿刚要追问。
“绎儿快去拿弓箭!”谢弘骤然冒出一句。
“干什么?”绎儿费解。
“别问了!快去!”谢弘推了她一把。
绎儿飞跑进座舱,取了弓箭又奔回甲板上。
谢弘抽出一支箭,拉弓上箭,瞄准了一个向这边飞来的小黑点,轻轻一松手,只听得“嗡”得一声,那个小黑点应声而落,在不远处溅起一阵水花。
谢弘将弓一扔,纵身入海,惊得绎儿一声尖叫。
待到绎儿缓过神,却看见他顶着一头水珠儿窜出水面,敏捷地抓住了那个漂浮在海面上的小黑点游了回来:“绎儿!快放绳子!”
绎儿慌手慌脚把缆绳放了下去,谢弘一把抓住了绳子:“行了!拉我上去!”
好容易费尽吃奶的力气把谢弘拉上甲板,绎儿瘫坐在甲板上半天爬不起来:“你……你这只猪……重死了……哎哟……”
谢弘就势也“大”字形躺在了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行了……好久不下水了……喘成这样……”
“你下水干吗?”绎儿用脚踹踹他。
“喏!”谢弘就手把刚才的那个“小黑点”扔到绎儿怀里,“看看有没有信?”
原来那个“小黑点”是一只鸽子,被谢弘一箭穿喉,死状甚惨。
绎儿不经意的撇撇嘴,扯开鸽子脚上的小竹筒,小心地抽出了一张油纸,顿时像发现了奇迹一样:“哎!哎哎!真有信啊!你快看啊!”
“就是知道有信,才把它射下来的嘛!”谢弘翻身坐起来,一把拽过纸条,浓浓的剑眉一扬一展,“我就知道他有这么一手!”
“什么呀?”绎儿饶有兴趣挤到他面前。
“他向金州的张盘报信,让他转告毛文龙,宁远派人前往东江,不久即到,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儿!”谢弘扔给绎儿,“你自己看吧!”
绎儿并没有看,只是追问:“这就是说,东江那里的确有不可告人的蹊跷?”
“大概是吧!我也不确定!只有到了那里,才能下定论!”谢弘站起身,“哎!别跟着我,我去换衣服。”
“你以为你是潘安啊!谁要看啊!”绎儿眯嬉了眼睛,故意待看不看地损他,“去吧去吧!”
不经心一路上的海船的多了起来,与旅顺口的那边成了鲜明的对比,佛若另一个世界。海面上远远近近的渔船商船遥相呼应,甚是热闹。
绎儿一下子也从前些日子的郁闷中被解放了一般,顿时兴奋了起来,成天站在甲板上指来指去:“哎!你们看!那个船好大啊!”
“你不用这么丢人吧!在广东这种船多的是啊!”谢弘白了她一眼,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哼!你是南蛮子,我又不是!”绎儿带着嘲讽还以颜色。
“是啊!南蛮子见过的,北夷未必见过。南蛮子见船的时候,北夷还在啃树皮呢!”谢弘轻佻嘴角。
“怕是你自己啃过,硬赖在别人头上!”绎儿鼓着小嘴,没给他好脸色。
谢弘倒是少有的沉默并没还击,只晓得她耐不住寂寞,一会儿又会大惊小怪的喋喋不休。
这不,才转脸的工夫,她又嚷嚷上了:“啊!那是兵船么?好大啊!你看啊——”
“那个兵船又什么稀奇?”旁边的一个卫兵道,“那不过是朝鲜的破兵船而已,哪里赶得上咱们大明的福船和蜈蚣船!他们至多放几根鸟铳,咱们的可以放红夷大炮呢!”
“啊?红夷大炮也可以放上去么?”绎儿多少有点惊愕,“它……它不会沉下去么?”
一时间,周遭的水军脸色都青得发黑地瞪着她。
“干……干嘛这样看着我?”绎儿心里一阵莫名的发怵,不自觉得缩到了谢弘身后,“他们干嘛这样……”
“谁让你犯了水军的忌讳。”谢弘低声笑道。
“我什么时候犯了水军的忌讳?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会不会沉’而已啊!”绎儿一脸委屈。
“你还说!看见了吗?再说他们可就要揍你了!”谢弘抬手一捂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在船上最忌讳说‘沉’字,还有,吃鱼的时候,一面吃完了要说‘正过来’,不可以说‘翻过来’,记住没有?”见绎儿点了头,这才放了手。
绎儿使劲吸了几口气:“真的可以放红夷大炮吗?”
“当然可以,等回了宁远,你就可以见到了。也许,到了东江,你也能看到。”谢弘答道,“你真是大惊小怪。”
“哪有!只不过我见得少而已。若是论起马,你可就不如我了!”绎儿一甩鬓角的小辫子,扬扬新月眉,偏着头望他。
“怕是大言不惭吧!”谢弘低头一笑,有点窃窃地嘲讽。
“哼!”绎儿双手一叉腰,透着皎皎英气,“你随便问呐!”
“什么马才算得上好的战马?”谢弘随口挑了一个道。
“这个简单!上好的战马呢,必须胸部宽厚,背上平实,颚骨削瘦,眼睛清亮有神;脖子呢,要能像‘弯弓’一样昂起来;马蹄边缘要整齐清晰。总的一句话,就是壮!”绎儿一边绕着谢弘转圈,一边在他的身上比画,最后煞有其事地拍拍他的肩,“兄弟,你不行!太瘦了!”
“我是不行啊!你大约够得上!你的颚骨够削瘦,”谢弘一把抓下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的蹄子边缘也够清晰!”
“你——”绎儿被他抢白一通,一如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恼火地甩开他的手,“你混蛋!”
“你指桑骂槐地对我就可以,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成了混蛋?你这是什么道理?”谢弘反问。
“我从来就不讲道理!”绎儿理屈词穷的胡搅蛮缠。
“孔夫子教训的是,天下的确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谢弘若有感悟的长叹一声。
“别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我平生最恨这句话!”绎儿一副深恶痛绝的仇恨状,攥紧了拳头,“他说的这句话最没道理!他应该怪他自己没本事,连个女人都摆不平,还找借口说难养,却妄称夫子,其实简直是强盗!”
“哎呀,啧啧——豪杰啊!才女!”谢弘忍着笑,却在心里第一次感觉到绎儿刁蛮精灵的可爱,“哦!照你这么说,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强盗了?”
“在我眼里,除了祺哥哥,天底下的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绎儿翻了一个白眼,呛呛的,“都是吃着勺里的,看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家伙!”
“我也算在内么?”谢弘一本正经的惊诧状。
“你以为你不是?”绎儿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
“我可是连勺里都还没吃到呢!”谢弘委屈的像个孩子,“平白背上了个骂名,划不来啊!”
“划不来与我何干?”绎儿嗤嗤的笑起来,“你真是莫名其妙!”
“跟你商量一下,舍近求远划不来,干脆吃你这勺如何?”谢弘故意涎着一张脸。
“你——”绎儿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过去,却被他先一步扼住了,“寡廉鲜耻!”
“哎!你的脸也会红哎!”谢弘逮到机会调侃得可劲儿,“我以为你这样大大咧咧的蛮丫头不晓得什么叫脸红呢!”
“谁脸红了!”绎儿挣扎着冲他嚷嚷,却觉得自己的双颊一阵阵的发烫,“你……”说罢,狠狠踹了他一脚拂袖而去。
就在他们紧赶慢赶直捣东江之时,东江这一边,东江总兵毛文龙却已经登上了快船,扬帆起锚出了海。他的目的地恰恰与谢弘和祖绎儿是个相对,他的目的地正是宁远。
早在八月初,他便得到了袁崇焕抵达宁远的消息,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是因为他一直处于观望阶段,对于素昧平生的袁崇焕,他到底是测不出深浅。原先对于袁崇焕“先从东江坐起”的遏制策略,他大为不满,也给天子上了奏疏,倾诉了自己孤撑海外的苦衷,又将袁崇焕形容为“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天子的回复也不过是充当了个和事佬,潦草安抚两三句罢了。本以为这一切就再无转机,却没料到在天子的批复到达之时,袁崇焕的态度也骤然又了个大转弯——居然邀他离开东江赶赴三岔、旅顺间的双岛商议军机,并将十万两军饷批了下来。于是,他不论是出于礼节,还是试探深浅,都应当往宁远一偈,大约可以算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
他这里动身不久,谢弘和祖绎儿也登了岸。他们并不是在东江的水军大营上得岸,而是折到离东江北岸八十里的鹿岛。之所以这么做,为得是不惊动毛文龙,顺利潜入东江。然而,天不如人愿,才上得岸,麻烦便接踵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