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落花时节又逢君》笔方

4、四 再生沉浮

　　“这样一个人人自发为商，以商为荣，商重于农的环境下，沈某便是这一方土地的天，是沈某操纵官场，而非昔日那般，为官场所操纵。就算有另一重天要塌下来，也是官员和其他富户去顶，砸不到沈某的头上。”

　　沈一石霸气地勾了勾唇，话锋略转，说到了今日的正题上：“杨兄昔日也是江浙一方数一数二的人物，无非是逃脱不了身在台前的命运，才招致后来的代天受过。如今时移世易，只要杨兄愿意，身在台下，便可呼风唤雨，不知杨兄，意下如何？”

　　杨金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像是一片无风的湖泊。可置于桌下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原来沈一石今日相见，是要游说他参与生意经营。沈一石的游说之语，可说是无一字一句属多余，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他当年，可不就是代天受过吗？

　　不能将污水泼上天，就只能自己咬牙兜着。不能一死了之，让干爹落人口实，就只能咬牙疯着，任人唾骂，任人羞辱。

　　他是猪狗不如地挨过一千多个日夜，才能侥幸换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不怀念昔年风光无限的生活吗？

　　锦衣玉食，备受恭维，花钱如水的日子，怎能不怀念？

　　可想到后面的苦，他就真的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那种云彩上面的生活，人生之中，体验一次就够了。福兮祸所依，沈一石说的简单，可这天下，终究是另一重天上的人的天下，不是他沈一石的。

　　现今那重天上的人，乐意开海禁，沈一石才能借势而起，身居台下，操纵一切，可有一天，那重天上的人，不乐意开海禁，重新禁海了呢？

　　到时，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的年龄渐长，也被折腾得怕了，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当年的折磨了。

　　杨金水缓缓合眸，深深长长地呼吸了一下，斟酌着，对沈一石道：“沈兄太抬爱杨某了，那些迎来送往的事，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十余年间，杨某终日与扫帚、手巾和药罐为伍，要是让杨某打扫打扫房屋，照顾照顾病人，杨某还能胜任，但要说让杨某上什么大台面，怕是只会丢丑啊。”

　　沈一石偏头盯着杨金水瞧了一阵儿，摇了摇头，笑了。

　　他看着当做桌布的锦缎，目光渺远，似在追忆。

　　“杨兄当年三言几语，便能与洋商谈成几十万两白银的交易，单是那份坦然的气度，单是那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能耐，这世上就没有几人能有。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多少时间，也夺不走。”

　　沈一石瞧着杨金水，缓缓地举起了酒盅，玩味地抿了一口酒，笑着轻叹了一声。

　　“杨兄是否还是有所担心，哪一日天变了，你我便再次成了代人受过的鱼肉？我和杨兄说一件事，看是否能消去杨兄心中的担心。”

　　杨金水看着沈一石，没有搭话。

　　沈一石笑笑，也不在意，继续道：“从前我们与洋人做生意，都不屑于了解他们，和他们背后的文化、国度。就算生意动辄涉及几十万两白银的巨额数目，我们也没有学习过对方的语言，和对方直接交流，而是一直用中间人，来转译彼此的语言，进行交流。”

　　“从前是给皇上办事，人人都不敢出差错，所以用中间人转译，也无不可。可自己做生意，涉及到数目巨大的金额时，就不能把商谈生意这种大事，完全假手于人了。所以沈某自己也学习了一些那些洋人的语言。生意空闲时，也和那些洋人有了一些往来。”

　　“你知道吗？在那些洋人的国度里，钱，就是一切。有钱，就可以变成尊贵的贵族，拥有自己的土地和军队，就算国王也不得干涉，否则，就会招致全国上下的攻击，甚至可能失去王位。”

　　沈一石说到这里，从一侧的条案上，拿过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了桌上，对杨金水比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杨金水迟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系着宽宽的带子的奇特物品，物品的花纹形制，有点像是指南针的磁石底盘，但是上面还镶嵌着颜色鲜艳的宝石，看起来又有点像是女人头上的宝石首饰。

　　杨金水不禁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是佛郎机国授予贵族的证明物。只要向佛郎机国王缴纳丰厚的白银，就可以换取那个国家的贵族头衔，并获得一片土地和庄园。”

　　沈一石说着，把木盒里面的一张羊皮卷取出，展开给杨金水看。

　　“这是我在佛郎机国家的庄园的地契和房契，这里，是国王的亲笔签名。”

　　杨金水看着上面像是画符一样的外国文字，大感惊奇。虽然上面的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还是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他很惊讶地看着沈一石，感觉自己，仿佛有点不认识沈一石了：“那你现在，岂非已是佛郎机国家的贵族了？”

　　“不错。”沈一石深沉一笑，坦然地道：“佛郎机国在广东濠镜设有乡谊之地，专为佛郎机国在我大明朝的人士，处理各类问题，也代为传递佛郎机国王的各项旨意，嘉奖。”

　　“我曾亲自去过那里。这份证明物，与羊皮房契地契，便是由那里的佛郎机最高官员，代佛郎机国王，亲自转交于我的。有了这些，就算有一天，天变了，你我也能另有一份安乐去处。”

　　杨金水对这个佛郎机国有所耳闻。据说佛郎机国的人，生性狡诈，早年曾经多次联合倭寇，劫掠沿海，后来被沿海骁勇的将士们打怕了，才学得乖了。

　　跑到广东的一个小地方，老老实实地交租租地，还算安分地做起了生意。被派到广东的镇守太监，据说每年都能收到他们的大笔孝敬。

　　这种蛮夷国家的人，嗜钱如命，不讲礼义廉耻，会唯钱是尊，倒也是情理之中。他学方言很快，想来学习佛郎机话，也不是什么难事，日后有钱，也可学沈一石，弄个贵族当当。

　　只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好不容易才得来了安稳的日子，真的还有必要，再去经历一番浮浮沉沉，风风雨雨吗？

　　沈一石看到杨金水面色有所松动，掐准了时机，适时劝道：“杨兄，人生在世，起起落落乃是常有之事。谁的富贵，能万世长久？还不都是咬着牙斗来的，争来的。一时失势招致落败，算得什么？以你之才，若是平淡度过余生，可就真是太委屈了。”

　　“我手下之人，无人及你十分之一，却个个坐拥万贯家资，难道你就甘心，看着这些平平无奇之辈，日日过着比你当年更加风光的日子吗？”

　　杨金水低着头，没有答话，握着木盒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心里那团，被扑灭了十几年的争强好胜之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沈一石微笑着看着面色平淡，却内心挣扎的杨金水。

　　他相信，他今日的话，会说服杨金水的。

　　杨金水只是被十几年前的那场风波，吓得没了精神，丧失了锐气。如今他给了杨金水不必再经历一次磋磨的退路，又激发了杨金水的好胜之气。

　　他就不相信，内心高傲好胜如杨金水者，不会动摇。

　　沈一石站起来，走到杨金水的身边，按了按杨金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杨兄在此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等杨兄的回应，多久都可以。杨兄若是无意与沈某共同开创一番比以往都更浩大的事业，那么，自可到你选定的二进小院安居，杨某以后必定再不相扰。”

　　“杨兄若是想助我一臂之力，那么就找在外等候的小厮，他会驾车，送你去找我。我希望，我能看到杨兄前来。”

　　沈一石说罢，笑了笑，洒脱地转身，离开了画舫。

　　杨金水看着手中的羊皮卷，和木盒里的贵族证明物件，考虑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杨金水将羊皮卷也贵族证明物件放入木盒之中，走出了画舫。他望着泛起一丝鱼肚白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对一直候在门旁的小厮说了句话。

　　三个月后。

　　温州地界多了一名能讲流利佛郎机语的神秘杨姓掌柜，仅凭一人之力，便将三家货庄从洋人那里赚得的白银数量，翻了一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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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