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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五.人世几欢哀(上) ...

  •   话音方落,四周山上同时亮起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火光之下,轰隆隆巨响不绝,无数巨石滚下,封住了山谷两端出入口,黄布衣衫的逐日弟子纷纷现身,手执强驽,万箭齐发。
      “就凭这点伎俩?”箭势所指处,月神眸中不见半丝情绪,端然不动,身边一圈却仿佛陡然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利箭撞上,坠落如雨。
      这是何等可怕的功力修为!阿楚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骇然,心志却未动摇半分,扬刀而出,如雷霆霹雳击向月神。
      “真叫我失望啊。”箭雨中心,拥有一对宝石般璀璨双眸的男子淡淡开口,从容闪过昔日的弟子一刀,“今日之后,我又少一个弟子了。”仿佛有淡淡的遗憾自话语中泄出,入得耳中,却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阿楚心中一寒,脑中反而无比空明,刀势一敛,出刀竟一下子慢了许多,然而刀掠过,即使铺天箭啸也无法挡住那隐隐风雷之声。
      月神眸中不由现出一分赞赏之色,袍袖一挥,迎上刀风。
      似有无形的气流在两人身周布开,飞落的羽箭纷纷被弹飞,竟无法近两人身畔。似乎谁也没有发觉,一部分箭枝悄悄转了方向,对向战局旁焦灼观战的女子。
      “啊。”一声压抑的低低轻呼响起,同时扰乱了激斗中的双方。战局旁,狼狈闪避利箭的女子脸上惨白,单薄的肩头赫然插着一枝羽箭。
      该死!阿楚心头狠狠一揪,骤然省起,她身受重伤,根本无力躲开如此密集的箭。那一瞬间,漫天羽箭、生死相搏都已被遗忘,几乎下意识地,不顾月神招式,他转身向远岫身边扑去。
      “跟我走。”他一把拉过脚步踉跄的女子,刀若云卷,击飞无数箭枝,带着她往箭射不到的角落避去。
      身后,月神冷冷一哼,居然没有追击,抬头傲然望向四周居高发箭的逐日弟子,目中闪过一丝杀意。
      蓦地,他双臂一振,腾空跃起,袍袖挥舞处,射向远岫方向的箭枝被击落大半,零星几枝,也被阿楚打落,只这片刻,阿楚已拉着远岫冲入了山壁下的死角。

      拔箭、敷药、裹伤,他手足俱颤,终只化为深深的叹息:“你不该来的。”
      她抬起头来,黯然望向纷落而止的箭雨,笑得无奈:“阿楚,这个局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吧。”
      阿楚垂眸,咬牙:“他不该将我大哥折磨成那样!”
      想起荆猛,远岫的心头也涌起强烈的痛楚,眼眶一热,眼前渐渐模糊:“我怎能不来?我已经对不起你大哥,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枉送性命。”她回眸,直直看向眼前俊秀挺拔的男子,“阿楚,你早就下定决心,以身为饵,要把月神拖在这陷阱之中吧?”
      她……看出来了。阿楚心头一跳,突然恼怒起来:“既知是陷阱,你该知你的处境比我危险百倍,为何要来?”
      “这个啊?”她想了想,微笑,“因为我也是饵啊,我若不来,这世上又有哪个陷阱能困住他,以他脾气,你又怎能留得性命?”轻轻抚过痛得麻木的臂,她笑得越发轻浅,“生既无欢,死又何妨,阿楚,我欠你良多,若我一命能换你平安,又岂会吝惜?”
      清冷的语音袅袅散于夜空,她笑得若不经意,阿楚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只觉一片空茫,明明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却仿佛下一瞬间就要羽化而去。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扣入怀中,气怒吼道:“云远岫,你混蛋,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我宁可伤自己,也不会再伤害你,我为何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知道那人伤透了你的心,可生命宝贵,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你放弃它!”
      “你既明白,为何不珍惜自己性命?”怀抱中,女子忽地伸手推开他,笑意敛去,怒气毫不掩饰地自如水的眸中弥漫而出,“世上又有何事值得你放弃它?”
      远岫……生气了?他不由愣在当场,第一次,她的情绪如此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面前。他蓦然醒悟,她其实本就是为说这一句而来,她早已猜到他挑战月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她……要他活着。
      “岫岫……”欢喜自心底升起,无法抑制,他眉弯眼笑,再次熊扑过去,搂住那个纤弱单薄的身子,喃喃道,“好,我听你的话。可是大哥的仇我一定要报,即使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暖暖的呼吸从耳旁拂过,她微微恍惚,脑中又浮起十年前那场冲天的大火,火光中渐渐隐没的慈祥面容,心中蓦地大痛,怔怔望向山谷中傲然而立的灰衣男子,她漠然开口:“他,不是我的父亲!”

      山壁之上,逐日弟子结成阵形,箭石更密。
      月神面上微微露出不屑,袍袖挥洒,如苍鹰展翅,转瞬已沿着绝壁攀援而上。密雨般的箭被他长袖一挥,纷纷坠落,哪能伤到他分毫。
      眼看已将冲上半山,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云浅月,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岩石后方,转出三个布衣苍颜的老者,怀中各抱一张强弓,稳稳地瞄准了月神。
      月神一眼望去,止住身形,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位长老亲自来打埋伏了。”
      来者正是逐日谷三大长老。
      若是寻常人,月神自是不惧,但三大长老功力非同小可,他提气纵跃间,真气难继,虽然只有极短的瞬间,但已足够一个绝顶高手觅得时机,置他于死地了。
      只是以三大长老的地位,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人,却也是大失身份。
      月神语含讥讽的话入耳,三大长老的脸不由都红了红,为首一人清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对付别人这种手段自是有失光明,但云浅月本是我派叛徒,清理门户,又何须讲究太多?”
      此话一出,如惊雷乍响,惊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山谷中,阿楚惊诧地望向远岫:“此话可当真?”
      远岫摇了摇头,十分不解的模样,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眉道:“即使他说的不是真的,逐日谷与天月宫必定也有某种联系。”
      “怎么说?”
      “逐日谷的‘碧云天,黄叶地’,天月宫中‘千月幻海’,虽然一为地,一为湖,布成的却都是‘黄泉碧落阵’ ,我本以为只是巧合。可是……”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不安地咬了咬唇,茫然道:“我不久前才得知,逐日谷本是由骆、云两姓共同执掌,小寒的父亲云逐宇其实也是出身逐日谷。”

      山壁上,对峙依然。逐日长老望着困在半山的灰衣男子,再次开口:“云浅月,你若乖乖认罪,自废武功,念在旧情,我们或可以网开一面,留你性命。”
      “果然仁慈。”月神淡淡而说,语中的讥讽却越发明显,蓦地,他衣袖一拂,扬声长笑,“凭你们三个糟老头也想困住我?”
      长老的面色顿时成了猪肝色,厉声道:“云浅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月神越发不屑,连正眼也不扫一眼,负手淡淡道:“时轮使何在?”
      群山之巅,逐日弟子身后,骤然飘下七个白色身影,子、丑、寅、卯、未、申、酉七使齐齐现身,如虎入羊群,扑入逐日弟子中间,向三大长老靠近。
      几乎同时,三大长老恼羞成怒,手中弦松,利箭破空,直奔月神而去。
      杀声四起,山上顿时混战成一片。逐日弟子固然训练有素,武艺高强,但时轮逆转之阵何等神妙,转眼便撕开一个缺口,眼看要冲到三大长老身边。这一仗,只要能缠住三大长老,再也无人能阻月神上来。
      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倾斜。
      在这微妙时机,漫天杀声中忽有一缕绝细乐声,缥缥缈缈,呜咽响起,如空山夜雨,润物无声,却又无处不在。半山上,月神素来平静的眸色骤然一变,拂落箭枝的动作居然滞了滞,几被一箭射中。
      然后,只看到月色下,带着狰狞黄金面具的女子一手执箫,身形翩翩,如神女天人御风而来,含笑间,低哑柔媚的语声懒懒响起:“都给我住手。”
      那是……阿修罗之怒——代表了月神权力与威严的面具,戴面具者如月神亲临,不得违抗。
      众使神情皆变,迟疑地望了眼山下的月神,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子使柔和的声音响起:“夫人见谅,主上身处危难,属下心急如焚,只怕无法遵照夫人命令。”众使一凛,立时被他点醒,分清了厉害关系。
      “哦?”骆兰兮懒懒笑着,仿佛浑不在意地轻轻道,“我记得天月宫规,不遵命令者怎么着来着……”
      “死!”怪异的的笑声忽然响起,子使身旁,申使忽然发难,刀出如练,骤然斩上子使脖颈,血如泉涌出,刀光过处,子使带着半边面具的脑袋高高飞起,圆睁的双眼兀自定格在不敢置信的表情上。
      一刀断颈!世间竟有如此的武功,如此的刀法。
      这一下变生意外,双方激战顿时静止下来,安静得近乎诡异。
      月神忽然叹了口气:“原来是你。”
      “是我。”申使格格笑着,“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我来。”
      “世上能一刀断阿子脖子的人本就不多。”
      申使点了点头,格格笑道:“只怕你也不能。”
      “我不能,我的刀法本就远不如你。”月神居然表示同意,目中现出一缕倦意,“阿申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自然不是真正的申使,真正的申使绝没有这样的身手。
      “申使”取下木雕面具,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更开心了:“他的脸皮都在我这儿了,你说他能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剩余五使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噩梦般的名字,不知是谁,惊呼而出:“蛇王姜腾!”
      “申使”大笑:“看来诸位还没忘了我。”笑声一止,他眸色转作血红,厉声道,“那就请诸位作个选择,究竟是遵照夫人的命令,还是执意要跟云浅月?”
      五使面面相觑,子使无头的身子兀自汩汩冒着鲜血,那样的一刀若斩在自己脖子上……五使同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诸位该知道老子耐心有限。”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五使一个激灵,终于,丑使带头,站到了骆兰兮身后。
      半山坡,月神漠然看着山上一幕,目无表情,待到时轮使做出选择,他才轻轻一叹:“你与兰兮素来不和,什么时候站到一起了?”
      一声轻笑,却是骆兰兮低哑慵懒的声音:“这要感谢你呀,我们可都想你死,想得要命。”
      闻言,他目光骤然投向骆兰兮,光芒璀璨的眸中忽然有了一点波动:“你真那么恨我?”
      “恨得牙痒痒呢。”那样的嘟囔,仿佛少女的娇嗔,无限风情旖旎,然而那一对细长妩媚的目却陡然有摄人的寒光闪过,若不经意地笑道,“诸位时轮使既效忠于我,也该表示一下。”

      石室。
      听到轰然落下的巨石声,朱栖的动作陡然僵住,他自然清楚,这个石牢四周皆用厚达一尺的整块花岗石做成,任是绝顶高手,也插翅难飞。
      仿佛静止了很久,他忽地回头,摸索着走到石床边,盘膝坐下,闭眸不语。
      冷暖苦笑望他,泪已满面,这一生,他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吧。下意识的,想解释些什么,只盼他莫要恨他。
      “朱栖,”她幽幽而道,“你可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云浅月?”不待他开口,她已自己回答,“因为云浅月与你师父本是堂兄弟,他本也是逐日谷的弟子。”
      朱栖一怔,愕然张眸,隐约看到身前女子模糊的身影。
      她却不看他,抬头,仰望头顶那方小小星空,将逐日谷最大的秘密一字字吐出:“其实,影本来也不叫影,而是叫月。之所以改名为影,只因为二十余年前,‘月’的执掌者叛出了逐日谷,自立门户。那一年,你师父与骆姑姑都不过只有十岁。”
      什么?!那一瞬间,朱栖终于感到吃惊了。
      “那为什么当时没有杀了他?”逐日谷对叛谷弟子从不容情,为什么十年前才开始有杀月神的计划?
      “因为杀不了。”冷暖苦笑,“云浅月不但武功绝顶,更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又得到了‘毒郎君’夏枫的支持;再加上与星辰海联姻,不久后,‘蛇王’姜腾也加入了天月宫,实力之强,即使是影,也没有能力杀他。
      “骆姑姑十六岁执掌影后,曾经尝试接近他,要取他性命。结果,她虽然成功离间了云浅月夫妇,却还是没能杀得了他,更永远失去了你师父的心。直到十年前,因为姬零落的死,我们才终于等到机会。”
      “姬零落的……死?”心狠狠一颤,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悲伤的夜晚,老妪伤痕累累的面容,临终前的殷殷嘱托,火光下伤心欲绝的女孩……一股难言的酸涩慢慢泛开,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蛇王姜腾桀骜不驯,本就不可能甘居人下,加入天月宫完全是为了姬零落,姬零落生前受尽折磨,死得又可疑,以姜腾的暴烈脾气,只要知道真相,一定会想杀了云浅月给姬零落报仇,这就给了我们机会把姜腾拉过来。”
      “原来如此,”他喃喃而道,眼眸低垂,看不清喜怒,然而声音已开始轻微地颤抖,“扬州城中,你以暗月之名引我现身,其实是为了我怀中的那本册子;城外荒山,遭遇姜腾,也不是意外,是为了让我把云夫人临终的情形告诉姜腾,好令姜腾反戈。”
      “不错。”冷暖的声音也微微发抖,“姜腾脾气不好,赶回天月宫后果然与云浅月翻脸,但他虽然武功极高,又有毒蛇相助,还是不是云浅月的对手,被云浅月一掌打落千月幻海,但云浅月也受伤非轻,来不及亲自搜寻姜腾就闭关了。当时天月宫的高手几乎都在宫外寻找天月宫主,竟被姜腾逃了出来,恰巧被赶去的骆姑姑救了。”
      “当年云浅月既已受伤,为何兰兮夫人没有趁机杀他?据我所知,兰兮夫人武功几乎不在姜腾之下,对付受伤的云浅月应该不难。”
      “那是因为……”冷暖的面上忽然泛起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慢慢道,“骆姑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不愿意让他轻易死掉,她要他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那深刻的怨毒自冷暖口中缓缓复述,他心头猛地一缩,只觉寒意彻骨。
      “如今,目的快达到了呢。”冷暖声音越来越轻,似在轻轻叹息,“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他弟子的兄长为保护云轻寒被时轮使折磨得不成人样,他的弟子不会再认他;他的手下贪生怕死,迫于形势,也必定会背叛他;还剩了一个女儿……”
      她顿住,因听到“喀喇喇”一阵响动,惊慌望去,见朱栖的双手紧紧攥住石床边沿,碎石纷落,他的指缝间缓缓留下殷红的鲜血。

  •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奥运开幕,更3000字^_^(呵呵,发现最近写文状态有所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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