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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大江茫茫去不还 ...

  •   长夜易过,天色转瞬将明。扬子江边老客船内,王老六正睡得香甜,蓦地,一阵大叫传来:“老六,老六!”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谁啊?”“老六,老六……”对方继续大叫。
      “这么急,赶着投胎啊。”王老六不情愿地咕哝着,走出,看清是谁:“妈的,晦气晦气,这半夜三更的,老子家又没死人,你赶着过来送棺材啊!”门外赫然是棺材铺的胖子老板。
      “嘿嘿,”胖子老板贼笑着,“老六,你还真一猜一个准,不过,这个棺材可是带财的。”
      “财?”王老六顿时清醒了几分,果然瞥见门外四个大汉抬着一口棺材晃晃悠悠走来,边上跟着个不足十岁模样的小孩儿,一身重孝。“妈的,一小娃娃,能有什么财?”
      “大叔,”小孩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跑过来,“大叔行行好,我姐姐不幸在他乡病故,我年纪虽小,好歹也要送她回乡,不让她做个异乡之鬼。”说着,眼圈一红,泪汪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取一枚小金锭,“这是定金,大叔若将我们送回家,我一定重谢。”
      金子啊!王老六只觉得面前金灿灿的眼都晃晕了,他吞了口唾沫,忙不迭地点头:“成,小哥,你要去哪儿都成。”
      “那谢谢大叔了。”孩子露出了喜悦的笑,“大叔真是个好人!”

      好人吗?王老六瞥了瞥熟睡中的小孩,又攥了攥手中的刀:这可怪不得老子,你一小毛孩子,竟敢孤身一人坐船回千里之外的蜀地,还随身携带这么多金子,这分明是送上门的买卖,老子不做,老天都看不过。你要怪就怪自己,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撞老子手里来。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东方已将发白,猛地一咬牙,一刀剁下。
      一刀砍下,竟是软绵绵的,不对!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退了一步,被窝中,分明已没了那孩子的踪影。明明刚刚还看到的……他心中陡然一阵寒意上升。
      蓦地一道银光闪过,他惨叫一声,一只耳朵已离体飞出,他大骇,挥刀一阵狂舞,左耳伤口鲜血汩汩而下,染红半边面目,那模样分外骇人。
      “大叔,你没事吧?”清脆的童声带笑响起,眼前忽然多了一张童稚的笑脸,他骇异之下一刀劈去,忽觉脉门一紧,顿时半边瘫软,大刀哐啷坠地。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上船时大叔没问我的来历,想必那时就已经把我当成死人了吧。”孩子笑嘻嘻地道,“真抱歉,让大叔失望了。”
      他瞪大眼:“你难道早知道……”
      “若不是早知大叔是干这一行的,我何必出那么多的船金?”孩子笑得无邪。
      “你想干什么?”他心中越发恐惧,耳伤剧痛也顾不得了。
      孩子正要说话,忽然空中传来扑翅声,抬头,一只灰鸽俯冲而下。他笑了笑;“你们扬州分坛的指示来了,快看看吧。”这孩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王老六暗暗心惊,取下纸条看过,面色顿时青白交错,再开口,牙齿已在格格打架;“小哥是天月宫的人?”
      孩子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问:“纸上的命令是要你安全送我们到四川吧。”
      “是。”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惊吓过度,王老六的脸色惨白如鬼,“天月宫传下令旨,要将小哥与令姐的棺木安全送达蜀地。小哥,我……我……”他几乎没哭出来,“我是真的不知小哥和天月宫有关,否则怎么敢冒犯。”
      “可是我却想要大叔劫我呢。”孩子天真地笑道,“我知道大叔是九江长风帮的人,我要你通知你们帮主荆猛,在这艘船进九江前,劫财沉船。”
      这孩子莫不是疯了?“你……你在开玩笑吧?”王老六心中寒飕飕的,哭丧着脸:“小祖宗,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有十个胆,也不敢跟天月宫作对啊。”
      “谁跟你开玩笑!”孩子脸色一沉,“大叔若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最好照我说的做。而且,必须跟总坛联系,绝不能告知你们扬州分坛。”
      眼前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王老六触到那孩子的目光,只觉四肢都软了,牙齿打架得更厉害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过大叔也别担心,我当然不会白白叫大叔出力。”孩子又笑了,“我知道贵帮主一直想得到一样东西,若大叔这次帮了我,我一定会叫你们帮主如愿以偿。”
      “什么东西?”王老六发现自己有些糊涂,愣愣地跟问。
      孩子神秘一笑,悠悠吐出四个字:“八荒铁券!”
      “八荒铁券?”王老六脸色骤变,竟是又喜又惧,开口,声音微微发抖,“难道八荒铁券真的还存在于世上?”
      孩子笑了笑:“那是当然。大叔好好考虑吧。”

      六日后,既朔,星月无辉。
      夜正深,客船缓缓行在长江湖口段,王老六立在船尾,一手执橹,抬头望了望天色,掌心不觉满是冷汗。夜色中,几艘小船缓缓逼近。蓦地船身猛地一震,已被小船逼住。
      “什么人?”王老六大声喝问,然后他睁大眼,惊恐地看到江水自船中心涌出。

      棺木静静停在屋里,水渍兀自未干。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汉子围成一圈,簇拥着一人。那人三十岁模样,两道浓而刚硬的眉,那身形虽是坐着,仍是十分魁梧,一双眼寒光簇簇,盯着眼前浑身水淋淋的孩子。
      “八荒铁券呢?”他沉沉开口,面寒似铁。
      “我说过,八荒铁券藏在我姐姐那里。”孩子笑嘻嘻的,浑然不惧,“荆帮主,你看上去还不算老,应该记性没那么差吧。”那人,竟是长风帮的帮主荆猛。
      荆猛脸色一沉:“来人,斩下他一只手,看他说不说实话。”四周人如雷应答,果然有人持刀走向孩子。
      孩子叹了口气:“荆帮主真没有耐性啊,你现在即使杀了我,我也拿不出八荒铁券啊。”
      “难道你要我去问死人?”荆猛脸上戾气必露。
      孩子笑了,意味悠长地看了眼棺木,神秘道:“谁说死人不能再开口?”
      荆猛一愕,正欲发作,就在此时,棺木中忽然有了动静。
      “荆帮主,最好让你手下回避。”孩子笑得神秘。
      他神色惊疑不定,挥手让手下退下。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仿佛坠入了无边的夜。抬手,触到了壁,轻轻一叩,骤然响起的清越之声令她吃了一惊。
      蓦地传来物体移动的声音,一道光线刺入她的眼中。
      她被那光刺得合眸,再睁开时,一张孩子的脸映入她的眼帘。那噩梦中的孩子?
      她的心渐渐下沉:“这是哪里?”
      “自然是姐姐应该在的地方。”孩子的笑容依然那么天真无邪,即使落汤鸡般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她吃惊地望向她的四周,蓦地跳起,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她刚刚躺着的地方——棺材,一口四四方方,上好的楠木棺材。
      “我怎么会在棺材里?”
      “死人自然该在棺材里的。”
      她怔了怔:“原来我已经死了。”
      孩子笑得神秘:“姐姐一下子服了三颗天命丸,当然已经是个死人。”
      她脸色微变,凝目那孩子:“你怎么知道……”
      孩子依然微笑着:“天命丸一颗夺命,两颗致病,三颗假死。世人只知它是剧毒之物,愈多愈毒,却不知此物药性奇特,多服反而另有奇用。”
      她神色渐冷:“你究竟是什么人?”
      孩子笑得天真:“我叫云轻寒,姐姐可以叫我小寒。”
      她目中已有怒意,脸色愈冷,食指轻轻一弹,红线一缕缠上孩子的颈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孩子竟毫不闪避,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她:“这个秘密本就是我告诉姐姐的,这药也是我为姐姐费心找来的,姐姐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一怔,心中蓦地明白:“原来那天的药竟是你派人送来的。”
      是的,那天最后饮下的酒中混入了三颗天命丸,只是这三颗药丸却来得奇怪。
      那日她本如往日一般在街头酒店打酒,忽然一个衣衫破蔽的老人扯住了她:“姑娘,买药吗?”她皱眉,本想说不需要,却在看到老人饿得发青的面目时犹豫了,她没有说话,将身上仅存的碎银全给了老人,换来一个小小的纸包。回去打开,纸包中只有三颗白色的药丸,包药的皱巴巴的纸上还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天命丸三颗,入酒化之,可假死。”
      这竟是那孩子设好的局?!她正想追问,忽然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抬眼,方注意旁边竟端坐着一人,望着她手中的红线,脸色阴晴不定。
      “妖娆丝!姑娘是天月宫的人?”那人——荆猛沉声问。
      她皱眉,收回手中红线,正眼也不瞥荆猛,只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
      真……无礼啊。荆猛一愕,有多久了,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蓦地,他笑了出来:“好胆色,不愧是天月宫的人。只是,”他脸色一沉,续道,“别人怕你天月宫,我却不怕,识相的,把八荒铁券交出来。”
      “八荒铁券?八荒铁券是什么东西?”她的颜色如冰如雪,连笑容也那么冷漠,顿了顿,淡淡道,“你走吧。”那神情,仿佛高贵的帝王赦免她的奴隶。
      “好,好!”荆猛怒极反笑,缓缓起立,浑身骨节格格作响,身上衣物仿佛充气般鼓了起来。
      “荆帮主好俊的外家功夫,这铜象之功怕已练到第九重了吧。”童稚的声音响起,却是那孩子云轻寒笑吟吟地夸赞。
      她心中一动,这孩子在变着法儿告诉她这人是谁,所习功夫吧。她横了他一眼,忽地手指轻挑,红线仿佛灵蛇般盘旋几转,捆住孩子的粗绳已寸断。
      荆猛脸上变色,忽地坐回,望向那孩子:“令姐已醒,我们既已沉船劫人,那现在也该你们遵照约定交出八荒铁券了吧?”
      “那当然。”孩子轻快地笑着,“姐姐,我们就把八荒铁券交给他们吧。”他望向天月,却见她眼中的疑惑,一愕,“姐姐莫非真不知八荒铁券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她答道。
      “那么姐姐也不知道云逐宇是谁了?”
      她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明润的眸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缓缓重复:“云逐宇?”

      云逐宇,是江湖无数个传奇中最瑰丽的一则,他一生纵横江湖,游侠各地,惠泽百姓,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故事。他被天下武林共奉为武林至尊,却已生性闲散为由坚决推辞。九大门派受其大恩,共铸一枚铁券,上面刻下云逐宇对九大门派的恩惠事迹,赠与云家;并允诺,以三次为限,无论云氏有何要求,遣人持铁券至,必竭尽全力,达成其愿。而这铁券,江湖上众所周知,一共用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援救忠臣朱氏之后;第二次,则是在云逐宇离奇失踪后,他夫人舒清浅抱着襁褓中的幼儿,亲自上少室山,请求九大门派帮助寻找丈夫下落。
      “那枚铁券,被江湖人称为八荒铁券。”那孩子——云轻寒娓娓诉来,脸上竟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他走近天月,忽地从她腰间葫芦上解下一物。
      “八荒铁券!”荆猛蓦地起来,盯着孩子手里的物件,神色激动。
      天月瞥了一眼,那铁券黑沉沉的极不起眼,做工也极粗糙,她皱了皱眉:“你怎知这铁券是真的?”
      荆猛望向她,脸色古怪:“看来姑娘对八荒铁券真是一无所知了。”他顿了顿,续道,“这铁券虽普通,上面的字却是少林上一代方丈止善大师亲手以大力金刚指力写上,绝非他人可以仿冒。”他望向天月,脸色不善:“自云大侠失踪,他的夫人亡故后,这铁券本该在他们唯一的孩儿手上,六年前,连那孩子也失踪了,姑娘可否解释一下,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她垂眉、低目,忽地轻笑出来,只是那清澈的眸中已无一丝笑意:“是吗?我也很想知道呢。”她的声音清冷无波,一双冰凉的手缓缓抚上了孩子的脖子,“你应该给我们解释一下吧,云轻寒。”念到“云”字她微微加重了声,唇角轻挽一抹绝艳的笑。
      那手指摁在他喉口,仿佛竟带有丝丝寒气。孩子勉强笑了笑:“姐姐别那么见外,可以叫我小寒。”他乌溜溜的眼珠微微转动,又道,“我也早知道瞒不过姐姐,本来就打算说出一切的。”
      “是吗?”她的神色极冷,语中却带着漫不经心的闲散,修长的食指状似不经意的轻抚孩子的喉头。
      “我便是云逐宇和舒清浅唯一的儿子。”孩子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说出。
      她神色不变,一指已顺势挑出,“嗤”一声,云轻寒肩头的衣服碎裂,现出一滴妖艳的朱砂胎记,她凝视片刻,默然收手望向荆猛,带着淡淡的讽意,她勾了勾唇角;“荆帮主可满意了?”
      荆猛猛地站起,愣愣地望向那殷红的胎记,半晌,竟是热泪盈眶:“你果然是……”他大手一挥,抹去眼泪,蓦地一拜到地:“荆猛冒犯了,云公子恕罪。”

      双龙盘锦带,芙蓉锦缎衣,牛皮小皂靴……一色打扮起来,更把云轻寒衬得粉雕玉琢,天真可爱。几个侍女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不觉笑赞:“小公子打扮起来真是好看。”
      他甜甜笑着:“谢姐姐们夸赞。”一双灵活大眼却瞟向一旁斜倚门廊的女子。她仍是那般淡然而讥诮的表情,一手执着天青的葫芦,懒懒的一口接着一口。她喝得并不慢,只是姿态却依然那么优雅。一双美丽至极的明眸带着茫然,望着遥远的他方。
      她心中,一定有着极深的痛苦吧。他望着,眉头渐渐皱紧,挥手驱退侍女,叫道;“姐姐!”
      她回头,望向小小孩童,一言不发。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知道云逐宇的儿子肩上有朱砂胎记,可是姐姐连八荒铁券都没听说过,自然不可能知道这种小事。”他顿了顿,犹豫片刻,问道,“那么,姐姐是如何得知的?”
      她神色不惊,连眉也未抬,只淡淡道:“你既这么问,想来早知道答案了。”
      “这么说,”他的神色微微激动,“我朱师兄真的到过天月宫?”
      她没有回答,但云轻寒却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痛楚。他忽然觉得想叹气,柔声说道:“自我到天月宫,便知道这么多年来天月宫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寻找姐姐的下落,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姐姐是怎样的一个人。千月幻海边的广寒楼,是姐姐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常去那儿,看姐姐看过的书,用过的东西,想象着姐姐的模样。后来我听说,十年前十四岁的姐姐离开,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我六年前被抓,是因为这个人是我父亲唯一的弟子。”
      她垂眸,双手不能自已地微微发抖,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葫芦。
      “虽然姐姐不在天月宫,可我却感觉,天月宫中只有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姐姐能帮我逃离天月宫。”孩子浅浅笑着望她。
      “但这次,却是你帮我逃离了他们。”她黑眸幽深,无法看透表情。
      云轻寒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手心向上,伸到她眼前,掌心有着极细微的青红小孔。她目光瞥过,脸上闪过惊讶之色:“‘情丝缭绕’!他竟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她有些了然孩子为什么说只有她能帮他逃出天月宫了。
      “情丝”、“魅影”、“月魂”本是天月宫秘传三大神功,“情丝”为器,又名妖娆丝,细细一根红线却是江湖最可怕的武器之一;“魅影”为形,施展开来,身法如鬼似魅;“月魂”为神,乃是天下至阴至寒的内功心法。这世上,只有她与教她的人全数精通。而“情丝缭绕”则是将一小截细细红线附上“月魂”的阴寒之力打入体内,红线随血脉游走全身,每月一次发作,其时阴寒彻骨,痛苦难当,需以药物配合“月魂”内力束缚红线,否则情丝攻心,性命立绝。
      这孩子……是受她所累,他是那个人的师弟,若不是她离开,若不是她离开……她的心微微颤动,每月一次的煎熬,无怪他小小年纪,已完全没有了孩童的稚气。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人温柔的笑容,在她耳边娓娓讲着他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师弟,讲小师弟可爱的样子,肩上美丽的朱砂记。“远岫,”他柔声呼唤,那是她真正的名字,她不愿他叫着天月宫每一任宫主都有的名字“天月”,他说,“我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只要有小师弟一半可爱,我一定欢喜极了。”她的心蓦地发疼,这么久远的事,本以为早就忘了,却原来,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想要剥离,便是血肉模糊。
      “姐姐……”孩子担心的叫声传入她耳中,她下意识地露出一朵笑容,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渐渐浮现温柔的神情:“云轻寒,”她说,“这么说,以后你必须一直跟着我了。”
      “姐姐可以叫我小寒。”他第三次这么要求,“现在只有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眉眼盈盈,竟是不可方物:“小寒。”
      他喜上眉梢:“那么姐姐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离了天月宫,再不要用天月这个名字了。”
      真正的名字吗?她怔忡,耳边仿佛还缭绕着那人温柔的呼唤,“远岫。”天青葫芦再次移向唇边,她笑容渐冷,“云远岫。”
      院外脚步声响,院门打开,荆猛大踏步走进,朗声笑道:“云公子,酒席已完备,荆某特来请公子和这位……”他望向远岫,迟疑一下,似是不知道怎么称呼。
      “这位是我结拜的姐姐,也姓云。”
      “云姑娘,请一起赴宴。”荆猛笑意不减。

      大块肉,大碗酒,那层层堆叠的菜似要从桌上满出来似的。这丰盛的酒席设在偏堂,却只有荆猛一人作陪。
      小寒瞠目结舌,喃喃道:“太丰盛了,荆帮主是要把我们撑死吗?”
      荆猛大笑:“云公子说笑了,荆某昔日受云大侠活命之恩,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一桌酒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寒只得苦笑,偷眼望远岫,却见她懒懒的靠着椅背,将葫芦灌满,也不吃菜,只是慢慢品着酒。他眉头不觉一紧,忽地夹了一大块肉放在远岫面前,笑道:“姐姐,一个人喝寡酒有什么意思,多吃点菜。我陪你喝酒。”说着,举起面前的大碗,“姐姐、荆帮主,我先干为敬。”竟是咕嘟嘟一口灌下,旁边自有人为他添上。
      荆猛哈哈大笑:“当真是虎父无犬子,爽快爽快!”也是一口就干。
      远岫望着小寒因酒意而通红的小脸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荆帮主果然豪气过人。再来。”小寒格格地笑着,居然又是一碗喝下,“姐姐,你不喝吗?我陪姐姐喝的酒,姐姐怎么能赖皮不喝呢?”说着捧起满满一碗酒往远岫面前递去。
      眼前的孩子一派天真的望着她,乌溜溜的眼中满是期盼,她轻蹙的眉渐开,半晌,忽然轻笑出声,连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柔意。她正欲接过孩子手中的酒,他却突然将手收回,举碗,一口饮尽,笑道:“姐姐是女孩子,我怎么好让姐姐喝这么多酒,我替姐姐喝下吧。”
      转眼之间,三碗下肚,连荆猛也看呆了,喃喃道:“这可是窖藏了20年的杏花春啊!”
      小寒笑得更起劲了:“荆帮主心疼了?”
      “那倒不是。”荆猛苦笑,“这点酒荆某还不至于心疼,只是这杏花春后劲极大……”他顿住了,因为已目瞪口呆。小寒满面通红,眼睛发亮,竟是站到了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空碗叫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干!”喝了半天,委屈地扁起小嘴,抱怨道,“这碗怎么这么深,都喝不到。”荆猛不觉失笑,却见小寒一个踉跄,居然跌下了椅子。他吃了一惊,眼看援救不及。
      但见长袖拂出,已稳稳裹住小寒的腰,是那个天月宫的女子。手拉回,孩子稳稳地落入了她怀中。
      “我送他回去。”她淡淡道,连眉也未抬。
      “云姑娘。”他唤,大概是长期大量饮酒的关系,眼前的女子面目憔悴而灰暗,却有一双极美的水润明眸,可惜太过难以看透。
      她只是望着怀抱中的孩子。小寒依然格格地笑个不停,紧紧攀着她的臂膀,撒娇般的叫道:“娘,你回来了。”她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却终于漾出无奈的浅笑。
      这一瞬间,荆猛几乎看呆了。那是怎样绝艳的笑容啊,那一瞬间,仿佛有阳光流泻,万物复苏,明艳不可方物,他已无法思考,无法动作,只能愣愣地看着。
      “何事?”她终于抬起头,笑意敛去,淡淡看向荆猛。
      荆猛骤然回神,脸上不觉微微发烫,干咳一声:“姑娘身份尴尬,只怕不适合……”那秋水般明润的眸带着微微的讥诮望向他,他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收回目光,抱着孩子向屋外走去。
      “云姑娘,”荆猛一急,闪身栏到她面前,目光炯炯,“我只想知道,云公子失踪这几年,是否被天月宫劫持?”

      一片静默,连吵个不休的小寒也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她挑眉,冷冷道:“那又如何?”
      嚣张之极啊!荆猛一怔,蓦地仰天大笑:“好、好!果然不愧是天月宫的人,如此,还请姑娘将云公子留下。”
      她不再说话,举步欲行,蓦地一股劲风袭来,荆猛一拳直击面门。
      这一拳毫无花巧,却是又快又狠。远岫也不觉微微“咦”了一声,身形柔软,已是让开,长袖宛若流云,飘然飞出。荆猛冷哼一声,也不避让,又是直直一拳击出,拳风猎猎,顿将长袖带开。她却浑然不惊,手腕轻扬,衣袂飘扬,竟是随风舞动,长袖翩翩,恍若天人。
      荆猛也不觉目眩神迷,这惊人的美仿佛能蛊惑人心。心神微分,那袖顿如水蛇般缠蔓而上,缚住他臂,却是软软绵绵,仿佛全无着力。他冷笑一声,也不使力挣脱,拳势未变,直直向她击去。
      她一惊,似未料到他竟如此出招,长袖缚住他臂反被牵制,另一手抱着小寒,竟是不及变招。眼看那拳要击碎她的面目,凌厉的拳势忽然慢了慢,只这瞬间,她长袖收紧,顿时缚住了他脉门,他闷哼一声,右手软软垂下。
      “多谢荆帮主手下留情。”她撤开长袖,一对明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荆猛脸色不觉发红。那一瞬间他竟犹豫了,不忍拳下容颜碎裂,只是瞬息迟疑,便失了先机,满腔郁恼,化为重重一声冷哼。
      她举步欲行,想了想,停下回眸:“小寒醉了,我们暂时还不会离开长风帮,等他醒了,让他自行决定跟着谁吧。”那语气,分明有了几分缓和。
      怀中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她蓦地察觉异样,孩子竟在颤抖,体温渐渐冷去。低头,小寒原本雪白粉嫩的脸上青白一片,连嘴唇都已发紫。糟糕,是“情丝缭绕”!她怎么忘了,酒后先热后寒,最易诱发“月魂”的阴寒之力。
      荆猛也发觉了异样,失声道:“怎么回事?”
      “准备热水!”她无暇多说,吩咐道,一手已抵住孩子背心,一股内力试探输出,隐隐感觉一股纯阳气息护住了小寒的心脉,云家的天罡战气吗?稍稍放心,开始寻找游离的“情丝”,以自己的内力束缚住它。
      “云姑娘,热水已备好。”荆猛的行动倒也迅速。远岫微微点头,将手移开:“帮他把衣服脱了,浸在热水中。不可让水凉。”
      荆猛不禁注目眼前的女子,只片刻内力输送,她脸上的神色已极疲倦,望着孩子的目光却分明还有担忧。他无言地接过孩子,抱入隔壁。
      刚将孩子浸入水中,门帘声响,远岫竟跟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是俯身翻找孩子的衣物。
      “云姑娘在找什么?”荆猛看她将翻出的八荒铁券随手扔在一边,终于忍不住问。
      “药。”她已将孩子的衣裳翻完,皱眉站起,“小寒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既早已准备逃离天月宫,决不可能连药都不带。”
      “什么药?”荆猛惊诧地问。
      “幻日天霜丸。”
      “难道云公子中了‘情丝缭绕’?”荆猛失声叫道。

      一个小小的包袱送到了远岫面前。送来的汉子呐呐道:“这是云公子落水被抓时我们从他身上拿走的东西。”荆猛挥挥手,让来人退出,问道:“这里面可有?”
      远岫打开包袱,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钱袋,几个瓶瓶罐罐,她仔细地看了一遍,黯然摇了摇头。
      荆猛脸色一变:“怎么会没有?云姑娘,”他迟疑一下,问,“如果找不到幻日天霜丸会怎样?”
      她幽幽叹息:“再次发作的周期只怕会缩短。”
      荆猛大惊,正要说话,忽然传来了“当当”的鸣锣声。他脸色骤变:“我去看看。”回头,却见远岫疑问的眼神,他略一迟疑,解释道:“这是鸣警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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