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死去的作者

2、第 2 章

　　他的大脑确实空白了好一会儿，可能是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导致思维短路，不过这本书才看过没多久，他慢慢地回想出了剧情。

　　书中的主角拥有一种“能力”，那就是预感会出现在别人身上的事都不会发生在他人身上，而会转移发生在自己身上。遗憾的是，他从来就没有预感到过好事，总是衰运缠身。

　　有一天，他预感到走在他斜后方的老人会被一个高空坠物砸到脑袋，所以赶紧用手里的公文包挡住自己的头，往旁边一躲。没想到，楼上掉下来的东西，真的砸中了那个人。

　　这还是第一次，他预知的灾祸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把人送进医院后，主角的命运也就此发生转折。老人在病床上一语道出他的身份，主角是厄运预知者，但可能被人下了咒，致使厄运都被吸收到了自己身上。他打电话叫人带来一副特殊的隐形眼镜，这个东西可以终结主角的坏运气，让主角既可以预知未来，又不会遭受本该别人遇到的灾祸。但要想得到它，主角必须答应加入自己的组织。

　　自此，主角被邀请进入一个解决灵异事件的队伍，开始了探案之旅……消灭的鬼怪拧成麻花手脚相拉可绕地球一圈，他每到一处就有鬼举起右手发誓，自己没有把人的大脑当夜宵吃，也很久不做开关门和灯、吹窗帘，染红水龙头里的水这种事儿了。

　　当文章进度显示所剩无几的时候，剧情发展到组织内成员一同去调查一起洞穴灵异事件，主角来得稍迟，等到达洞口时，他预感到已经深入洞穴的队友都将被巨石砸中……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文章戛然而止，没有结局，想寄刀片给作者都没办法，因为没有哪个邮局在阴间设了点。

　　想起作者已经过世这事，程言确实觉得挺遗憾的。他朝肉山点头，说：“大体情节都还记得。”

　　“那这样改起来就方便多了。”他捧着那部半透明布满字符的书，随意翻开一页，给程言演示了起来。说出删除两个字，再选中想删的字句，往外一拉，字句就会飘散出去，再缓缓落到地上。增添与删除步骤相类似，口述就可以录入新的内容。

　　程言把书接过，有了自己的计划：“那就先减肚子，中间有一些案件没有新意，显得很鸡肋。”他选中了整整一章，准备删除。

　　“等一下，这章是作者花费了两天时间写的，案件虽然不重要但是展示了主角的价值观。”肉山的言下之意是，这章其实很重要。

　　程言把已经飘出去的几句话又拉了回来，接着提议道：“删日常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你看这里，主角打扫卫生都写了十几页……”

　　“因为这章要引出‘尘怪’，主角必须彻底清扫干净屋子，才能使以灰尘为食的怪物发怒，进而让他现身，一举抓获。”

　　“可清扫过程可以一笔带过的。”

　　肉山解释道：“主角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勾起了很多回忆，有一处是身世伏笔。”

　　如果这些内容全部都有存在的意义，肉山的体型不可能发展到这么不健康的程度。程言有些明白了，肉山舍不得，下不了决心去舍弃自己身体的组成部分，程言对他说：“你既然想要减肥，就不能一直留恋炸鸡排的酥脆和抹茶蛋糕的清香。巧克力固然醇厚丝滑，火锅也麻辣鲜香，冰淇淋好吃，泡椒鸡脚也美味，但你总要有所取舍的……”

　　肉山没有吭声，程言又翻了几页，敲着书本说：“还有这里，有将近五页的篇幅写他在这家餐厅吃了什么，花了大量笔墨来形容菜肴不同寻常的口感，弄得我以为原材料肯定不寻常，说不定是人肉，结果他真的只是吃了顿饭而已！”

　　肉山弱弱地反驳：“人都是要吃饭的嘛。”

　　话音刚落，程言和肉山对视一眼，都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这种抗衡幼稚得确实有点好笑。

　　笑过之后，肉山认真地表态：“我不会再干扰你了。”

　　“我需要你的意见。”程言吐字清晰，慢声细语地，显得有些温柔，“这是你的身体，你比我清楚哪些东西更重要。”

　　“也不尽然，比如说你了解自己的身体吗？”

　　“嗯……可能医生比我更了解。”

　　“你就是我的医生。”

　　程言没有对这句话有所表示，但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翻书的动作都不自觉地轻柔了起来。他每改一个错别字，就会转过头去观察一下肉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真的觉得肉山的脸部平滑了很多。

　　这项工作的新奇感和带给他的满足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耗殆尽，毕竟看书的时候他都是一目十行，尽量略去不想观看的内容，结果现在工作的重点，就在于这些枯燥的东西。快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开始昏昏欲睡了。

　　肉山偏头观察了一下他，说：“要不然你先睡一觉？”

　　程言摇头，翻页，连大的动作都没有。

　　裂开的圆球此刻仍然静静地待在地上，像被剥开后取走果肉的橘子皮，底部有一个凸出的符号，类似于一个象形文字。肉山把它捡起来，食指按进去，掩住那个符号，拍了拍程言的肩：“我带你用一种更有趣的方式来看看这些描写。”

　　程言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带着他臀部下的凳子，凭空出现在了一条街道上。

　　肉山说：“这是小说里第一幕情景，主角走在街道上，再过几分钟，他就能预感到走在他后面的那个老人会被砸中。”

　　程言瞬间清醒了过来，胸膛跳动剧烈，环视四周：“这里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因为作者只是写主角走在街上，没有描绘它，你在读的时候，会用记忆里已有的街道印象构建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肉山无从得知程言眼里的情景，他们像站在同一个地点的两个世界里。

　　“行人连脸都没有……”张望过后，程言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走近主角，偏头跟肉山说，“主角的脸我看起来像隔着磨砂玻璃一样，多半是因为他的外貌描写不形象，没有特征。”

　　肉山说：“对，这也是进入故事的好处，可以很直观地知道人物的面貌、动作、场面描写怎么样。”

　　“故事中的人能看到我们吗？”程言的表情纠结了起来，“你发现了没有？主角和那个老人都在往我们这个方向望，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书里的角色确实看到了他们，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主角仍然对预感做出了反应，用公文包护住了脑袋，楼上的东西在精确的时间和位置往下掉落，什么人都没砸到。老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主角的存在，反而用一副这个社会上的神经病都不喜欢吃药的无奈表情一直盯着程言。

　　程言霎时间屏住了呼吸，浑身不得动弹，这个剧情走向，意味着什么？

　　肉山的身体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外部组织往内聚缩，带给他一种闷痛和压迫感……他用尽力气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推了程言一把。

　　程言往前一载，扑倒在了自己家的瓷砖地板上，凳子也砰然倒下。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却没有了肉山的身影。故事的重要转折点被破坏，斩断了后续剧情的发展，那本书也变成了几张薄纸。

　　一小截羽毛轻飘飘地落在程言肩头，空气流动，它又上翻，接近了程言的耳廓，发出了声音：“快对书下指令，说撤销刚才的错误操作。”

　　“肉山，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程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伸出右手，握拳，把羽毛收在掌心。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书里的主角命运没有发生改变，所以一直按着原来的生活轨迹活到了死，导致没内容了吧。有一句话不是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吗？比鸿毛还轻的只能是半截鸿毛了……”肉山反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可惜程言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和他的对话上了，他急于把一切恢复原样，蹲下来，攥着那几张可怜兮兮的纸，说：“撤销上条操作。”

　　肉山恢复了原本的重量，但两人都忘了，他还被程言握在手上……结果是，程言整个人都侧躺着，脸胀得发紫，他的手在肉山的身下，皮肤几乎快守不住阵线，将要破裂，让血冲出去，放敌军进来了。

　　还好时间不长，肉山见状立马站了起来，扶起程言。程言身体微微有些蜷曲，左手捂着右手，靠近腹部。被压的时候只是痛，现在是又胀又痛，还发烫。尽管变成这幅惨样，他还是没说什么话，站了起来，按住不自觉颤抖的手，把它放在水龙头下冲。

　　冲着冲着，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烂木门咯吱咯吱地响着，别提多寒颤了，估计它自己都为自己的质量感到害臊。

　　来人放下自己的腿，从手腕上取下一根发圈，叼在牙齿上，用手把头发梳上去，扎成马尾。她说：“我失恋了，所以来为这个世界贡献一点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