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钱十三

11、第十章『上』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我才回神过来，失魂落魄地拿脚往外走。
　　然后一排身强体壮的龟奴齐唰唰挡在我面前，那个嘴角长痣的老鸨站在前面，威严地指指花厅里那一片狼藉。
　　“……”张口结舌一下，发现一件严重的事情——我没有钱啊……
　　又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青色身影不知从何处飞掠下来，哐当丢下一锭银子，拦腰攫起我老人家嗖一声从窗子蹿了出去。
　　我足不沾地地被拖着飞奔，一路头晕目眩，涕泗横流……
　　三爷……你轻功要是真那么好，就抱起我跑吧……我的腿快断了……

　　飞掠进王府别院，咣一声撞进我那小闺房的门，慕之倒是已经闲闲坐在桌边，冷冷在桌上敲着扇柄。
　　“回来了？”他微笑道，连忙起身过来搀我。
　　“嘶……”他一碰，我才发觉肩上那小伤又抽痛起来，不禁呼出声。
　　“伤口怎么了？”他皱起眉头，脸色顿时严肃，把我拽到榻边按下，转头对外面唤道：“叫大夫！”
　　“没……不碍事，没什么。”我忙架住他已经开始解我衣襟的手。
　　慕之瘦瘦的，手劲却比我大得多。三两下扒开我薄薄袍子，看到那渗血的纱布，皱眉喝道：“冷三！”
　　我忙道：“不关他的事是我求他带我出去玩的不要怪他不关他的事……”
　　慕之沉沉道：“我叫你陪公子出去散心，怎么又让公子伤发？！”
　　冷三垂首道：“属下知错。”
　　敢情你小子本来就得领我出去玩儿？！
　　我看慕之，慕之看他，他死死看地，地没长眼睛。
　　半晌，慕之冷冷道：“你先出去。”
　　那冷三垂首退出房外，体贴地掩上门。
　　慕之回头望我，我呆张着嘴巴。
　　“你啊……”慕之似叹非叹，掩上我的袍子，按下我道：“好生歇着，伤口还没好全，凡事不要太激动。一会大夫就来，可不要再乱来了。”
　　我干笑：“多谢王爷。”
　　大夫来得飞快，揭开纱布重新洗伤口，上过药，温吞吞又是半个时辰。
　　慕之坐在一边看，剑眉微蹙，好似有什么事情头疼。
　　大夫和一众小厮走后，房内只剩我和慕之二人，气氛有点尴尬。

　　“你饿了吧？我唤人摆饭上来。”他柔声说。
　　“有酒么？”我翘嘴一笑。
　　“你要，就有。”
　　不久果真摆了一桌饭菜和一坛好酒到我这小破房里来。慕之挥退仆侍，举杯道：“秦公子，我敬你一杯。”
　　“干！”我扬脖就倒，不管他妈的礼仪上我是不是要问他敬我这二十一世纪流氓一世纪米虫干吗。
　　酒过三巡，我只觉得脖子热辣辣的。古代黄酒就是够烈，以前我量还算不错，并且据称酒品优良，很少发疯。
　　今天我想疯一次了。

　　“秦公子。”慕之低声唤我。
　　“啥事？”我晃着酒盅斜眼望他。
　　“说说你和……高公子的事吧。”他轻声道。
　　“啊哈！这……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我喜欢他的事……”
　　“高公子……他可知道？”
　　“不知道，”我把头一阵猛摇，摇得自己晕：“他那个蠢货怎么会知道，他最讨厌同性恋——啊哈，也就是你们说的断袖。他一直喜欢女人的……”
　　“那秦公子你……”
　　“我……我就只能这样了……”我喃喃，倏尔又抬头不知道看向哪里：“我跟他打小就认识了……我没有爸，他们都说我妈是个婊子……哈，知道么，就是妓女的意思，所以，我都不知道我爸是谁。从小就没有爸，没人让自己小孩跟我玩……被欺负，也没有爸爸给我出头……”
　　“我妈还不到四十岁……没我这个拖油瓶，她搞不好还能嫁个好的……只有……从小就只有皓旻肯跟我玩……”
　　“他打跑那些欺负我的人，他保护我……他不歧视我……”
　　慕之不出声地听。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那些姐妹见多了，我见到男女之间的事就恶心。我跟女孩接吻就想吐。然后我才觉得我喜欢皓旻……皓旻又高，又能打架，运动又好……并且……他是我唯一，唯一，唯一的朋友，唯一对我好的人啊……”
　　“我知道自己弱，我就是弱。皓旻练跆拳道，我一抻腿就扭着自己。皓旻打篮球，我一上场就会被砸。可是我还是想练，想陪他……起码……想跟他出现在同样的地方……”
　　“可是这样也好累啊，我明明很讨厌那些运动的……皓旻打比赛，我就坐在旁边看……十二月啊……他在跑在跳不觉得冷，我冻僵了，他下场以后看到我，竟然说：‘你还没走的啊？’靠……”
　　“他讨厌看书，讨厌文科……我为了跟他在一起才学理，才故意考差跟他去同一个学校……可是他呢……他到哪里都有很多新朋友，总是不止我一个……”
　　“‘阿放，今天球队训练，放学先走了啊’；‘阿放，跆拳道社开会，中午不等了啊’……这样的话，还有多少……操他妈的，他知不知道他有事的时候，就没有人陪我去饭堂，没有人陪我去自习，没有人陪我去洗澡……知不知道我讨厌一个人，我永远都讨厌一个人……他不陪我，我宁愿不吃饿着……”
　　后来我也不管慕之听不听得懂，我只想说，把那些从来说不出口的话全部说出来。就好像只要有人听到，我就会好过很多。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什么爱一个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吃什么苦，都是甜的？”我托腮问他，慕之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屁话！”我自己一挥手：“我去练篮球练跆拳道，我不喜欢啊！我怎么可能甘愿啊！就算他陪我我都不会真心喜欢这些东西——何况他还不能时时陪我啊！我也会累，我也……我也很烦这些……我也很想发火啊……”
　　“可是，我发火又能怎样……我绝对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陪过我么……他从来不问我想选什么课我想去干什么……我知道他对我好……能带上我的，都会带……可是不够啊，远远不够啊！”
　　“我以为我有时已经表现得很明显，我甚至故意在他面前看Gv……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你知道吗，有一次他醉了，我扛他回来，我……偷偷吻了他……”
　　“其实他那时候醒了吧……他知道的吧……”
　　“只有相爱远远不够，更何况……我们根本就不是相爱……我和他……最后还是走上不同的路……我以为穿过来是一个契机……可是他为什么也要来……他为什么也要来……”
　　我越说越扯，到后来声音几乎哽咽，只半趴在桌子上一杯接一杯灌黄汤。慕之轻触我：“你醉了？”
　　“没有。”我微笑，“慕之，那墙上是箫吗？你会吹吗？”
　　“我会。”他轻轻说，语气仿佛害怕吵醒做梦孩子般的温柔。他转身取下那墙上一竿碧绿的箫，放到唇边。
　　他深深看我一眼，音符缓缓从碧箫中传出。
　　我趴在桌子上，听得痴了。皓旻，皓旻，如果真是不可以，还是让我在可以收手的时候，忘了吧……
　　我真的决定要忘了。所以，你要跑，就跑吧……
　　不知什么时候，真的有眼泪滑落，冰凉的。
　　酒意一波一波泛上来，慕之一曲未罢，我倚桌昏昏阖眼。

　　半醉半醒间，听得慕之悠悠长叹：“凤凰台上忆吹箫，忆吹箫。笙箫相和，此生足焉？快焉？慕之思之，思之求之。我既慕之，不可得之。既不得之，只欲和之……”
　　我讨厌拽古文。
　　唇被一个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