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魏晋）》一秒

2、曹蕙篇

　　“妇人者，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是一个春光烂漫的午后。
　　彼时，我从郊外归来，正乘车舆还往家中，途径荀府后宅陋巷之时，那声音伴着清幽的花香透过厢壁悠悠传进，带着些少年人的得意与稚嫩。
　　身旁的婢女阿篱听了，冲我做了个鬼脸，嬉笑道：“噫，不知谁家的郎君，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知羞。”
　　而我，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时，我见到了他。
　　荷风轻许的竹亭里，他如池上初绽的那支芙蕖般，于众人中孑然一身，遗世独立。
　　二兄似是对他颇为青睐，出声为他解围，只何苦牵扯于我。
　　想是比起他来，二兄终究落了一筹，毕竟在他心中，或许从未觉此情窘然罢。
　　“二、兄。”我瞪了二兄一眼，不满他还在胡言乱语。
　　他未理我，片刻后，却朝我轻声道：“小妹你瞧，此君欲出亭俟。”
　　顺着二兄的目光望过去，果见他已然离席。
　　我知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待亭中雅集复常，二兄倚着栏杆得意地向我挑挑眉毛，笑道：“小妹，观二兄为汝所觅夫君，若何？”
　　“妹何时欲寻夫君？二兄病耶？”二兄忧我年长尤未嫁，知他是为我好。可我恼他明知我命不由己，却还要四处与我说媒，害人害己。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小妹，韶光易逝，当及时行乐。”二兄笑着对我言，可我却瞧见他眼底划过的痛惜。
　　“何苦……”
　　“哈哈，”他洒然笑道：“小妹若一生待嫁，恐将二兄家财吃尽，二兄何辜。”
　　我愕然，旋即明了他是在消遣于我，因着他望向我的目光澄澈清透中带着调侃的意味，而非怨怼。
　　“自古皆言‘长兄如父’，妹嫁与否，与二兄何干？”我不甘示弱，回敬道：“唯望二兄亦早日家成，喜结良缘。况二兄久未归家，许是不知，”看到他略显慌张的神色，我心底窃笑他畏父兄猛于虎，面上则学着他方才得意的模样，一挑眉毛，斜觑道：“父亲与大兄近日常言甚是想念于汝。”
　　“何以念我？”我看他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显然心中早已定下答案，只仍抱有一丝侥幸。
　　“二兄孤身日久，父兄急切不得，闻崔氏有女，美而贤，故为兄求娶之。”我笑了笑，又道：“妹与那崔氏女郎曾有一面之缘，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二兄听到我的话后，脸色一变，须臾之间跑出竹亭，顾不得再与同伴作别，乘上牛车急匆匆远去。
　　呵，那女郎说不定正是二兄你的良人呢。
　　曲水流逝，羽觞恰巧停在我面前，俯身端起饮尽，酒香甘冽而清醇。

　　早夏时节，池间水中芙蓉花开正盛，细雨稀稀疏疏打在花畔莲叶之上，溅起一蓬蓬微小的水花。
　　与荀粲初识至今，已有一岁余。
　　他邀我来竹亭之中品茶听雨，两相对坐，我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盏，抬眸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不解与茫然。
　　“九畹，我心至诚，金石为开。”他笑言，清越之声如琅琅礚礚。
　　而我已记不清拒绝他有多少次。
　　“何必。”我轻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依然笑着回我，似云淡风轻。
　　想是至情至性之人于执念一途，旁人未有可及，二兄如此，他亦如是。
　　我斟了一盏新茶予他，笑道：“君若善烹此茗，蕙便应允。”
　　因着我饮不惯时下流行的茶粥，却独爱以沸水烹茶后的苦涩与清香。长久以来，便渐渐摸索出一种制茶新道。
　　若是他亦喜爱此种茶道，我想，大抵再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毕竟，我已在不知觉间，情愫丛生。

　　仍是竹亭之上，他看着我缓缓饮尽盏中苦茶，目光里满是期待。
　　“九畹，此茗若何？”
　　我未答，只笑着点点头。
　　我看到他眼中渐渐迸发出夺目的光彩，烂烂如岩下电。他猛地站起身，仰天长啸，清激之韵回荡于山涧，久久不绝。
　　俯首提壶自斟一盏，我轻抿着他费尽心思杀青揉捻而出的新茶，痴痴望着他的背影。

　　三日前，有道长至家中，予父亲一纸生辰，言及我若与八字相符于纸上生辰之人成亲，或可病愈。
　　然，荀粲生辰与之不和。
　　可那又如何。
　　世间知我者，唯荀粲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