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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荀粲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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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者,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
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是一个春/色明丽的午后。
傅嘏闻言笑我道:“‘吾未闻好德如好色者也’,圣人诚不我欺。”
我未答,只是笑着摇摇头。
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时,夏风乍起,竹亭畔菡萏初绽。
我看到他们个个面露惊怒之色,心中着实痛快。
傅嘏在一旁悄悄牵我衣袂,“奉倩,慎言。”
我知他在担心我于士林间的清议,可我更厌恶这雅集,群贤仿如道貌岸然,心中实已龌龊不堪。
“无妨,知我者二三子,足矣。”我安慰他道。
傅嘏不再劝我,他是知我者。
“哈哈,不知荀君所美者,若何?”
一声清朗疏狂的笑声打破这寂静,我抬眼望过去,见曲水之后有一人,只是不识。观他褒衣博带,斜倚栏杆,青丝披散身后,不冠不巾,别有一番风流。
我笑道:“粲尚未知,君何不为我荐。”
“善!”那人一甩袍袖,缓缓摇晃起手中羽扇,大笑道:“乐城侯有一女,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
我正待回他,坐上主宾终有不乐道:“奉倩休出狂悖之言,恐自取辱之。”
“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诸君未昧此语。”另有人附和。
“……”
三两句敷衍之语言罢,竹亭之内复一派融融。
“兰石,”我唤傅嘏,“汝观此景,可笑否?”
未等他答,我已起身离席,竹亭虽四下无挡,却仍令我感到窒息。
离亭之时,恰遇见那未束发的青年也正笑吟吟望着我。
瞧,世间总有二三人知我。
我如愿见到她,那一瞬间,我以为我遇到了洛河之神: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芳泽无加,铅华不御。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用尽世间所有繁华辞藻都不抵她柔然一笑。
乐城侯府外有一株槐树,枝上串串槐花盛放。
风吹花落,她俏立于漫天花雨里,美目含笑地望着我,朱唇轻启,声如天籁,“我知你,那日在竹亭,你有一言,惊世骇俗。”她掸衣拂袖,学足了我的神态,肃然道,“妇人者,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言罢,她“咯咯”笑了起来,“可似汝邪?”
一颦一笑,皆自天成。
想是那日她也曾扮作男子,随他那放浪形骸的兄长一道去了竹亭。我想起彼时曹震言语间颇有戏谑,却未想她竟就在他身旁。
“你今日来,可是欲与父亲求娶于我?”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毫无小女儿矫揉造作之态。
我笑言,“子孟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诗经亦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父必不应汝。”她拢了拢肩上的锦帔,笑道:“纵父亲应允,我亦不认,你且回罢。”
“何故不认?”我问道,心中竟恍然几分焦急。
她伸手抚落肩头花瓣,便待拾阶入府,我忙欲追。
停于阶上,她回眸巧笑嫣然,“如若嫁汝,吾岂非有色而无才德之女?”
言罢,她回了府上,独留我一人在门外怅然不知所措。
槐花飏,落我满身。
佳人难得,辗转反侧数日,我终于还是决定再去一次。
备下礼物,来至侯府外,我命侍从敲响前门。
有府上家人引我至正堂,迈步而入,见室内装饰甚为简陋。素闻乐城侯家富而性吝,此时得见,果真如此。
堂间席上端坐一青年人,瞧我进来,他起身相迎。
序礼毕,分席而坐,知他乃是乐城侯长子,曹震之兄,曹馥曹文方。
茶罢,曹馥笑言道:“我知奉倩来意,我父差我在此等候,唯告君一言。”
“何言?”我心下有些担忧。
“舍妹婚事皆由她做主。”
乐城侯子女甚少,而今膝下只两子一女,我只想到她在家中定是倍受疼爱,却未曾想过如斯地步。
“非如奉倩所思。”曹馥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一般,笑道:“家父本不许我等将此事告知外人,然二弟对奉倩极为推崇。今观君容貌轩昂,丰姿俊爽,与君言谈,我亦喜君,故而欲告之。”
我直身正襟危坐,“文方请言。”
只听曹馥微带凝重道:“不瞒奉倩,舍妹自幼患一怪症,病发之时不省人事,恍如离世。家父四方寻医未果,后有道长言舍妹之疾,无药石可医,全在命数。”他停顿一下,接着道:“故而,发病之时,若醒则活,如眠即亡。”
苍天向来不公,才会让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承受如此痛苦。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侯府的,只记得离去前,曹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舍妹不愿毁人姻缘,纵父亲应允,她亦不认。”
这话,我曾听过,在一株花瓣零落的槐树下,听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所说。
后来,她又言,“蕙,‘予旣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我方知她闺名曹蕙,小字九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