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守墓》北渊凉

1、第一章

　　人死如灯灭，一如油尽灯枯。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骨头被撞碎，穿透内脏的声音，切断的血脉填充了内脏的每一寸然后再从眼耳口鼻不停的涌出来。呼吸之间全是浓烈的铁锈味，视线也弥漫了数不清的红色，他想说话想挣扎救命，发出来的不过是低沉的“嚯嚯”声。
　　满世界的红色一层叠一层，永无止境。

　　青色薄被里的小人儿倏地睁开双眼，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冷汗早已湿了鬓发和衣衫。良久，等回过神了，小孩忍者全身的酸痛和乏力坐了起来，离了温暖的身子在微凉的空气里忍不住的打了几个冷颤。
　　短小微胖的手，略宽的白色衣袖，交领右衽的衣衫以及盖在身上的青色薄被，片刻后小孩儿抬起了脑袋打量四周的环境。视线所及的东西都有些颠覆他的认知，狠狠闭了闭双目，还是之前那个样。攥紧的手心被圆润的指甲陷了进去，清楚的痛感让小孩明白这不是异想天开的梦境，而且他知道的，知道自己是死了的。
　　他死了，还死了很久很久，死在那场莫名其妙的车祸里面。
　　他记得自己死得有多么难看，也记得自己的尸体是怎么被处理的。然后没有所谓的鬼差啊之类的抓他，就那么一个游魂状态的飘着，飘了多久已经记不清了，只是看着父母白了头最终躺在黄土之下，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孤独死去，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说爱他敬他的妻子在他死后便打了官司分了他的财产，带着两岁的儿子转身嫁给他从小学到工作的损友。那时候付容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有一腿，甚至连儿子都不是他的。
　　看着他们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付容无疑是恨着的却又更加痛恨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死了便死了，为什么要他看见这些？大约是前世做了太多阴德事？所以这世连自己死了都不安心？付容不知道不清楚，浑浑噩噩地过着没有岁月的时间，看尽人情冷暖，看尽这座城市每天上演的一出出重复却又些微不同的剧本。
　　然后，付容以为就这么一直到地老天荒，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借尸还魂？

　　脑子里有的记忆只是他自己的，关于这个身体本身的却丝毫没用，空白如纸。自己……在什么地方。

　　“真想不到活下来的居然是你这么个小屁孩。”

　　付容没抬头，只是低着脑袋，散落的头发把光源都遮住了。

　　“锦绣，他把弄干净带到大厅去。”
　　“是。”
　　没有脚步没有关门的声音，付容知道那个人已经离开这间屋子，任由唤名锦绣的少女把他抱到一幅屏风后面的水桶里面，连人带衣的就那么给丢进了微凉的水里面发出扑通的声音。默默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付容借着粼粼水光的反射看清了现在的样子——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略微面黄肌瘦，唇色苍白无血。
　　“衣服在旁边赶紧洗了出来。”锦绣皱了皱眉，看着几乎被水桶遮掩的小孩，“别指意能死或者借机逃跑，只有活着才有一线生机。”
　　眨了眨眼，付容有些错愕于这段话，有了反应的抬头望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别着一支银簪子，容貌清秀只是那双眼睛底里是沉淀的老沉。听得他应了一声，少女这才转身走到了屏风后面等人自己洗完出来。付容收回视线快速的洗了身上的汗渍和及肩的头发，擦了干净后却对于一侧小凳子上的衣服有点发愁。凭着记忆，付容只能把那件白色的小衣和裤子给勉强穿上，隐藏的结打得有些不忍直视，至于外面的一套只能囫囵的往身上套。
　　锦绣看着眼前穿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小孩，无言的张了张嘴，最后蹲下身帮他重新整理好。仔细看着锦绣的穿法，付容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屋子外，天幕已经呈现蓝紫色，盏盏灯笼在回廊里烨烨生辉。
　　微风里灯火摇曳，声影绰绰。
　　天色暗了又暗，付容也无法准确地看清这地方，只知道点点灯火一直，一直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地方，或曲或折、忽明忽暗。

　　大约是初冬的季节，夜越深温度便逐渐低了下来。好在锦绣领着他七转八拐的也没用太多的时间。
　　他们到的时候空旷的大厅里已经站了三个人，三女三小孩，孩子的年纪似乎都比他来得大些，干净的小脸上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惶恐与害怕。大厅正上方是两个主位，六个双人合抱的支柱对称的支撑起头顶的屋瓦，细细的纹路从底部一直刻画到看不见的黑色中。
　　除此之外，这个足以容乃上百人的大厅里便没有丝毫东西存在，屋外吹进来的风声都被无限制的放大，如同鬼哭狼嚎。
　　半盏茶之后陆续又来了两个小孩，然后门便被关上。

　　“很高兴你们能够脱颖而出……”从左侧的角门里缓缓走出了个黑衣广袍的青年，微弱灯光下只让人记得那张过分苍白的肤色，阴沉的气息如同地狱归来的使者，双手轻抚了下，青年双腿交叠的坐在了主位左侧的位子，“说说，你们叫什么名字。别害怕，可怕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
　　青年说话很轻却不容忽视里面的冷意，双目未弯笑不入心。
　　过了大半？付容大约明白了是什么势力在培养新血，如今恐怕只是过了入门，之后怕又是生死存活了吧。垂着眼，付容双手交握在袖笼里，双肩微耸着看起来有几分不安，余光却是将另外五个小孩给悄悄打量了个干净。
　　“……徐，徐子……若……”
　　“二，二狗……”已经快被吓得哭了。
　　“张张雅。”
　　“付容。”
　　“李大郎、郎。”
　　“我我……蔡蓉……”
　　耐着心听完这磕磕碰碰的自我介绍，青年动了个手势，领他们来的六个侍女颔首依次出了这大厅，本就冷清的地方更是冰冷。青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沉闷的“笃笃”声像针一样一下下刺痛着稚子的心，仿佛看不到那些惊惧脸庞道：“继续说说你们还有什么想完成的？”
　　他们年岁都不大，大约在四至六岁的样子，经过之前的那些事情他们已经懂了很多东西，譬如死亡的寒意。在之前这个男人也问过这句话，结果是身边的人有的躺了有的没躺，灼热的血液源源流淌了厚厚的一层，浸红了他们肮脏的脚丫子。
　　他们害怕，害怕得像是脱光了站在寒冬腊月里一样的发抖，手脚冰凉。

　　“呵呵，”低声笑着，青年似乎被他们的表情愉悦了，“说吧，说了可以活下来。”

　　“我、我要回家！”李大郎哭了，因为心理崩溃，脑海里是抹不去的死亡和血液，他忘不掉第一次把刀子捅进身体的感觉，再热的血都是那么冰冷；忘不掉扭曲的表情，分分钟会从地上爬起来杀死他的表情；忘不掉……
　　小孩的身子很软，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冰冷僵硬了，就像他被折断而呈现诡异扭曲状态的脖子，他的脸上还是说话时的样子，四肢却在无意识的抽搐着，衣料摩擦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继续。”青年似乎一直坐在上位，出手的仿佛不是他，干脆利落得听不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付容双手垂在了身侧，大约是所谓的金手指？他刚刚清楚的看清了青年的动作，甚至连他捏断小孩脖子的手指力道都看得清楚。这一举动无疑的让另外的小孩不敢说话，因为害怕会死。付容皱了皱眉，盯着脚尖好像能看出朵花来。

　　“说了能活下去？”
　　“付容是吧？”青年看着抬头注视着自己的小子，虽然此刻面色极为难看却也不难看出养好了也是个不错的样子，从咽喉里发出了声响，“你先说说看。”
　　付容耸了耸肩，甚至那脚尖踢了踢彻底没了动静的李大郎，眼神却一直落在青年身上，声音是那么的稚嫩，“只是想活下去，说不定哪天能你比还高。”看着青年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也没因为他的后半句话动怒，给了个眼神示意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