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非职业冰人》诉寒江

29、初更之约求不得

　　29.
　　刘裕穿廊过园，来到刺史府东南角，越过竹林后，环境清幽的小院出现在刘裕面前。
　　他一路上脑子想的都是要和叶浩然说说话，或者只是看看他也好，这样或许能让他的不安减少些。
　　但真的到了门口时，他又停步不前。
　　叶浩然在他到达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他的到来，本来还奇怪刘裕有什么事，结果刘裕半天不敲门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进来。”叶浩然干脆自己出声，让刘裕有事就进门说。
　　刘裕听后，伸手慢慢推开了门。
　　站门口那么久，他已经冷静下来。
　　谢玄对他的“失望”，叶浩然神秘的来历，宋悲风的不看好，这些事情一起来临，让他昏了头脑。一直到听到叶浩然的声音，他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
　　“有事？”叶浩然的声音清冷，乍一听起来有些漠然，但是刘裕却觉得叶浩然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那温柔并不体现在言语中，只在行动中可以窥见一二。
　　刘裕站在门口，反手关上了门。
　　叶浩然好好睡了一觉，现在精神还不错，正倚在榻上看书，刘裕扫了一眼，书名是《六韬》。
　　“……我们一起离开吧。”刘裕深呼吸一下，忽然开口道。
　　“哦……”
　　诶，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诡异？就好像要去私奔一样……
　　私奔？

　　叶浩然放下书卷，抬眸看向刘裕，试图辨别刘裕的心思。
　　刘裕目光灼灼地回看回来。
　　叶浩然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刘裕这是认真的。
　　沉默片刻，他猜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刘裕萌生了退意。
　　“你得想清楚。”叶浩然心情微妙地复杂了起来，他不知道谢玄会如何给刘裕铺路，但他很清楚谢玄从未放弃刘裕。而刘裕的智商似乎在亲近信任的人面前就会变低，面对他、面对谢玄，就从来不去多想些问题。
　　“我……”刘裕眼神倔强，咬牙道，“我想得很清楚。”
　　叶浩然站起身，走到刘裕面前。
　　他不否认他对刘裕的动心，但他从不会为此而对刘裕在这方面的选择做出干扰。此时他即使愿意和刘裕一起离开，也不想刘裕日后后悔。
　　“说吧，发生何事？”
　　刘裕颓然道：“玄帅不再视我作继承人，将调我去刘牢之的营下。”
　　“……”叶浩然没有隐瞒他，“谢玄自知命不久矣，这是为让刘牢之保你。北府军谢玄之下无非就是刘牢之和何谦，刘牢之也是有野心的人，谢玄把你转让与他，将令他的威势凌驾于何谦之上。所以刘牢之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刘裕一愣，道理如斯简单，为何自己偏不朝这个方向去猜测谢玄的心意？
　　他扪心自问，当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为恋上叶浩然，所以潜意识里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去逃避。
　　现在叶浩然如此直接说明，让他再无逃避的可能。
　　这一刻他忽然有点讨厌以前的自己为何要从军，为何要妄想成为统一南北的大英雄，为何一腔热血如此单纯？这条路哪里是如此好走的，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把握不住。
　　然而不从军，他就不会在淝水之战赴往边荒，就不会遇上叶浩然。
　　世上之事，因果轮回，便是如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但我知道我对你从来不是一时的好感，而是明明可能永远知道没结果，还是有想要坚持下去的冲动。因为我知道遇到你不容易，错过了会很可惜。所以自你回答‘可以’后，我从来不曾放弃任何的机会。”刘裕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半步，看着叶浩然，“在离开边荒集来到广陵的时候，当我看到路旁你的身影，我真的很开心。一路虽然惊险，但其实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如果可以，就这么一直和你被追杀也是不错的。那些背后的危险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一直在一块儿，互相做个伴，那就够了。我……”
　　叶浩然伸手抚上刘裕的脸颊，他觉得的自己的心很奇怪。
　　他自认自己一直是不强求他人的，但这时他忽然很想自私一次，管他刘裕日后会不会后悔，就这么带他离开，不要再掺合到这些什么家国大义、南北纷争里去。
　　命运天意，都滚一边去。
　　只有彼此，再无其它。
　　叶浩然眼神一沉，借着彼此的距离，忽然将唇贴上刘裕的唇，堵住了刘裕明显还想继续说着的话。这一次的吻不带有半点安抚性，而是带着浓重的侵略性。
　　刘裕身体都僵硬了，但不忘笨拙地他伸出双手手臂揽住叶浩然的肩膀，试图靠的更近一点。然后对叶浩然给予热情的回应。
　　两人之间的动作堪称暴力，完全是一种互相的掠夺。动人的厮磨，血脉和心跳的和鸣。
　　天地仿佛旋转起来，刘裕觉得他仅存的顾忌在这一吻中彻底崩溃，败得比淝水之战的符坚还要彻底。
　　刘裕不住地喘息，半靠在叶浩然身上，无奈地承认论内息他还是比不过叶浩然。
　　叶浩然凑到他耳边道：“谢安己入殓，你伤势也恢复了，我打算今晚离开广陵，初更时分便走。想好再来。”
　　即使他有直接和刘裕一起离开的冲动，也还是留下了余地。不过这下子，真的挺像要私奔了……

　　刘裕悄悄回到居所，心中仍像烧着了炭般的雀跃兴奋。
　　他把高彦给他的小背囊拿出来放在几上，厚背刀搁到一旁，想起适才的动人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浑身发麻。
　　这是从未试过的感受，若这便是爱情，他愿做任何牺牲去换取。
　　他有信心凭他和叶浩然的本领，即使北府兵尽出，也永远寻他们不着。
　　甚么争霸天下，管他的呢！
　　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取出索钩后，停了下来。
　　自己真能袖手不理吗？他想理会又如何呢？
　　谢玄再不视他为继承人，北府兵高层诸将大多在妒忌他，即使曼妙每天在司马曜耳边为他说好话，他仍只是北府兵内地位低微的小将领，可以有什么作为呢？
　　刺史府今晚会彻夜不眠，为谢安守灵，接待日夜不停从各地赶来吊唁的人。
　　主堂一方及其邻近房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边厢却是乌灯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谢家是故意冷落他，还是体谅他，让他休息。
　　小背囊和厚背刀搁在身旁几上，刘裕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边荒集，不要想谢玄，不要想叶浩然外任何人事。
　　不论身心，他均非常疲倦，没法在北府兵剧烈权斗的漩涡内挣扎下去。
　　刘裕背起行囊，朝东南院方向潜去。
　　穿过进入后院的半月门，院内树木苍苍，柔和的月色洒照着院内的水池石山、桥亭流水，配上夏虫鸣唱的合奏，有种出尘的超然气氛。
　　刘裕提高警觉，转眼间来到位于院心的竹林前，一条碎石小径穿林深入。
　　于淝水之战后，他曾随谢玄回广陵此府小住，谢玄最爱带他到竹林内的小亭闲坐聊天，所以他对后院的环境非常稔熟。
　　过亭穿林后，便是叶浩然的居所。
　　刘裕的心灼热起来，加快脚步。
　　亭子出现眼前。
　　刘裕浑身剧震，头皮发麻，不能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内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着他。
　　竟然是谢玄。
　　谢玄双目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语调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道：“小裕坐！”
　　刘裕发觉自己双脚自然移动，把他带到谢玄身前。
　　“噗”！刘裕双膝着地，垂头道，“小裕有负玄帅栽培之恩。”
　　谢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静地道：“我将活不过百天之数。”
　　刘裕剧震抬头，失声道：“玄帅！”

　　“当”！
　　初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刘裕并没有来……
　　叶浩然面无表情地拿起放在矮几上的御龙剑，将它挂在腰间，抱起白猫，起身推门而出。
　　“你不再等等？”白猫诧异地问道。
　　叶浩然摇摇头道：“不用了。”
　　他就知道，“私奔”这种事对于他们俩来说根本不可能。
　　谢玄一手教导的学生，他当然会懂学生的想法，他用的该是阳谋，以刘裕目前重情义的个性来看，谢玄的死亡足够压垮刘裕。
　　难怪世上有那么多的求不得、放不下，无可奈何常有，身不由己常有，造化弄人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