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2、第 2 章

　　回到凝和殿，在外间等到身上凉气褪去，夏堇方挑帘进了里间。女人坐月子，最受不得风，故而寝宫里密不透风，闷热异常。
　　贤妃仍睡着，小公主刚喝过奶，也睡着，看护的宫嬷嬷说贤妃早先醒来，没吩咐什么，看了看女儿，又睡下了。
　　夏堇查看再三，这才放心出去。此时，各宫送来的贺礼也到了，都是照着老例，无外乎补品与绫罗首饰，一一记录再入了库房即可，论家底丰厚，宫里便是皇后也比不得奚贤妃，这些物件，绝不会用的。
　　不多时，派去延福宫送贺礼的太监罗豫归来，不用问，也知遭了白眼。凝和殿上上下下，早已习惯如常。奚大小姐入宫时为三品淑媛，一年内连升两级为贤妃，第二年就迁居这皇宫里的一隅。
　　若说失宠，并未降位份，多则一个月也总能得见天颜；若说没有失宠，又为何要迁居最偏远的凝和殿。外面的人看不懂，里面的奴才是懒得去想。
　　搬过来头一年，攀高枝的宫女太监能走的全走了，肯留下来的便和自家主子一样，不咸不淡的过日子。
　　只是罗豫性子跳脱，年纪又小，仍忍不住跑到小厨房对锦葵抱怨：“那宫的好没品，说什么明儿洗三，阖宫上下的主子，除却凝和殿的，都要去的”。
　　正守着炉子炖鸡汤的锦葵伸出芊芊玉指，重重敲打他的额头：“你笨呐，甭听不就得了，他们说什么就由着他们，你身上又不会掉二两肉，何必在乎？”
　　“我知道，可就是气不过”，罗豫揉揉脑袋，“狗眼看人低的，不过是嫔位，金贵的跟皇后娘娘似的”。
　　锦葵扫去炉子下的煤渣，“你有生闷气的工夫，不如来干活，娘娘高兴了兴许还能赏你多吃只鸡”，宫里只皇帝、太后、皇后与贵妃的宫里有小厨房，各宫是不能见明火的，凝和殿的煤炉也曾被人告发过，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转过天来，三皇子的洗三礼，果不其然，六宫妃嫔除却贤妃，都到了惠嫔的延福宫。宫里最为高寿的太皇太妃亲自主持仪式，担任收生姥姥，据说，端妃与淑妃面带不悦，她们膝下的皇长子、二皇子洗三时可没这样的阵仗，可皇帝喜欢，谁又敢有异意！
　　延福宫里的洗三礼热闹非常，自皇后起，妃嫔们都“忘记”了另一场洗三礼。东六宫的喜乐声飘到了西六宫的凝和殿，奚贤妃正给女儿穿百家衣，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却被夏堇嫌弃针脚不够密实，拆了重新缝了一遍，“安安，可不能嫌弃娘亲的针线功夫喔”。
　　小安安爱笑，醒来总是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傻笑。论齿续，她是四公主，大公主为中宫嫡出；二公主的母妃是淑妃；三公主的生母陈美人早丧，如今养在张德嫔膝下。
　　凝和殿里的洗三礼上只一位宾客，皇帝的妹妹永清长公主，“你就不怕本宫的煞气冲撞了孩子”，用词严肃，语调倒是轻快，充当收生姥姥的长公主抱起小公主，亲了又亲。嫁到西平侯谢家两年头上，驸马卒，长公主妙龄守寡，也只能守寡下去，后来打谢家过继了个孩子，如今一年大半都住在宫里。
　　“长公主肯来，便是孩子的福气，煞气何来之有？”贤妃今日方能下床，亲自到门前迎接长公主，此刻又被“赶”回塌上卧着，“养儿长忧九十九，这会子，就盼着安安日后能嫁个疼她的”。
　　“横竖你是最不愁吃穿的”，长公主放下孩子，嗣子三岁的小谢谦扒着婴儿床，眼巴巴瞧着出生仅三日的小宁安，眼神直楞楞的，不知想些什么，“日子还长，操心这么多，也不怕眼角多了皱纹”。
　　“我家的祸事皆由孔方兄而起”，高墙之内最不缺的便是故事，“若不嫌弃，且让安安日后孝敬您吧”。
　　这是打算要结亲，永清长公主愣了一瞬，“玉竹，你可想清楚了？”贤妃大名“容玥”，小字“玉竹”，如同夏堇，她的字也是一味药材。
　　谢谦不能承爵，得荫封顶多是个五品官，若文武上无建树，一辈子也就是个三四品到头了。
　　“三岁看老，谦儿得长公主抚养，必定是个好孩子，安安若能服侍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旁的我不知，就我家那些小钱，长公主是瞧不上的”，这是自谦，贤妃若哭穷，天下可就真没人敢称富了。
　　“你急什么？若真想孩子有依靠，就该再生个皇子，方是正理”。
　　“长公主也知，我是皇帝厌恶的人。这孩子，来得侥幸，日后，她不会有兄弟姐妹扶持，日子如何全要靠她自己的造化。现下，就怕我这个当娘的连累了孩子”。
　　永清长公主自是愿意嗣子再尚位公主，而且自小看着长大的，毕竟多一份安心：“日后多让宁安来本宫府里走动吧，这孩子福气多，本宫喜欢”，贵妇间说话，点到为止。
　　“长公主可要多疼惜安安几分呢”。
　　“你呀，挖了个坑等本宫跳，成，全依你”。
　　贤妃等的正是这句，她要为女儿寻个依靠，即便自己有事，也能保得女儿平安一世。
　　婴儿床边，小谢谦伸出胖胖的指头，想戳安安的小脸，似乎又不敢下手，踌躇半晌，回头问：“母亲，妹妹好小，可以抱抱吗？”
　　“以后只抱这个妹妹，可好？”长公主打趣问。
　　“嗯！”小胖子重重点头，“妹妹，好看”，嗓音糯糯的，却认真无比。
　　两位贵妇哑然失笑，生下三天的孩子，皱巴巴的，哪里看得出好看。
　　临行前，长公主顿了顿，终开口道：“一辈子那么长，凝和殿太过清冷，不如，服个软吧”。
　　彼时二人相对，贤妃微微侧首，眼波却是出奇的平淡如水：“劳长公主挂心了”。
　　“你呀，哎”，长公主终是离去，留下一声叹息。
　　长公主丧夫，注定此生守寡，宫里人都说她可怜，可她眼里，可怜的却是后宫里的女人，守着活寡也要老死皇宫。
　　相识多年，她认识的贤妃年华不曾老去，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该是怎样的绝望令贤妃要为出生三日的女儿早做安排，又该是怎样的绝望让此处见不到一面铜镜。貌美如天仙的贤妃从不照镜子的，她着意忘记自己的容颜，最好能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