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1、第 1 章

　　“生了，生了”，隔着厚厚的雨雾，小黄门报喜之声传进重重宫闱。
　　勤政殿檐廊下，另一名太监手捧奏折，高举过顶：“万岁爷，八百里加急刚刚呈进来”。
　　皇帝迫不及待一把翻开，只扫了一眼便重重叫了声“好”，龙颜大悦，大明与北戎之战终于决出胜负，阴山以北从此便是汉家天下。
　　片刻，方才报喜的黄门内侍也疾步到丹陛石下，扑通跪倒高声唱道：“惠昭仪萧娘娘诞下皇子，六斤六两，母子平安，奴才给皇上报喜来了”。
　　“好…好…”，景明帝眉梢再添一份喜色：“赏！重赏！”

　　那秋雨下得越发密了，惠昭仪平安生下三皇子的消息却在一息之间传遍东西六宫，噢，惠昭仪如今要改称惠嫔了，皇帝等不及皇子的满月礼，便下旨晋惠昭仪萧静柔为正二品惠嫔，三皇子赐名“焯”。
　　此时，西六宫最偏远的凝和殿产房内，却是一片血腥之气，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宫女们各司其职，俱是一言不发，偌大的凝和殿寂静得如同没了人烟。
　　密不透风的幔帐里，绿衣女官跪在炕前，拿着丝帕为炕上的宫妃试汗，焦急道：“小姐，且让稳婆进来吧，不为了腹中的，也要为了小姐自身，已经四五个时辰了，奴婢担心小姐的身子……”。
　　那宫妃紧咬着牙关，手骨捏的青白，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不…准”。

　　这日到了子时，凝和殿里终于响起啼哭，绿衣女官抱过来个洗净的婴儿：“奴婢恭喜小姐，添了位小公主”。
　　宫妃硬撑着微微侧身：“我奚容玥竟也有孩子了”，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瞧不出模样，宫妃却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看，“这世上终有个人与我血脉相连，女儿，真好”。
　　女官忍不住落泪：“小姐日后还会有孩子的，再添个皇子，方凑成一个好字”。
　　“不，女儿最好，以后，也不会有了”，那语气淡淡的，仿佛谈论窗外的秋雨，“延福宫添丁，咱们就别扫了人家的兴致，明日再报与中宫，给惠嫔的礼，照着常例即可”。
　　女官夏堇轻轻道了声“是”，一个字，却透出丝丝伤感，东边的延福宫必定热闹非凡，九五之尊想必也在那里守着娇儿美妾。半年了，皇帝从未踏足凝和殿，明日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儿，大概，也只会随口说一声“知道了”。
　　又有宫人呈进来一碗温热的鸡汤，夏堇便捧着青瓷碗，喂给自家主子：“小姐可要给小公主取个乳名？”皇子公主的大名由皇帝、太后或礼部定夺，公主尊贵比不得皇子，乳名多是宫妃自己起的。
　　贤妃勉强饮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定睛瞧了瞧女儿的面庞：“焯，明也。他偏疼萧静柔，连她的儿子也要高人一等，大明的三皇子得名“明”，这是告诉天下三皇子就是储君吗？自露锋芒，亏得他自称个聪明人”，妄议君王，后宫里怕只有这位奚娘娘敢说出口，“明儿告诉坤泰殿，贤妃奚氏女叫“宁安”，乳名“安安”，反正皇上不会喜欢这个孩子，就不劳他费心赐名了”。

　　天亮之后，凝和殿宫人报与中宫梁皇后，报喜的正是女官夏堇。彼时，众嫔妃正在坤泰殿里给皇后请安，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规矩，听到凝和殿来人，个个都有些异色。
　　夏堇报出贤妃生女的消息，高高在上的梁皇后当即道：“宫里热闹些，才好”，再没了下文。
　　没有子嗣的荣贵妃只觉心安，挑眉笑问：“贤妃妹妹连生个孩子都这般悄无声息，莫不是要防着谁不成”。
　　膝下有皇长子傍身的端妃一旁接话：“阖宫谁不知贤妃心思最是玲珑，仔细些，也是对的。只是，太医院安排的稳婆都进不得凝和殿的大门，贤妃，还真是……”不住叹气。
　　下首处的刘美人忙问：“嫔妾入宫的日子还短，位份也低，许是孤陋寡闻，可太医院的稳婆怎会被拒之门外？这倒奇了”。
　　对面的五品愉修容摆弄昨儿染好的指甲，凉凉道：“妹妹有所不知，咱们贤妃姐姐素来要强，独自产女，也是令人敬佩的”。
　　众宫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多是嘲讽，堂下跪着的夏堇垂首听着，神情并无二至，仿佛诸位娘娘谈风论月，与她家主子无关。聊了一会儿子，便没了兴致，话题又转到生下三皇子的惠嫔身上。
　　跪了许久，终于能退下的夏堇步出坤泰殿时，长长吸了口气。雨过天晴，仰头看看蓝天，自家主子闲来无事最喜立在窗前眺望远方，常说：“这凝和殿里本宫最大，不必看旁人脸色，多清净”。
　　出了中宫，向西再一路向北，二里地外便是凝和殿，亦是离皇帝寝宫最远的一处宫宇。贤妃无宠已久，怀了子嗣后反而愈加让皇帝不喜，连带凝和殿的宫人在外行走，大多是无人理会的，偏奴才随了主子，一个个也不恼，平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称得上惬意。
　　长长的西长街，一眼望不到头。夏堇，亦是凝和殿的尚侍女官，对身侧的小宫女锦葵、锦带吩咐道：“方才在坤泰殿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回去，一个字也不准提”。
　　“是”，锦葵、锦带略微福了福身子，凝和殿的规矩，她们都牢记于心。
　　一晃六年，夏堇从侯府的丫头转身为正七品女官，如今也有自己的贴身侍女了。
　　入宫前，她是靖安侯府的丫头碧桃，侯夫人万氏骂她勾引主子，叫了人牙子要把她卖到烟花之地，她不肯，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走了一回鬼门关，救她的却是嫡出的大小姐奚容玥。大小姐说“你死了，不会再有人记得你，白白的去见阎王，值得吗？”
　　大小姐是靖安侯府主子里最特别的一位，府内皆知她会嫁到国公府为世子正妻，最终嫁过去的却是二小姐奚容琴。大婚当日，亦是容玥入宫的日子，她遣退身边所有人，唯独带上无亲无故的碧桃，并为她改名为“夏堇”。
　　大小姐说“听闻南越之地有种蓝紫色的花儿名夏堇，既是花儿，亦可入药，最能清热解毒，以后，你就是夏堇”，言罢转身上轿车。
　　一顶轿子把奚容玥迎进皇宫，走的是北门厚载门，因她是妾；而皇帝要迎娶中宫，花轿走正南门承天门，以示分别。
　　奚氏入宫，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一百二十抬嫁妆，沉重无比，连孔武有力的杠夫们都说要多要赏钱；而同一日大婚的奚容琴，她的嫁妆却出了状况，十几只箱子被玩耍的幼儿撞翻在地，里面空空的只装了些被褥，竟放了杂物来充分量，同样一百二十抬的嫁妆，还不知多少是虚的。

　　六年了，那一幕仍历历在目，时间却似乎定格在大小姐的面庞上。
　　盛宠时，容玥会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嘴角的笑意却到不了眼睛；无宠时，贤妃亦会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反倒过得愈发自在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花开花谢，夏堇已不再伤秋，过日子便是好好活着，风花雪月，注定与凝和殿无缘。

　　陆陆续续写了几个月，不知道会写到啥时候。多少有些悲伤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