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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回了栖花馆,青丝只是恹恹的,也懒更衣梳妆,依在楼边水阁出神。
      时候已是不早,厨房早备齐一桌饭菜过来,有小丫头请青丝用饭,青丝只道是身子不适,打发了去。
      岂料不多时,老鸨便亲来了,人未近前,笑语已到:“听说姑娘身子不适,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我就说今日观音庙里人多,姑娘是何等的人,怎受得了那样的腌臜气味,这不,精神也短,胃口也没了。”
      那声音尖刻,喇喇的划破了一室的安宁,青丝忙起身来迎她:“劳妈妈费心,女儿并无什么要紧,不过是今日早起有些累,休息休息也便好了。”
      老鸨不见外,贴了青丝坐下,好生端详半天,又伸手握住她手,只道:“还说没事,脸色都不对,手也冰凉冰凉的。玉盏,你是怎么伺候你们家姑娘的?”
      青丝忙按了她手:“妈妈不要动怒,并不关她的事,女儿只是累了,不碍事的。”
      老鸨方才转过一张笑脸:“即然姑娘这么说了,这次便饶了那小蹄子,姑娘好生休息就是。不过姑娘,虽说是没胃口,但饭多少还是用点,担心身子才是。姑娘今日参佛,也不宜动荤腥之物,老身特叫厨房送几个清淡精致的素菜来,服侍姑娘用饭。”
      说罢便抽手起身,那手是保养得极好,丰腴细润,只在掌纹纠结处才看得出些许过往的痕迹,密密的堆满各色宝石戒指,金银手镯。
      乍的一收手,手上那碧色翡翠戒指竟生生在青丝手心深深划下一道。青丝面色微微一变,紧紧握了帕子在手心,仍是从容。
      老鸨转身间便张罗着小丫头布下满桌菜,又亲过来扶,青丝不好违了她的意思,只得由她拉了去。
      老鸨犹是呵护备至,频频布菜添汤,到惹得青丝有些心虚,稍稍用上一点便说够了。
      取茶水漱过口,才缓缓开口:“女儿如今已觉好了些,还要多谢妈妈为女儿操持。”
      老鸨满脸堆笑:“姑娘好了些,老身也放心了。若是姑娘有个什么不妥,不止是老身心疼,这栖花馆上上下下也都指着姑娘呢。你看,今儿一早就有人送了名帖来,定要姑娘今晚做陪。既然姑娘不适,那老身也不管是什么贵人,推了便是。”
      话音早落,却不挪身子,仍是一脸笑对青丝坐着。青丝从来明白老鸨的为人,唯利是图,见不得几个银子。话不过说说而已,这样的技俩也不是一次两次,若当了真才可笑。
      心里虽是鄙薄,脸上已做出感激之态:“妈妈,这万万不可,女儿不碍事的。何况妈妈已应下,若为了女儿一人,叫人轻贱了这栖花馆的名声可不好。”顿一顿,又补上几句:“女儿知道妈妈处处是为女儿着想,女儿真是无妨,妈妈可宽些心。”
      老鸨听了这话,笑意更甚:“姑娘真是无碍?还是身子要紧,不要勉强才好。”
      摇一摇头:“妈妈放心,女儿无碍。”
      老鸨只拍拍青丝的手:“话虽如此,姑娘还是多休息罢,老身也不妨着姑娘清静了。回头把那名帖送来,姑娘自个掂量着便是。”再转头对玉盏:“好生侍候你家姑娘,万一有个不是,仔细我撕了你皮。”
      说罢便起身出门,青丝忙送到院门,老鸨又特拉着她叮嘱了几句注重身子的话,才领着一堆丫环离去。
      待她走远,青丝方放下一颗心,这老鸨可是个厉害主儿,青丝自小也不知吃过她多少苦头。不过也好,若是没了她的势利图财,哪能有今日的青丝呢?不多时,老鸨便遣人送了名帖过来。
      青丝拿了那帖,不过扫一眼便扔在一旁。果然是贵人,不过是个名帖,也都用金箔压了层层的镂花,这般大肆张扬,只怕一般的士族书香不齿,这人,应是不出商籍。商人都爱些附庸风雅之事,既是这样,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入了晚间,最是这扬州城繁华的时候,如夜生朝败的花朵,自有着妖异阴暗的艳丽,引得些逐艳之徒前来,蚀得尸骨不存。
      青丝估着时刻将近,传来玉盏侍候沐浴梳妆。
      先要取花露浸浴,再更的是素色绉纱衣裙,那纱是极淡的水色,质地最为轻淡,层层褶褶,只在裙角洒几朵珠花,权无其它累饰。面上薄薄扫一层蔷薇粉,胭脂用水调开再隔了丝帕敷上,松松绾了青丝,单簪一朵攒珠芙蓉。
      取铜镜照照,这样已是极好,好个轻灵的佳人。那些浓艳的衣裳只适合轻浅的小姑娘们穿,青丝年级大了,哪里经得起厚重的色彩来作践,远远光见一团艳色,倒把活色生香的人都给压住了。
      青丝妆毕,扶了小丫头正欲往前厅,又令玉盏取琴跟上,必竟是打小便跟了的,旁人比不得她贴心,有她跟着去,才可放心。
      那人订下的是顶阁的“未央”。按栖花馆的规矩,越是顶层的雅间越是奢华,这“未央”更是鲜有人问津。真是好大的排场,也难怪老鸨那般紧张,不惜亲自跑了来。
      青丝只浮出一丝冷笑,脚下却是不停,一路上了顶阁。直近门口,便故做出弱柳扶风之态。临了门,想一想却回头吩咐玉盏:“你不必进去,便在一旁候着罢。”这丫头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标致,贴心归贴心,也是要防她些,省得白白吃了亏去。
      已有小丫头进去通报过,青丝伸了手,轻轻拔开内间珠帘,碎步入内翩翩一礼:“青丝见过列位客倌。”
      那声音是刻意的清越,悠悠琅琅,恍若珠玉。一时间杳然无声,只剩了那珠帘微微晃动,隐隐映着清音。
      半晌才有人答道:“青丝姑娘不必多礼,姑娘请这边坐。”
      青丝这才稍稍抬眼一瞥,除去随侍的丫环小厮,那房中主客只有两人,均是儒雅打扮,但也盖不住商贾的习气。那答话的正是年级稍长的一位,不过不惑之年,虽是富态,却颇有些气度。
      柔柔一笑:“多谢客倌。”细步绕到副座坐了,又开口道:“青丝失礼,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仍是那人答道:“姑娘不记得在下了么?五年之前,在下曾有幸得过姑娘青睐,至今仍是难忘姑娘倩影。”
      原是这样,如他这般的人青丝见过无数,何况又是五年之前。乍的这么一问,怎么能想得起来?只怕前日的恩客是谁家倌人,都难得上了心。
      青丝思索良久,仍寻不出一点残忆,只得笑而不答。
      那人又道:“事隔多年,姑娘不记得在下也是自然,在下姓范。从前同张仲昭张公子一起来过……”
      张仲昭,张郎,居然是他,想不到五年后再听到这个名字,仍会有丝丝心迹,真是无用之极。
      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天下男人千千万万,怎么偏生要提那个人。
      青丝掩过面上不快,还是玉容含情,默默听着。不过也是一个听腻了的故事:平常商人,迷上一个青楼女子。无奈那销金窟只认得“钱”字,这商人背井离乡数年,终于求得衣锦还乡,希望能博得佳人一顾。
      反正是他人故事,听听不就罢了,与自已又有何干?好容易待他止住絮絮叨叨,青丝忙做出副百感交集的样子,捏了丝帕,眼中盈出泪光:“范老爷对青丝深情厚意,青丝感怀于心。青丝不过蒲柳之质,怎敢受了老爷厚爱。”说罢起身便要行礼。
      那范姓客人赶过来扶:“姑娘切莫多礼,真是折杀在下,姑娘叫我范瑞便是。”才想起身边那年青男子:“这位是谢季来公子,与在下本是挚交。”
      青丝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个男子,约摸二十七八的样子,面貌神色都是一般的硬朗,与素日里来的那些文人墨客有些不同。
      又是一礼:“青丝见过谢公子。”
      那男子不过淡淡望了青丝一眼道:“姑娘不必多礼。”再不多话。
      范瑞倒是殷情:“姑娘请坐,不必拘礼。我与季来不过是仰慕姑娘,特请了姑娘相见。不想一别几年,姑娘不但美貌不减,又增了几分气韵。”这话说得粗俗,果真是商贾习性。
      心里生了厌恶,面上还是含笑:“范老爷盛赞,青丝可真当不起,不过是老爷多年不见青丝,多少有些不同当年之处罢了。”言语间已起身,行到窗边,伸了玉葱般的手指闲闲拔着香炉中未燃尽的香灰。
      忽微微摇头:“这香不好,味道有些浊,怎么配得起两位贵客,快去换了罢。”再是回眸浅浅一笑:“两位请稍候,待香换了来,青丝给两位抚琴助兴可好?”
      那笑是多年沉淀的妩媚,不说倾城,却已入骨。范瑞早是看呆,愣愣答道:“姑娘觉得好就好了。”直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才缓过神来,又道:“在下记得当年曾听姑娘奏过一曲,那真是绕梁三日啊。季来贤弟,你可要洗耳恭听才是。”
      谢季来仍是不可置否,青丝只解意一笑,在琴旁坐了,定一定神便转腕抚弦,琴音婉转悠远,声声如咽,清雅绵远。
      特选的就是一支《碣石调.幽兰》,那些《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早是被人用泛了,不能落了这个俗套。这支虽音律简练,但若想奏出曲中意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偏偏青丝是不服弱的人,早年请了名师苦练,不说精进,也有小成,决不让那谢季来轻看了去。
      一曲方终,那范瑞忙拊掌叫好,青丝不管他,却看着一旁的谢季来。谢季来只兀自出神,半天才悠悠叹道:“姑娘即有这般心志,如何又能委身在这般污浊之地?”半是叹息半是怜询。
      青丝深谙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只不答他,低低叹一声,起身倚了窗,隔着窗沿悬的珠帘远远的眺望天际残月。
      室中静谧,再无一人出声。
      范瑞忙出来打圆场:“季来,愚兄没有说错吧,青丝姑娘的琴技果然超凡,使人闻之忘俗,不负了姑娘才貌双全的佳名。”说罢过来请青丝:“姑娘,夜来风疾,不若去那边坐吧。”
      青丝早等的就是这句话,顺着他引到桌旁坐下。
      谢季来方回过神来,整晚均是少语,由得范瑞他们谈笑取乐。多时都自顾饮酒,偶而定定的望青丝一眼,却不等人查觉仍回过头去,又是一副面冷心硬的样子,拒人于千里。
      是夜,范瑞只道多有叨扰,也未留宿。青丝倒乐得自在,如今比不得年青时候胡闹,熬得晚些便不敢见人,能少费些神最好不过。
      却是数年的习惯,怎么忽的改得了。仰在榻上,一合了眼,耳旁便浮出许许多多的声音。一时是老鸨的刺耳声音,嘶喝着她去梳妆见客。一时是那观音庙中的僧人,一字一字淡淡说着“若是营谋。到底如是。”一时又是那范瑞的声音“从前同张仲昭张公子一起来过……”
      便再也躺不下去,翻身起来,摸了那妆台下的横锁木匣,紧紧捂在怀中,才觉得心安了些。
      还是止不住去想那些烦人的话,只得开口唤道:“玉盏,你睡了么。” 立刻听到有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有人答道:“还没,小姐,可是要什么东西?”话还未落,玉盏即进了里间。
      青丝却不答,仍在榻上倚了,才道:“也没什么事,平日里总歇得晚,今日早些,竟还睡不着。问你睡了没,没睡便过来说说话。”
      玉盏道:“可不是,奴婢平常也睡得晚,早了也不习惯。方才还在想小姐不知是否睡得安稳,就听着小姐叫了。”说话间早搬来张梨花木矮凳在榻旁坐下。
      青丝点点头:“是啊,素日里老想着,哪日得了空,总要好生休息休息。真有一日闲了,反静不下来。人么,就是这般的奇怪。”
      玉盏笑笑:“这是哪的话,不过习惯而已,没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多几日早睡也就好了。再说如今入了秋,夜里凉,更要早些休息才是。”
      青丝只听她絮叨,虽是心里有话想找人说说,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反反复复,觉得总无什么可聊之物。好久才开口:“玉盏,过了今年,你可是十八了罢。”
      “难为小姐记挂,明儿过了年,玉盏确是要十八了。”
      青丝又道:“你跟我,也有近八年了。这些年,我不说待你有多少恩情,却也是当自家姐妹看的。如今你也不小了,若是常人家的女子,早就要嫁人生子的,只是在这样的地方,可怜白白误了你的韶华青春。”闲闲的随口说到,仿佛也权不上心。
      只是听了这话,玉盏却忙跪下:“小姐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若不是小姐当年善心,玉盏只怕早已无葬身之地。玉盏也不要嫁人,唯愿跟着小姐,小姐去哪,玉盏便跟到哪。”
      伸手拉她起来,又替她理理额上几缕碎发,青丝方道:“这可是傻话了。你毕竟不像我,虽在这里,不过只是个丫鬟,将来遇着什么好人家,断没有被人轻贱的道理。将来我年级大了,也是要寻个去处的,你跟了我不定安生。还是早做打算,趁着我还有几分颜面,定是要保了你风风光光出去,也省得夜长梦多。”
      玉盏却再伏地而泣,口口声声要跟定青丝,生死不离,字字句句说得情真意切。青丝无法,只先应了她,又宽她几句,方打发她去歇了。
      这样才放了心,丫头们大了,自然是有些它念,若放了个不可靠的人在身边,还不如早些打发了去。玉盏这丫头,还算是有些情份,它日要得了个好去处,也要为她打算打算。
      一夜再无话,只是以后对玉盏更看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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