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鬼话洞中人》蓼白

8、返洞

　　以前只要我出门玩，妈妈总骂我是油炸鬼。可现在我宁愿她骂我，也不想她不认识我。

　　一想到她不认识我了，我就鼻子发酸，眼泪噗噜噗噜往下掉。

　　我在野外游荡，在街上游荡，在树下游荡，在土路上游荡，迷迷糊糊中，竟又走到那个通往地下的洞口前。

　　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只好跳了下去。

　　柱子上的挂灯又灭了几盏，长廊更昏暗了。
　　走在这昏暗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像个鬼。

　　在昏黄的柱子间游荡，我看到一个柱子后头，蹲着个无精打采的影子。
　　走近一看——“地精哥哥。”我唤他。
　　他瞥了我一眼，神情淡漠，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样子。

　　我又喊了他一声，问他在干嘛。
　　他嘴里念叨，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说她害怕她找不到我，我们就约定，一旦失散了，就在这里等着对方。
　　他说这些话时也不看我，眼睛空空的，不像在回答我，像在自言自语。

　　我走到他身边，倚着柱子蹲下来。
　　听着他嘟嘟囔囔，某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地精哥哥并不安慰我，他一直沉浸着，不断讲那个“手软软的，脸也软软的妹妹”。
　　我哭到无力，脑袋发晕，迷迷糊糊看到自己沾满泥巴的手，上面还有几条划开的口子，粗粗的。
　　我用粗糙的手摸脸，摸到自己硬邦邦的大鼻子。

　　“手软软的”，“脸也软软的”，都已经从我身上消失了。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看电视一样，我从高高的柱子上在向下看，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呈现的清清楚楚。
　　地精哥哥和妈妈一样，不认识我了。
　　他们不认识我了，才不理我的，这没什么。
　　如果我变回去，她们肯定还会像以前那样，拉着我的手，喊我乖女，喊我妹妹。

　　可惜，我也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长廊里黑黢黢的，有时候会莫名想起咕咕声，有时候又像水滴落的声音。
　　我摸着柱子，一根一根摸过去，不知何时走到岩洞的入口。
　　我盯着那入口处，看到一个黑色人影在走近。

　　是妈妈的影子。
　　但我一看便知，那是姜岚，不是妈妈。
　　妈妈不会在这里。
　　果然，黑色人影发出一声冷笑，踩着重重的步子，一脚走到我面前。

　　橘红色破碎的光照出她一半的脸。
　　她俯视着我。
　　我很害怕，又想装出不怕的样子，但是牙齿却忍不住发颤，一句话都不敢说。

　　姜岚把我带了回去。

　　她没打我，也没骂我，竟然就这么让我躺在她洞里的稻草下面。
　　她不惩罚我，反倒令我更加害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也感觉身体下面仿佛随时会伸出一根针，一下扎到我后背的肉里。
　　而且这几日姜岚都是慢悠悠回来。看我时,也是慢悠悠抬头看，我若是坐着，便会吓得立马站起来，惴惴不安的绞着手，等她发话。
　　宛如她说了话，叫我活，我就能活，叫我死，我也不得不去死。
　　但她从未说什么，只偶尔觑我一眼。

　　姜岚的石洞有时会聚起几个女人。有一天，紫玉也坐在其中。
　　紫色的眸子，像葡萄一样在紫玉的眼眶里转呀转，那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得把姜岚带出地下，你才能变会原来的模样，不然最后得变个地精，丑死了。”
　　这话，是紫玉第二次说了。
　　上一次，她是单独对我说的，这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又说了一次。
　　她怎么知道我想变回去？她这是在关心我？
　　我看着她美丽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岚漫不经心的瞥了紫玉一眼，“她除了能变地精，还能变成咱们的模样呢，你怎么不说？”
　　她这话一扯开，就有人开始对着想象中的鸡神流口水，“只要能吃上一口鸡，这小孩就会变成我们，咱们只要吃到一口鸡，就能变成阴魔的化身，到时候，就能搬到岩池去住啦！”

　　我好奇不已，“为什么是变成阴魔的化身，而不是变成阴魔？”
　　一群女人哄堂大笑。
　　她们开始一边嘲笑我，一边开始羡慕起阴魔：“阴魔呀，是天生的！”
　　“要是人人都能变成阴魔，他们哪儿能那么高贵。”
　　“能搬到岩池去住已经不错了，还想着变成阴魔，这小地精真贪心！”
　　“……”

　　我其实并不明白除了长相，阴魔和洞中人，还有地精到底有什么区别，但是哪有人天生高贵呢？学校的老师都说，人人生来平等呢！
　　“阴魔凭什么天生就能住在岩池？”我愤愤不平的想着，没意识到不小心顺嘴说了出来。

　　熟料，姜岚劈头盖脸扇下来几巴掌。

　　我的脸蛋好疼啊，而且这么多人看着我出丑，我真是羞愧的想一下死掉，让她们看不见我。
　　姜岚的声音依然动听悦耳，她脸上笑眯眯的，说的话却跟我妈妈一样，一下制住我，“下次再叫我听到你扒拉着一张臭嘴，我就把你皮剥下来。”
　　我不敢想象怎么被剥皮，但也吓得直哆嗦。
　　从此，只要姜岚在，我就不怎么敢在她们面前说话。

　　姜岚不打我，也不骂我，只偶尔看我。
　　可我却实在受不了，我要疯了。
　　我觉得紫玉是个奇怪的人，不好的那种奇怪，可她的话，却让我忍不住一次一次的回想。
　　我真的能变回去吗？

　　我想和紫玉说话，想问她是不是骗我。
　　但我又怕她真的在骗我。

　　我差点想破脑袋，最后决定躲在洞口，看看紫玉会不会出现。如果她没有出现，那就是没有机会问。
　　没想到，紫玉一下就出现了。

　　我的嘴巴快的不受控制，“什么叫把姜岚带出地下，你才能变会原来的模样，否则就会变成地精。”声音响的吓自己一跳。
　　紫玉声音比我还大，她扬声大笑，“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一定会告诉我。”
　　又偷偷在心底补了一句，不然当初你就不会对我说那句话。
　　紫玉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没想到你这个小孩变的臭□□，还有这脑子。”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理由就是我讨厌姜岚。”

　　我不明白，明明紫玉比姜岚长得漂亮，皮肤白白软软的，眼睛像星星一般亮，腿是最长，腰也最细，她讨厌姜岚什么。

　　地上的人，都喜欢漂亮的人。
　　男人长的漂亮他们喜欢，女人长的漂亮他们更喜欢，如果是小孩子，长得好看，那就是更不得了，走到哪都被所有人喜欢。我自己不是漂亮小孩，因此早早明白了这件事。
　　“难道地下的人也这样？”我问紫玉。

　　紫玉将指头点在我的上唇，压下来，“你这张嘴，我真喜欢。”
　　她光说喜欢，却还是没告诉我怎么把姜岚带出地下，我又怎么才能够变回原来的模样。

　　“还有三天就满月，你只有这最后三天时间，不然就永远是这丑□□的模样咯！”紫玉笑嘻嘻的掐了一把我的脸。
　　她、她怎么这般恶毒？看别人出丑受窘，自己反倒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