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上》芳时不歇

16、夏夜寻蝉

　　后来几天，他们去戏园子里听戏，去著名的荟珍楼吃酒席……逛遍了怀州城的好去处，赵凌简直大开眼界，痛痛快快玩了三天。

　　假期还没结束，山上弟子并不多，愈加高亢的夏蝉声衬得山间更加寂寥。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云台山在层层枝叶覆盖下，环境确实清凉舒适。

　　风眠院的蔷薇花架密密麻麻缠满了枝叶，竟然向空中延展，明年春天花开时，一定灿如云霞。晚间赵凌常常喜欢在这里弹奏秦筝，风动绿叶，沙沙作响，月光笼罩，似梦似幻。筝声或沉郁、或清亮、或激越、或缠绵从赵凌指尖流泻而出。赵凌又想起先生对她说的话：“你的指法确实不错，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你的喜怒哀乐感情的流露，这种乐声永远无法走进闻者心里。相如琴挑文君，成就一段姻缘，乐音即为心音，不要被谱子束缚，它只是助你登高的云梯。”

　　赵凌并不太明白先生的话，学习音律、精于指法，目的不是为了更好地演奏谱子？

　　某晚，赵凌坐在院子里乘凉，林盛兴冲冲的找来了。“赵凌，晚上有事吗？一起去花园吧！”

　　“大晚上的去花园里做什么？”赵凌不解的问道，这厮又想干什么？自从某次被林盛告知宫主急召，赵凌奔赴茱萸峰顶，却不见一人；又一次林盛告诉赵凌因上音律课的老师身体抱恙，因此课程取消，最后却收到刘灼带回来的旷课处罚书，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被人捉弄一次是单纯，两次是无知，三次四次就是愚蠢了。一定要当心别再被他戏耍了。赵凌还待再说，早被林盛拉出院子。

　　林盛这人就是孩子气，平时又是话多好动，有人看了觉得他率直热情，有人觉得他轻浮。但弟子们无论男女都很乐意和他来往，林盛总有鬼点子带大家玩乐，有时闹得过了，先生要处罚大家，林盛总会站出来，十分豪迈地说：“这事儿是我出的主意，先生要罚罚我一个人，不要连累大家！”

　　赵凌觉得林盛真讲义气，有担当，但是怎么感觉有点傻？

　　两人提盏灯笼来到一个颇大的园子，园子里长着高大的五角枫、杨树、榆树等，枝叶繁茂，木槿花依旧开得灿烂。

　　“这个园子里有很多蝉，这时候应该都从地下爬上来了，我们捉了回去，明天就有好吃的了。”林盛很兴奋，仿佛美食就在眼前。

　　“哦，原来是来捉蝉，那好，分开找吧，待会那边凉亭见。”赵凌爽快地说。

　　“好，这个袋子你拿着。”林盛塞给赵凌一个绸袋。

　　两人分头行动，探查不同的区域。皓月当空，银色的光辉倾泻而下，给满林绿叶覆上一层薄纱。赵凌徐徐走着，竖着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蝉刚从洞中爬出，在地上爬行时会发出声音，这样听音辨物，赵凌很快就抓到十几只。

　　林子里静悄悄的，赵凌踩在枯叶上，清晰的嚓嚓声向四周散去。山上动物众多，不时有松鼠在树间飞窜，噌噌作响。赵凌提着灯笼，认真在搜寻，从地上到树上。其实，她自己也十分期待一尝美食，当然要多抓一些。

　　听到滋滋声从不远处传来，赵凌立即随声探去，灯笼照在地上，身体向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四周看去，一看不要紧，前方离赵凌一米处，立着一条蛇，天色虽暗，赵凌却清楚看到那蛇颤动的红信。

　　赵凌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双腿移动不得。蛇竟然向她移动过来，赵凌浑身颤抖，匆匆丢了灯笼转身跑去，“师兄，救我，有蛇！”赵凌尖声高喊。赵凌不敢回头看，她听到蛇在她身后滋滋游动的声音，努力拖着无力的身躯往凉亭方向跑去。

　　一个人影闪过，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赵凌，没事了，蛇已经被我打死了。”是林盛低沉的声音。

　　赵凌慢慢转过身来，还在不住颤抖，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满脸的泪痕。地上是蛇被分成两段的身体，还在微微摆动。赵凌连忙后撤，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个蝉的袋子。

　　“我们回去吧。”林盛沉沉说道，眼中满是歉意和疼惜。他看到赵凌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她是被吓到了，于是来到赵凌身边，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带赵凌离去。

　　温暖的感觉从掌心传来，赵凌觉很安心，心情渐渐平复。又意识到两人这样相牵十分不妥，说道：“我没事了，你松开我。”接着又佯装恼怒，斜瞥林盛：“每次遇见你准没好事。”

　　“赵凌，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应该和你呆在一起的。”林盛诚恳地说道。尤其是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面是自责，是真诚，是关心。林盛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地说过一件事，就连先生让他写检讨时也没有如此用心过。

　　“我跟你开玩笑的，幸好你来的及时。”赵凌展颜一笑，“刚才我吓得快动不了了。”

　　“山上一直都在捕蛇，各处院落周围地下都铺满了硫磺，很少有蛇会靠近，明天我就去禀明决明大叔，让他派人捕蛇。”林盛坚定说道。

　　“晚上你回去害怕吗？”林盛温柔地话语传来。赵凌心下涌起一股热流，她仰头含笑看着林盛，这个表达感情直接而又热烈的少年，这个对别人的关心总是不加掩饰的少年。

　　“没事，我不怕。”赵凌回答，“我们现在先去膳房把这些蝉先用盐水泡上。”

　　赵凌和林盛来到膳房，找了一只碗，倒上清水，又加了两勺盐，将两只袋子倒竖，蝉掉入碗中，数一数竟然有三十只。赵凌笑言：“总算对得起刚才我被吓得半死。”

　　碗里的蝉还在拼命蠕动，坚硬的爪无力地挣扎着。

　　“林盛，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残暴啊？”赵凌戏谑说道。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自然法则，这个世界一直都是残酷的。”林盛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你又不是尼姑，为什么不能杀生？”哎，又开始贫了。

　　赵凌给了他一个白眼，“我们走吧，明天早上记得过来享用，要是晚了，你的那一份就归我了。”

　　“哼，你敢！”林盛说道。

　　林盛将赵凌送回风眠院，就闪身出来，但他并没有离去。林盛看到屋子里灯火熄灭，悄然来到院子里，坐在五角枫树下面的石凳上。虽然赵凌说没事不害怕，但林盛还是不放心，就是想在这里守护着她。

　　夜凉如水，大门口的灯笼摇曳着昏黄的光亮，月华如薄雾，灿星高缀在黑幕上，夏虫嘤嘤低鸣。刘灼单手支额，昏昏沉沉。

　　“咚……咚……。”悠远的钟声传来。“已经卯时了。”林盛心道。

　　看着远处渐白的天空，林盛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屋子里整夜都没有异样，林盛打着哈欠，揉揉僵硬的手臂，满意的走了。

　　夏季早晨的阳光柔和明亮，透过严实的窗户，满堂生辉。赵凌睁开双眼，一夜好眠，没有做噩梦，没有被惊醒。

　　也许不管你知道与否，每个人身边都会有一个人，默默地守护者你，感谢每一个曾经对我们付出过关爱的人。

　　赵凌到膳房的时候几位师兄都在，林盛看到赵凌来了，马上热情地说：“赵凌快去盛饭，周大娘已经把蝉做好了，快点过来。”

　　赵凌在林盛身旁坐下，对面是林渊、刘灼二人。餐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瓷盘，上面放着炸的金黄的蝉蛹，撒着孜然和胡椒面，赵凌尝了一口，果然酥脆可口。

　　“你怎么黑眼圈那么明显？”赵凌看着满脸倦容的林盛。

　　“昨晚没睡好，没事。”林盛勉强一笑。

　　那边林渊和刘灼谨遵食不言的古训，气氛有点怪异。

　　林盛并不隐瞒，照实说了。他们几个师兄妹之间素来交好，林渊也不做怀疑，却讶异他居然在赵凌院子里守了一夜。又对他旁敲侧击一番，不要行差踏错。

　　早饭过后，大家各自散去。刘灼叫住赵凌，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妹，师父让你去离忧宫学习，你有多久没去了？”

　　“有些时日没去了。”看到师兄面色不好，赵凌连忙柔声回答。刘灼这是要拿出师兄的架势教训我么？赵凌心想。

　　“今天你若无事，就跟我一起去离忧宫。”刘灼依旧如平日那般冷淡。

　　“好。”赵凌别无他话。师兄今天有点严肃，莫非是责备我最近惫懒？赵凌心想。确实，自假期以来，看书、习武都放下了，每天只顾着到处游荡。

　　“昨晚你和林盛去树林里捉蝉了？”刘灼忽然严厉问道“有没有出什么事？”

　　赵凌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坦然说道：“昨晚我和林盛去园子里捉蝉了，就是，嗯，遇到蛇了。”

　　“先不说半夜去林子里多危险，你一个女孩，跟一个男子半夜在一起成何体统！”刘灼越说越恼怒，“而且还是跟林盛这么一个学艺不精的在一起，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怎么跟师傅交待？”

　　赵凌现在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没想到师兄竟然这么不留情面的斥责自己，又想起昨晚受到的惊吓，眼泪滚滚而出，再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人。她极力忍着哭声，倔强地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体统，我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出了事我自己向师傅请罪，一定不连累师兄你受罚！”

　　赵凌不再停留，哭着跑开了。刘灼无奈的叹口气，心里十分气闷。“自己做了错事还说不得了！哼！”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