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的荒原》利夏尔

92、第八十九节

　　89
　　四月二十日傍晚
　　“实在是失礼了，因为三日月大哥正在厨下忙碌，所以不能见客。”后藤藤四郎听见拉达曼提斯在叨咕什么，就回答道。
　　拉达曼提斯便趁着别人的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的时候，撞了一下加隆的肋骨：“我说，这个人配你，真是太可惜了。“
　　“什么？“
　　“姑且不论他做饭好吃不好吃，长什么样子，就凭这个态度，他对于你，完全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现在圣域和冥界还开战的话，我一脚把你踢出去。”加隆反击道。
　　石切丸拉开壁板。外面的景色的确很美，有点虚幻的意味，西方南方的地平线上抹着边缘红亮的乌云，庭院里林木葱郁，空气澄澈，景色格外清晰。草地上的翠菊，百日草悄无声息地开着，空气里气息混杂，在植物和土地的香气之中，还掺杂着精灵们的气味，那味道有点近似夜来香和檀香混合。
　　拉达曼提斯一会儿就和他们混熟了，他将英国人彬彬有礼却毒舌没品的风格带进了单薄的纸房子，带到这些举止做作拘谨的精灵身边。他们不停地讲着笑话，交换着关于时空管理局的消息，彼此笑得几乎前仰后合。加隆也随机套话，拉达曼提斯就几乎将自己得知的，时空管理局的所有隐私卖给了精灵们------冥界战士和不可名状之物们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天性。若是换了别的势力，他是绝对不说的。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闷骚爱好。
　　以及，剑精灵之中毕竟还有强大的旧日支配者犹格·索托斯的公子在。
　　不过，只要他不问，哪个精灵都不说之前自己遭受过什么样的虐待。

　　四月二十日夜间
　　一份份精致，地道的日式菜肴被装在色泽花俏的盘子里端上来：常见的萝卜泡菜和酸藕，用海苔卷起来的醋拌米饭和鳄龟肉，小得几乎看不到的鱼，有卷起来的鸡蛋饼一类的点心，有用树叶裹起来的，填满红豆馅料的淡红糯米饼，还有承装在绿色的，树叶状的杯中一种透明水滴般的点心。裹着黑糖粉的李子干，新鲜的葡萄，特别小的梨子，带辣味的胡椒糖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着很可爱，吃着味道很好，但，填不饱肚子。
　　这就是所谓古典风格的晚饭。
　　（老头表示你们还想吃什么？在我小时候，这些果子菜可是连征夷大将军都吃不起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最后，在一通小女孩过家家般的小菜之后，精灵们才提来一只像是木桶的木盆，盆中满满都是蒸熟的米饭，然后又端来热腾腾的，干萝卜叶子煮的酱汤和装满酱油的玻璃瓶，这才是真正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大家分头在自己的餐具里盛上米饭和酱汤，并且从玻璃瓶里倒出几滴酱油，滴在雪白的米饭上。
　　饭后，精灵们收拾干净，将席子擦拭得一尘不染。准备弹琴，因为拉达曼提斯在刚才的谈论之中，也表示对日本古代的戏剧很有兴趣，谈得高兴，次郎就拿来了琴，而石切丸拿来了笛子。
　　两人演奏起了单调但悲凉恐怖，如同连续哨声或山猫尖叫的不祥音乐，和泉守兼定和日本号就在旁边伴唱。他们唱的是《杜若》中的选段，由于这不是正规演出，所以更随心所欲一点。
　　明明不是恐怖的故事，却用单调的长笛，琴和小鼓营造出的可疑恐怖的氛围，真是古怪极了。
　　加隆不由得想到，所谓的日本能乐，是不是传说中阿撒托斯的侍者给人类的灵感呢？
　　直到歌曲之中曲调最恐怖的段落演唱完毕，大家松了一口气。三日月才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之下。手持折起来的军扇，以舞蹈演员轻盈的步伐走了出来。
　　仿佛戏剧中描写的美貌的精灵在夜晚现身。
　　气氛营造得真是好极了，加隆看着拉达曼提斯有点发白，显然是又把心提到嗓子眼去的脸色，心想。
　　三日月穿着一件显然是从和泉守兼定那里借来的，衣料薄弱的鲜红绉纱长袍（和泉守兼定的红衣服比较多），长袍上还绣了一些黑蝙蝠和金蝙蝠，用薄而宽的黑绸腰带裹住腰身，带着本体佩刀。
　　和泉守兼定的长袍对他而言比较宽松，他的肤色本来就白，在鲜红衣料的映衬下，像是半透明的幽灵。
　　他带刀大概是出于古代礼仪而非实战，室内实战的话，他怀中应该还藏着一把比较短的白刀。戴着黑布手套，戴了一只惨白，狰狞的可怕面具。就像是日本古代戏演员们在舞台上用的那种惨白的面具。
　　柔软的头发也不知道抹了什么，颜色越发深沉但不发亮，唯独发卡的金穗在烛光之下反射着妖邪怪异的微光。一双如同清朗新月之夜的眼睛透过面具，波光潋滟地打量着客人。
　　他恭恭敬敬地，以柔媚优雅的动作伏在席子上行礼。之后，以那种惯有的，少女般的温存。走来依傍着加隆。
　　但加隆能看出来：那面具还是让拉达曼提斯感到了一点惊愕。
　　甚至是惊恐。
　　毕竟，尽管是见多识广的冥斗士不假，但人类和旧日支配者还是有区别的。
　　不用说，加隆也知道这老头要做什么了：
　　第一：震震拉达曼提斯那孙子，警告他：就算哈迪斯宠着你，让你办理和管理局打交道的所有事务挣外快，我们精灵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所以最好少和管理局串通一气。当然，老头的震慑步骤从拉达曼提斯一进本丸就开始实施了------先找来所有的门框杀手在身高和气势方面压制一下，然后又让犹格·索托斯的公子，也就是莺丸来这里晃了晃。
　　第二：他不是想看吗？给他一点神秘感。这和玩电子游戏是一样的，层层攻略之后的成就感，比一开始就知道游戏结局的成就感高太多了。
　　给人成就感正是引人上钩的方法。
　　毫无疑问，这个震慑外加引诱的办法相当……相当成功。
　　三日月一边在长谷部和加隆的翻译之下，和拉达曼提斯谈论一些复杂的问题，一边观察着他的眼睛。当他发现用脑过度的拉达曼提斯又是气馁又是期盼看到他的脸的时候，这才故意让面具脱落。他就不在意地将面具放在一边，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对拉达曼提斯抬起眼睛，目光微微一扫之后，这才表示歉疚地笑了一下：
　　“真是失礼了。”
　　拉达曼提斯从震惊之中回过神，转头用口型对加隆说：“……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你这牛粪上。”
　　对三日月这种直接又有点娇柔依赖的举止，那种在面具脱落之后，道歉之时转为羞涩的神情，他感到很惊讶，完全想象不出加隆喜欢这个动作有些女性化的亚洲男孩的原因----不过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加隆不服气地哼哼：“他是鲜花，也是一千多年的老鲜花，我就算牛粪，也是一滩新鲜出炉的小牛粪。”
　　“对，还在噗噗冒着热气。”
　　“切，你又如何？就你这让人以为比真正年龄老八百岁的尊容，他看不上的。”
　　“你在说什么？”
　　“你看起来有六千多岁，老得都皱到地板上去了。”
　　“啊，不过，他是很可爱的一个阿弟，”拉达曼提斯以为三日月听不懂英语，便用英语说，“很可爱，对吧？”
　　“他在说什么？”三日月略微歪着头，看向加隆。
　　“噢，他说你很可爱。”
　　三日月展开军扇，掩着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