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的荒原》利夏尔

82、第七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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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二日下午
　　可是，真可笑，他为什么要想起这件事？想起之前与自己有过关联的小小世界？想起潮湿的蜗牛，水泥墙壁和斑驳的杂草。希腊漫长的夏日和明朗的阳光……他不反感这些，他只反感生活在那片国土上的人。但这个过分纤细，仿佛玩具般的小小世界，和心思细致虚无，如同玻璃玩具一样的精灵武士，又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们的举止谈吐，让他感到又拘束又难过。
　　外面的天空是苍白的，同样苍白的阳光投在房屋的木板上，熟悉的多云天气，回忆起难得的假期的下午。
　　江雪心思不明地招呼他坐下，做了一个手势，壁柜自动打开，几个极小的罐子和盘子跳到桌上，罐子里总会有一些带着辣味的蜜饯。之后，江雪在他面前以一种严正的姿势支起小茶炉，开始烧茶。
　　直到茶水烧好，江雪才慢慢地谈起其他的事情：
　　“我现在要对你说的……是前任审神者的事情……”
　　“我很有兴趣。”
　　虽然说加隆对此没什么兴趣，二十七，八岁的男女，所谈的话题，除了工作，理财，股市，保险，淑女，情郎，以及上司和下属的恶心事，一些可能派上用场也可能派不上用场的飞短流长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在成为海将军的时候，同僚之间的聊天，往往离不开那些隐晦又可怕的神事，古老的魔法，精灵以及封印。以及与其对打的敌人的色相，不错，大部分人都男女不忌，朝不保夕的时代，连最纯真的顾忌都会消失。
　　啊，而在这里，在四面带墙的小小院落之中，听着姿态慵懒的精灵们无精打采地说起一些远古的旧事，说几百年前日本列岛米面蔬菜的价格，说从荷兰来的商船，基督教与神道教的纷争，听精灵之中连自己生日都已经忘记的旧日支配者们谈起牛津和剑桥两所大学开学第一年的盛况，以及人类绝对听不懂也无法理解的数学和物理术语。看本丸之中巴掌大的湖泊，山峦和小小的悬崖峭壁，旁观着颓败的青苔覆盖着岩石。真能引发无法克制的郁闷感。
　　但是，高等智慧生物的天性之一就是听八卦。自然选择赋予人类的求知欲，在探索外界的时候，是非常有效的。
　　尽管一些理论的发现，对他们而言并无益处。
　　甚至是朝闻道，夕死。
　　但，死了都要八卦。
　　“前任审神者，其实没有失踪。”江雪左文字慢慢地说：“死在了阿津贺志山上。”
　　“怎么死的？”
　　“我想，您已经知道了。”
　　说着，江雪示意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加隆抬手发现指节已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所幸他还可以用小宇宙融掉这些莫名其妙的冰。他也不介意房间里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一度。
　　加隆没有回答，表示自己默认：“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凶手之中有我。”江雪垂下眼帘，说：“我，一直想求佛祖宽恕我的罪过。”
　　“那你为什么不对神像……啊，对佛像忏悔呢？”
　　“佛像无言，所以我想找能够说话的佛。”
　　“我不是佛。”
　　“无论是什么都会有佛性，但度化旁人的佛需要语言和聆听。”
　　加隆听明白了：江雪也是想要找人倾诉这一段日子，否则他真的会像是一只被吹饱了气又被压了几块砖的气球。
　　毕竟不是个个神职人员都能看得开的，要看性格。
　　“我很想听听你们是怎样杀了前任审神者的。”加隆说。
　　“那天去阿津贺志山的人是力量评价到达顶峰，请缨截杀三日月的精锐：第一队有我，有一期一振，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山姥切国广，平野藤四郎。第二队有宗三左文字，明石国行，膝丸，莺丸，鹤丸国永，小夜左文字。第三队是和泉守兼定，压切长谷部，蜂须贺虎澈，骨喰藤四郎，髭切，蜻蛉切，然后……审神者就在第三队后面，他有同时传送三队进阿津贺志山的强大实力。”
　　“哎呀，都是实力不错的精灵。”加隆咋舌道。
　　“是的，但是我们都是受伤的状态，审神者允诺，谁杀了三日月谁先手入。但山姥切君和国永君之前对我们说过不要出力之类。髭切的伤已经让他连人都不认识了……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后来呢？”
　　“我们的第三队遇到了敌人，前任被一个打刀战士打扮的枪兵刺伤了……但我不确定他是伤了还是死了，因为前任一受伤，十八把刀枪同时刺在了他身上……火，冰霜，还有水雾……非常可怕。那时候，我根本不记得是谁刺了最后一刀，也不记得是谁治好了我原本的伤势，我只记得……我也是倒戈的那个人……如果一定要惩罚的话，那就惩罚我好了……”
　　“那三日月呢？”
　　“他在审神者死定之后才出现。”
　　想必一定是在审神者的尸体附近揭了斗笠，脱下蓑衣，现出那一身阴阳师的大礼服来吧？加隆推测着。继续问：“那么，这件事，三日月知情吗？”
　　“他说自己不知情，我们也不问。”
　　“审神者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江雪停顿了一下：
　　“回到本丸之后，三日月用审神者的电脑和灵力，向管理局汇报了情况，便昏睡了三天，高烧，说胡话，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方程定理，说阿津贺志山上全年都是夏天，说精灵世界里终年围绕着四个星球的神殿，佩刀的刀身不断出现裂口又合拢。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他短暂地醒了一会儿，觉得不行，要求穿衣服……长谷部便去镇上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就是他经常穿的那件白上衣和深灰的裤子，你见过……原本这套衣服是纯白的，后来他在衣袖上绣了梅花，又将裤子染了色。”
　　之后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谁看对方一眼，这一刻实在是难熬。加隆料想不到三日月的那件白上装原本是打算在死前穿上的殓衣。
　　“后来他还是活下来了，是不是？”
　　加隆在恨不得逃掉的前一秒钟打破了沉寂。
　　“活下来了，第四天醒了，第五天退了烧，然后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病倒，每天都要病倒一两个。不过，也许是因为浸染怨气，因而脱离了契约的束缚。也许是因为前任主人的灵力还没有用完。大家又逐渐地好了起来。”
　　加隆点点头：在圣斗士的修行时代，他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战士们的小宇宙突然上升之后，如果不是在战场，总会伴随着发烧，头痛，莫名其妙地全身关节剧痛的不良反应，这是因为和平状态之下，身体放松，无法承受突然觉醒并且增长的小宇宙的原因。
　　而且，若是原本实力较弱，弱到与觉醒后的实力有着天渊之别的巨大落差，或者有过被封印力量的经历，小宇宙觉醒造成的负面反应越严重，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像江雪所说的那样：死去活来。
　　这些精灵被管理局的契约封印过力量，所以出现多强烈的不良反应也不算奇怪。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
　　加隆说着，将嘴唇凑近温凉的茶水：“前任审神者的事情……好吧，你读过《两瓶开胃小菜儿》吗？”
　　江雪摇了摇头。
　　也是，他只读过佛经。
　　“恩，它是个无名的故事，就像那些没有铭文的刀一样，虽然没有名气，但的确是个好故事。”加隆说：“我可以理解，十八个被逼成魔鬼的精灵，除了饮食必须遵守忌讳的神职人员之外，吃一头蠢猪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江雪没有说话，他觉得加隆这个人的确有点讨厌，什么都能推断出来。而加隆也明智地知道，江雪说到这里，其实已经不想再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