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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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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寒冬雪。
在山脚下,我望着白雪皑皑的崇明山,竟迟迟迈不开步伐。身后随我一同回来的徒弟轻轻唤了我一声,我收回思绪回首,“你且在镇上看看,需要买些什么东西带回去。”
徒弟听闻点了点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我,最终还是开了口:“师傅不妨也去买些东西拿回去送给师叔?”
我闻言微微颔首。我此番离山已有数月,山上事务也都交给了长念打理,我倒是不担心长念,只是明月……
我轻轻叹了口气,明月五岁之时被师傅带上崇明,我初见明月之时,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唯独那一双眼睛,清澈的宛如一池净水。只见得她牵着师傅的手,有些胆怯,糯糯的喊我一声“师兄。”
自此我便多了一个师妹。师傅令我好生照看师妹,到头来师妹依旧是离不得师傅的,师傅无奈只能将她带在身边。只是日后我们都不曾想到,明月会变成现在的明月。
明月除了粘师傅之外,与我也算是合得来。我教她的术法,她学得很快,同她讲的道理,稍加解释她便能领悟,她有仙缘,师傅所言不假。
师傅走的那一日,明月刚刚好得道成仙,可算得上是崇明山上最年轻的仙者,只不过从那一日开始,明月就变了。
我知道师傅的离开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却没想到,她才修得仙身便开始自暴自弃,终日魂不守舍,夜不歇寝。到后来她学会了饮酒,成日里醉生梦死。
彼时明月根本没有要担起崇明山掌教的心思,不管旁人怎么劝,她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曾醒来。后来有一日,她竟清醒的寻到我,将崇明山掌教印放在我手中——我忘不了那时候明月的眼神。
那一日她难得没有喝醉,还问我是何年何月。我一一回答她,她却笑了,她说原来才过去几天啊。我看着她,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适时我才明白,明月再也不是从前的明月。她的神魂都随着师傅,一起去了。
再后来她消失了几日,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她眼睛之中终于有了一抹神色,而那一抹神色都来自于她牵着的孩子。她笑着告诉我,那孩子叫长念,是她的徒弟。
听到那孩子名字的那一刻,我挂在脸上的笑凝固了。长念,长念。明月你叫人怎么不明白?看着她那副模样,我终究还是不忍说些什么。罢了,我依旧笑着看着她,只要她觉得好,便好。
可我却是高估了长念,我原以为有他在,明月会逐渐变回从前的模样。
明月的确变了,但是依旧不是我想看到的模样。她只有在长念面前才会变得像从前那般认真,除此之外,她仍然醉生梦死,沉溺醉酒。有时候看着她踉跄着步子回房,本想扶她一把,却被她笑着回绝。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劝自己宽心,只叹她至少还能对长念上心。
只可惜好景不长,长念越是长大,明月对他的感情越□□缈复杂起来。后来长念成仙之后,明月又回到了自己画地为牢的世界之中将自己囚禁。我不知她的眼睛里,还能看得进些什么,也不知除了师傅还有谁,能再走入她的心里,将她唤醒。
寒风乍起,树上的雪簌簌落下,我摇头叹,几百年过去了,明月似乎越过越糊涂,刚讲过的事情,看过的东西,她一瞬间便忘了。问她,她也只笑是年纪大了。我还不曾想过,此番回去她又是何等模样?望着崇明山的层层台阶,这一刻,我却怕了。
“师傅。”身后徒弟唤我,我回头见他手中除了需买之物,还提着几壶酒,看着那些酒我微微皱眉。
“师傅,方才路过酒家,掌柜问我是不是崇明山弟子,他说又有了好酒,让我知会明月姑娘。我心想师叔爱酒,师傅倒不如买些好酒回去送给她,所以徒儿就……”徒弟有些怕我责怪的模样低着头。
我提过他手中的酒,摇头作罢,“也罢,其他东西只怕她也是看不见的。”
刚上山,灰色的天上又飘起了小雪。我提着酒望着明月住的地方,迟迟移不开脚步。
恰巧碰见长念从屋内出来,我唤住长念,问他明月可在屋中。
“师傅她,醉了。”长念垂下眼睑,说得很平静。
我微微叹气,早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依旧盼着她能够清醒过来。
我拍了拍长念的肩膀,“走罢,正好有些事也需同你说说,还需同明月商量一番。”
长念不语,点头跟我去明月的住所。
我站在屋外将门轻轻推开,寒风卷了些残雪到屋内,白色的雪一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块淡淡的水痕。长念随着我进来,将门轻轻带上。
我将酒搁在桌子上,上前唤了几声明月,明月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我叹,怕是只有醉了,她才能像这般入睡罢。再是不忍唤醒她。
“长念,此番我下山你也有所耳闻,昆仑山有一妖兽即将苏醒,仙盟的意思是让各家派出几个弟子一同去历练,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妖兽,我琢磨着你自小就跟着明月在山上修行,不曾下山,刚得道百年不久,你可愿此次下山去历练一番?”
长念比明月更有仙缘,早早得道心性通透,是成大事之人。而今崇明山没有了师傅,明月又是这副模样,年轻一辈的除了长念和其他几人,皆不成气候,崇明山这辈人也就只能靠长念几人了。
长念看了一眼明月,不说话。
“我知你担心明月,明月怕是……”后面的话我不忍说出来,谁都不愿意看她这副模样,只不过心病,无药医。
我与长念一时无话之间,却听到明月冷清的声音,“我怕是如何?”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那双眼眸之中,看不出任何神色。
我不言,明月却又道:“长念且去吧。”
我看着明月,她却不看我和长念,一双眼睛盯着床顶,“想来在崇明山上日日修行也无味,你且去看看外面如何,若是好,便别回来了。”
我听此话,便坐不住站起来,“明月,我不是想将长念赶走。”
明月偏头看我,那眼神之中竟蕴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师兄,我知道。”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重,长念上前一步,“我去了,师傅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要再醉酒。”
说罢轻轻拍了拍明月的手背,便离开了。
长念走后,我看见明月那许久不曾有神色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泪水,一闭眼便滑落在脸颊。这是自百年前她将掌印交给我之后,我第一次见她哭。
我当是明月舍不得长念——长念好歹是她带回来的孩子,是她日日细心教导的徒弟。我不忍见她这副模样,轻唤了她一声:“师妹……”
“师兄,你且回去吧。”明月将头一偏,不看我。
我也知自己多留无用,且叹一声,只盼明月自己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