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近》叶*

3、第二章

　　韡晔的脾气不太像唐乐怡，但是更不像高屹然。韡晔有些倔强、有些任性，这在高屹然身上是完全没有的。而唐乐怡，却是骨子里带着些执着，同韡晔的外露又明显不同。韡晔觉得，这是由于一个人独自在外造成的改变，并没有什么不对。

　　回到了家，韡晔就变成了十足的米虫，吃吃喝喝、醒醒睡睡。乐怡因为要去医院上班，没时间陪着女儿折腾。可是屹然因为还有几天的假期，便带着快成半个香港人的女儿重新认识自己生长、生活的城市。

　　转了几天，韡晔惊奇的发现，这个城市果然同自己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了。看到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穿腾奔流的快速道路，韡晔有时候也会想，在这些时代、生活飞速发展的后面，是不是有很多从前的东西，不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都被一笔抹了去，看不出丝毫的痕迹来。

　　好在这些不寻常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因为韡晔的思绪早就被好些新奇的东西给重新占据了。
　　越过双休日，高屹然不得不撇下宝贝女儿去学校报到——正式开学了。

　　韡晔就无所事事起来。又混吃了一个星期，她终于受不了了，在吃饭桌上提出来要找些事情做做才成。实在不济，就去行李箱里把带回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offer翻出来瞧瞧有没有感兴趣的，哪怕是去应应景也强过闲荒至极到公园里头看老头老太下棋打拳。

　　对于女儿的豪言壮语，乐怡一时半刻也摸不透她是真心实意还是心血来潮，带着笑不咸不淡的瞅着韡晔：说说，你想干什么？

　　韡晔撇撇嘴，也没应声，一个人转着眼珠子想了半晌，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去了。

　　乐怡惊讶，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高屹然笑笑，安慰道：孩子大了，何况她就这个脾气。

　　乐怡无奈摇头，叹道：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像你呢。

　　晚饭后，唐乐怡收拾狼籍的餐桌，高屹然就到书房里整理第二天上课需要的资料和用具。韡晔瞅着空，溜进了屹然的书房。

　　高屹然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问她：怎么了？有什么要跟爸爸说？你刚才说在家里闲着发慌……

　　韡晔嘟着嘴：可不是么，你们都有事儿做，我不想当无业游民了。

　　高屹然笑了：要工作……还不容易？我的女儿，好多地方都抢着要吧……

　　韡晔眨巴眨巴眼，也笑了：还是老爸厉害。

　　高屹然严肃了些：可是韡晔，你要知道，工作跟学习不一样，你得学会融入社会，学会同人打交道……

　　高屹然说这些话的时候，韡晔已经蹭了过来，舒舒服服靠在老爸的肩头。于是，她就点头：老爸，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高屹然故作恍然：哟，我的韡晔，果然长大了。

　　两个人便又相视笑成一团，高屹然拍了拍韡晔的脸蛋。

　　韡晔本想说什么的，可是眼睛溜来溜去，就被书案上的一份厚厚的稿子给吸引住了。拿起来一瞧，竟是份手写稿。这年头，手写的东西少之又少，资讯发达，当然都是打印稿多了，连高屹然的讲课稿都早换成了电子格式的，方便学生下载探讨。于是，韡晔很是稀罕的把那份东西翻来覆去的看。

　　高屹然也不阻止：你看，人家的字比你写的漂亮多了吧！

　　韡晔皱鼻，平素她什么都好，就是字写的不怎么样，这一点也跟父母不一样，从小到大不知因为这个被耻笑了多少回。此刻高屹然揭其疮疤，韡晔当然就不乐意了：都什么年代了呀，效率低下！字写得好也不能当饭吃！

　　瞄到最后一页上，有个工整不失帅气的签名——荣昊天。

　　韡晔把文稿放到高屹然眼皮底下：这个人，是你的学生啊？我好奇，他是真的老土还是故意哗众取宠？

　　高屹然收起稿子，说：这个不是学生，是学校新聘请的助教，人家在北京完成的博士学位……

　　韡晔瞪大眼睛，打断高屹然：北京的博士就不用电脑和打印机的么？

　　高屹然哭笑不得：中国文字本身就是一种历史和文化的传承，手写……

　　韡晔就噘嘴打断他：我只知道这最多算是硬笔书法……

　　高屹然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父女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伸出手去捋捋韡晔的头顶。两人就笑了。

　　韡晔回到原先的话题：爸，我去找工作。

　　高屹然看着她：是认认真真还是为了打发时间……

　　韡晔对着高屹然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被老爸给看的透透的，只能挠头。高屹然也不作声，看着女儿抓耳挠腮。韡晔终于还是投降，绕着高屹然的胳臂说：爸，我答应你，认认真真去工作。

　　高屹然便点头说：老爸相信你。

　　关于韡晔的工作讨论就结束了。

　　唐乐怡当然想知道父女二人探讨的结果，晚上回到房间就立刻拉着高屹然问东问西，主题无外乎韡晔究竟是怎么个想法。作为母亲的她当然要知道女儿的真实想法，虽然从小到大，韡晔同高屹然的话题似乎更多些。唐乐怡就抱怨过很多次，这个女儿好像是特地为高屹然一个人生的。高屹然每每都是笑笑：傻瓜，韡晔是我们俩的女儿！

　　这一次，高屹然照例带着笑：韡晔都那么大了，做事会有分寸。

　　唐乐怡瞪眼的表情跟韡晔如出一辙：你跟韡晔说了半天，就说出这个来？

　　高屹然撇嘴，靠坐到床头：对，就这个。拿起了一旁的书开始翻。

　　唐乐怡不甘心，亦坐过去，靠在丈夫的身边：女儿就偏着你，你倒好，几句话打发我这个当妈的！

　　高屹然体察到妻子的一点点嫉妒和着急，于是放下手里的书本抬起头来，认真说：乐怡，韡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可以分辨自己的行为，我们作父母的，也不能样样都插手干预吧。意识到唐乐怡想插口，高屹然抬手阻止：我们要做的，是适当的引导，还有，信任！

　　唐乐怡平静下来，咀嚼着丈夫的话意，表示赞同：可是韡晔毕竟还是个孩子，屹然，你答应我，要好好看着她。

　　高屹然点头，搂住了妻子的肩头：我知道，我知道。

　　唐乐怡不再出声了，高屹然也没有再看书。唐乐怡就那样躲在高屹然的怀里，心里头无比踏实和温暖。二十年了，这种满足的感觉还是如此实实在在。高屹然微微侧过头，在妻子的额头印上淡淡的一下。

　　韡晔的生活又充实起来。她放弃了带回来的那些机会，重新投递简历。当然，反响还是那样好，让她面谈的邀请好像雪片一样飞来，塞满了楼下的信箱。

　　高屹然对于女儿的这份优秀反应很是平静，反倒是唐乐怡惊讶极了，瞅着茶几上厚厚一摞信封，问女儿：韡晔，这些真的都是要你去面试的公司么？

　　韡晔得意起来：当然，还会是假的么？

　　唐乐怡说：可是你才回来不到半个月。

　　韡晔不以为然：妈，别小看你女儿呀。转头去看一旁端着书本的高屹然：是不是，老爸？

　　高屹然抬眼来笑笑：你答应过我什么……

　　韡晔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面试的过程没有投简历那样顺利，在唐乐怡以为如此优秀的女儿很快就会被什么大公司录取的期待下，韡晔仍在家里头闲进闲出。唐乐怡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可一再被高屹然阻止。

　　高屹然无视唐乐怡的焦灼，说：放心吧，咱们的女儿有的是人要！只是看她乐不乐意去而已……

　　唐乐怡愤愤然：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是一国的。

　　妻子一发脾气，高屹然就不作声了，只是笑笑，继续看自己的书。唐乐怡没词了，明明就有一肚子话要问高屹然，可张了张口，又把那些话咽回去了。她知道，问了也白问，还讨个没趣。丈夫使这一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韡晔并不清楚父母之间因为她而产生的小纠葛。在高屹然的默许之下，她继续着自己自由而惬意的生活，继续收集着明信片似的邀请信，继续挑挑拣拣的出席这个那个的面试，继续存心无意的做着家里头的米虫……

　　这天，韡晔心血来潮，去高屹然的学院办公室，找他吃午饭。很巧，高屹然上午没有课程安排。见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出现的女儿，笑得很灿烂。

　　学校的餐厅不高档，可是很干净。高屹然带着女儿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点了几份小菜。

　　韡晔只吃了一口，就搁下筷子，在那儿东张西望的打闲眼。高屹然夹了些吃的到韡晔面前的碗盏里头：多吃点，尽看别人做什么？

　　韡晔回头来：我羡慕他们么，学校里的日子才好过呢……爸，你怎么夹给我这么多，我哪里吃的下！

　　高屹然就说：你不是才刚毕业么？又羡慕人家？

　　韡晔扁扁嘴：可是学校里的人的确就比外头的可爱！老爸，你是没见过那些HR的人啊，那嘴脸……

　　高屹然笑起来：你……不会又炒了什么公司吧？你啊你，韡晔，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学毕业生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难……

　　韡晔打断他：老爸，你也说是“合适”的工作，那“不合适”的拒绝也没什么不对吧。好了老爸，家里头有老妈看着我，你别加入她一国啊……

　　高屹然无奈：好好，爸爸不说你。可是你到底想找一份怎样“满意”的工作呢？

　　韡晔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凑过头来：老爸，我到你们学校来读研究生好不好？

　　高屹然差点噎到：不好。

　　韡晔不服气：为什么？我的成绩也不差，我可以考试入学的。

　　高屹然看着半真半假的女儿：怎么就心血来潮要考研究生？你的工作不是找的挺好的？

　　韡晔就说：好什么呀，看着都好，去了才觉得不好……早知道还不如待在香港不回来呢！看到高屹然的眼神，韡晔吐了吐舌头：不不，我只是说说，我舍不得老爸老妈的。

　　“嘟嘟”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父女二人的谈话。

　　韡晔趁着高屹然接电话的空，吃了两口碗里的东西，却听到高屹然说：好，我们在餐厅，你过来……

　　韡晔抬起头来，有些不乐意了：老爸，你让谁过来，我们两个吃饭，干嘛让别人来……

　　高屹然放好手机：这是原先就约好的。哪像你呀，做事总不肯打招呼。

　　韡晔皱皱鼻子：副院长老爸，原来你这样忙的！那我这个闲杂人等，要不要回避啊？

　　高屹然笑了：贫嘴！昊天可不像你……对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在家里提过他……

　　韡晔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会写硬笔书法的荣昊天么！

　　当荣昊天出现的时候，餐桌上的狼籍碗盆已经都收拾干净了。高屹然见到走过来的身影，很有风度的站起身来。韡晔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过来：高老师。

　　这声音有些说不出的耳熟。韡晔“咦”一声，就转过头站起来。

　　两个人同时瞪大了眼，韡晔脸红起来：怎么是你。

　　荣昊天温和的笑：这么巧，高小姐。

　　这个荣昊天，原来便是那日在飞机上遇到的黑脸帅哥。韡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老爸的地头上，再次遇上他。

　　高屹然当然不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你们认识么？

　　荣昊天没有答话，倒是韡晔连连摆手：不认识。不过……有过一面之缘。

　　于是荣昊天简单扼要的跟高屹然复述了一下当日的情形，高屹然这才明白过来。

　　韡晔在一旁听着，脑袋里就冒出了那本从天而降的笔记本，这么一联想到荣昊天的硬笔书法，居然觉得这几件事情串在一起还真是挺般配的。

　　高屹然听完整个事件的始末，总结性的说：韡晔就是个粗心大意的性格！幸好有你，昊天……

　　荣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眼看了看一旁玩弄纸巾的韡晔。

　　韡晔意识到自己被注视着，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脸又红了。

　　不期然的重逢，并没有带来更多的火花或者激情。大家礼貌的寒暄，礼貌的谈话，直到韡晔礼貌的离开，什么都很正常。

　　韡晔离开的时候，曾经突然有过那么一丝念头，荣昊天会不会很绅士的提出送一程？可是结果他没有。倒是高屹然说要送她出校门，韡晔当然是拒绝了。

　　这的确是个土包子！一点也不Gentleman。韡晔忿忿。

　　晚饭后，唐乐怡看见女儿一头扎进房间去，心中生疑，曲肘捅捅一旁的高屹然：女儿又怎么了？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高屹然转头看了一眼女儿的背影，用手背推了推眼镜：哪儿不对劲了？我看她挺好，今天中午我还和韡晔一起吃饭呢，也挺好的。你啊，别乱想！

　　唐乐怡也说不清哪儿不对劲，就是想了一想，笑笑。

　　高屹然过来拿开唐乐怡手上的盘子：你看你，这是怎么了？洗过没洗过的都混一块儿了！

　　唐乐怡低头来，果然发现自己的错误。

　　高屹然摇摇头，将妻子手里的抹布也拿了过来：好了好了，我看你才有点不对劲呢。我来洗吧。

　　韡晔不知道厨房里的小讨论，她忙乎着在一大堆陈年通讯录里找寻一个人。

　　拿着电话不放手：喂，是小佩么，我是高韡晔，我回来了……对……你有没有团团的电话呀……

　　又是一通：我是高韡晔……死团团，居然不记得我……

　　接着来：呵呵，我怎么找到你的……是团团告诉我的呗。

　　于是，韡晔如愿以偿的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的那根针——她的指南针——林凡。

　　第二天，韡晔兴冲冲的赶去约好的咖啡馆。老友见面，不免打打闹闹，韡晔兴奋之余也惊叹几年不见，当初那个胖胖的傻丫头俨然已成书卷气极重的第三类人——韡晔觉得老友脸上的那副板材眼镜实在难看又碍事，可是它的主人坚持这是目前最为流行的款式，韡晔无言以对。

　　林凡苗条了不少，可是爱吃的特质一点也没有变，点了好几份甜点和一大杯的Mocha，含混不清的看着对座的韡晔：你啊，回来也不通知我，这么久了才来找我！

　　韡晔耸肩，捏着一小杯Espresso：我回来没多几天么，一直都忙着找工作！

　　林凡瞪她：是你找工作还是工作找你？我要没记错，当年学校里你手头接的兼职条件都让我们妒忌到眼红……

　　韡晔笑了：那我本来也不是很着急，才回来几天，总要调整一下的。

　　林凡大叹：幸福的人啊！哪像咱这种苦命的……

　　韡晔吃不消：你怎么了？你读你的研究生，我爸虐待你啊？

　　林凡一听到高屹然的名字，就缄默无语了，闷头嗤嗤笑：没有没有，高教授好极了！当初要不是去你家见识过你爸的风采，我才不会巴巴考这个研究生呢！

　　韡晔笑骂：我爸要知道你考学是这样动机不纯，一定不要你这个学生辱没师门的。

　　林凡也不反驳，淡定的大吃面前的芒果幕司：我还奇怪呢，你要找我，干嘛兜个大圈圈去找团团？你不会直接问你爸，或者到学校来……

　　韡晔提溜手里头的咖啡杯，啐她：你当你是谁！我爸就记得你个大麻烦啊！何况，我的事情，才不要浪费我老爸的精力呢！我问你，麻烦，平时……都是我老爸给你们带课的么？

　　林凡嗤笑：怎么可能，你老爸是副院长，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新入学的……

　　韡晔顺藤摸瓜：那是谁带教啊？

　　林凡不疑有他，老老实实：你不知道啦，我们学院来了一个新的助教，很年轻，可是很厉害……

　　韡晔脱口而出：荣昊天！

　　林凡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

　　韡晔讪讪，端起咖啡猛喝：我……听我老爸提过么。又说：我还看过他交给我爸的文稿呢，居然还是手写的，土！

　　林凡大惊小怪起来：呀，人家的字写的可棒了！你不知道，系里面有多少女孩子都佩服荣昊天呢！别看他年轻轻的，可肚子里的学问……

　　韡晔喝咖啡的动作停下来：怎么？他比我老爸还厉害啊？

　　林凡说：这怎么比，我的大小姐？高教授可是咱学院的一面旗帜啊！这个荣昊天才来一个月，这两个人太没有可比性了！

　　韡晔就笑了，很满意林凡的回答。

　　咽下盘子里的最后一块幕司，林凡好像开窍了：不对啊，你好像对这个荣昊天……很感兴趣哈！

　　“笃”的一声，韡晔手里的杯子落在了托盘上。

　　林凡瞧出丝端倪：我说的没错！你……见过荣昊天？春心动了……

　　韡晔举起咖啡匙作势要打，林凡笑着侧头躲开：急！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

　　韡晔停下来：知道什么，你就胡说！

　　林凡道：你这么兜兜绕绕找到我，你说不是为了那个荣昊天？

　　韡晔狡辩：我要知道他什么，不会直接找我老爸？

　　林凡笑起来：哈，你要找你爸，做什么今天约我出来？

　　韡晔脸红红的：死麻烦，就知道你嘴坏！

　　指南针的功力果然不一般，韡晔从大麻烦的口里面套出了自己想知道的好多信息，诸如荣昊天一个星期带几个班，会有多少堂课程；他平日里除了到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之外基本不出校门；还有顶顶重要的是，他住学校的教师公寓，那种单人小套间的红砖房子。

　　越打听就越想知道他多一点的情况，这种好奇心的滋生，连韡晔自己也说不清楚道理来。只是生活重心，就发生了不知不觉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