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去天涯》七城笑jing

8、第七章 困锁双鱼濡以沫 (上)

　　大雨夜，洛阳城。
　　嘈杂的话语声，疯狂的哭喊声，急骤的马蹄声，混乱的脚步声充斥着这个流血的夜晚。天子下诏，太傅作乱！成群结队的官军四处围捕太傅党羽，如有反抗，就地格杀。刀光扬起，鲜血飞溅，血水混在大雨中，把洛阳城的街道都染成了红色。
　　“阿棠，速走！”大哥把卓棠一把推进后院，嘶吼道，“走，走！速走！”
　　前门官军已经冲了进来，有人大声喊道：“东安公有令，符节御史卓迎瑾依从杨骏造反，奉旨擒拿，反抗者格杀勿论！”父亲母亲早已双双自缚带着下人跪在前堂，可是话音未落，杀红了眼的官军已经开始了疯狂的屠戮。
　　一瞬间，卓家仿佛变成了屠宰场一般，还没反应过来的下人家眷，眨眼间已经被长刀砍翻了十数个，余下的人疯了一样尖叫着四散奔逃，面目狰狞的官军挥着利刃在后面紧紧追赶。“阿佑阿棠，快逃啊！”卓棠听见了母亲临死前声嘶力竭的呼喊，跟着父亲怒吼一声，迎着带头的军官冲了上去。
　　大哥也红着眼冲了回去，撞翻了一个追砍门房的官军，再往前去，被人一刀砍在肩膀上，撞倒了旁边的橱柜，摔翻在地。立刻有两把军刀扬起，落在大哥的身上。
　　血水飞溅。
　　卓棠呆呆地站在后院门口，看到大哥回头往这边看，嘴里似乎还是在说快走，快走，只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三四个官军冲过来，卓棠忽然醒过来，一拳打的其中一人张口吐血，倒飞出去。两把长刀落下，卓棠闪开了，再一脚踹飞一人。他要回去，回去救大哥，救父亲母亲，只是似乎有杀不尽的官军冲了过来，杀了一个再一个，没有尽头。他后背中了一刀，肩膀皮开肉绽，身前最深的一刀，从左肩一直划到右下腹部，披头散发，像是个血人儿一样终于冲回到前堂。
　　卓棠看到了父亲的尸身倒在那里，然而他的头颅，却被一个面上有疤的军官抓在手里。卓棠嘶吼一声，似乎一颗心都要炸开了。
　　忽然听到大哥微弱的声音传来，“走，阿棠，快走……”
　　有水滴在卓棠的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却是冰凉。卓棠意识有些模糊了，眼前的场景似乎也看不清楚了，只是耳边还听得到大哥说着，走，快走，阿棠，活下去。
　　下一刻，就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卓棠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呼喊，却是声音微弱，他挣扎着双眼慢慢睁开，清醒过来了。
　　大漠之中，夜凉如水，不知道他已经昏迷了多久。
　　刚才是一个梦。
　　活下去，我得活下去，卓棠喃喃自语。
　　他浑身酸痛，努力地撑起身子，半坐起来。左肋下的伤口已经发木了，失去了知觉，是周铜的毒梭。他稳住心神，略一运气，自查己身。许久，卓棠忽然怒吼一声。
　　这毒很厉害，比他料想的还要厉害，而且他不知道该怎么解毒。
　　好在昏迷之中，毒气运行也要缓慢，现在毒性尚未伤及肺腑。
　　“解药，”卓棠把周铜的尸身翻过来，仔细在他身上摸索，瓶瓶罐罐倒是找到几个，但是没有哪个看起来像是解药的。要不要冒险试一下？沉思良久，他还是放弃了。
　　“他妈的，”卓棠喘了一口气，骂道，“老子还不想死在这见鬼的沙漠里。”他伸手到腰囊里掏抓了良久，找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来。
　　卓棠犹豫了一下，打开封口，里面是些金色的粉末。
　　“只能靠你了，”卓棠有些无奈地道，然后用小指甲挑了一点金色粉末出来，侧过身子，弹在伤口处的皮肤上。
　　金色的粉末刚一沾上皮肤，便有一种轻微的嗤声发出来，卓棠怪叫一声，只见伤口出的血肉发出一点轻烟，翻卷了起来，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卓棠收拾好，站起身来。
　　似乎已经是戌时过半了，周银和周铜的尸体还在，张蓉蓉也倒在远处，看样子失去了知觉。
　　卓棠慢慢走过去，停在张蓉蓉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不知道死活。卓棠先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气息微弱，跟着试了试她的脉搏，只觉她浑身冰冷，脉象紊乱，看样子也伤的不轻。
　　卓棠站起来环视四周，看到了那小木屋，过去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月光照进来，依稀可见墙上有个背篓。
　　卓棠取下那背篓，里面有些干硬的粮食，别无他物。
　　他略一思忖，先回到张蓉蓉身边，俯身把她抱了起来。“臭娘们，”卓棠心里嘀咕道，“老子辛辛苦苦救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把张蓉蓉抱到小木屋里，靠墙放下来，让她倚靠着墙壁坐了，然后出去小水洼边捧了捧水回来，喂她喝了一点，剩下的轻轻洒在张蓉蓉脸上。
　　水珠儿慢慢流淌，卓棠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擦拭，把血污擦掉，仔细看了看她的模样，心道：“还真是个漂亮娘们。”再查看她身上伤势，这才发现她背后那支断箭，已经全部插进她的后背里。经过了这么久，血水早已经干结在她的后背上，那箭柄上刻有花纹，卓棠略一估摸，她体内大约有一寸多长的箭头。
　　这一下连卓棠也皱起眉头来，箭簇入体若不太深，当用炙烤后的小刀划开皮肉，将箭头挑出。但是现在这么长一支断箭，怕是光切开伤口，就有她受的了。
　　卓棠仔细考虑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得先放开张蓉蓉，转身去寻了些许木柴。那外面原本有几棵半死不活的枯树，他又从木屋顶上抓了两把干草，就在小木屋中央随便挖个土坑，将木柴点着了，支了个火堆。
　　火光闪烁，慢慢燃起来，让屋子里逐渐暖和了许多。此时夜里更冷了，他上半身衣服又已经破烂了，也多亏这堆火才把身子上的寒气驱逐开。卓棠就地坐了，从腰囊里找出一把小刀，一边放在火焰里反复炙烤，一边又转头看张蓉蓉。
　　得把她叫起来，卓棠心道，不然一会儿她也会疼醒的，要是不说清楚了，这家伙乱动起来还要多添麻烦。
　　于是卓棠慢慢走过去，蹲在张蓉蓉面前，轻轻扶着她肩头，唤道：“喂，你醒醒。”唤了几声没见动静，卓棠又伸手轻轻拍打她的面庞，大声了些。
　　说起来张蓉蓉也不过是受伤太重，虚弱的晕厥了过去。经过卓棠这番折腾，慢慢有了些意识。她眼皮沉重，浑身酸软，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拍打着自己的脸庞，在耳边呼唤道：“喂，醒醒，快醒醒。”
　　张蓉蓉不愿意醒，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潜意识里觉得要是醒过来，肯定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自己，所以她不愿意醒来，好像是只要还昏迷着，她便是安全的。过了一会儿那人不再呼唤了，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人捏开自己的嘴，一股冰凉甘甜的水慢慢流入口中。
　　这一下，张蓉蓉的意识清醒了，她忽然想到，刚才那几个黑衣人呢？刚才自己被抓住了，现在这是在那里？
　　这个念头如一道闪电般划过张蓉蓉的脑海，她几乎要跳起来了，可是手才刚一用力撑地，只觉得钻心的疼，疼的她啊呀一声叫出来。跟着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卓棠靠在自己身边，右手蜷缩，还捧着小半捧水在在往她口中倾倒，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离着自己也不过半尺距离。
　　“恶贼！”张蓉蓉这一惊非同小可，纵是她浑身无力，也一巴掌扇了出去，啪的一声正打在卓棠脸上。
　　把卓棠打的懵了片刻，他差点要反手打回去，再一看张蓉蓉惊恐地盯着自己，一边往墙壁上蜷缩，卓棠又不忍心了。他虽然性子火爆，但却不是个恶人，不然也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救下张蓉蓉来。
　　卓棠自嘲地笑了一声，吐了一口浊气，沉声道：“你醒了就好，老子还真怕你就这么死过去了，拍了半天都没点反应。”
　　张蓉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咬着嘴唇，忍着疼痛，想要质问他又觉得没有力气，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
　　卓棠和她对视片刻，缓缓地道：“你背后的箭伤需要马上处理，一会儿我要用烧烫的刀子划开你的皮肉，把断箭取出来。过程会很疼，所以要先告诉你，不要乱动。”
　　张蓉蓉摇摇头，她不信这个恶人会救自己。她的脑海中又回忆起中午的鏖战，卓棠在战场上跟她厮杀的场景。只是忽然之间，有一个画面闪过，在她昏迷之前，被其余几个黑衣人抓住羞辱的时候，好像是这个人救过自己。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张蓉蓉迷糊了，而且头也发懵了，想不出什么结果。
　　卓棠等了片刻，伸手去拉张蓉蓉。张蓉蓉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只是她背后就是墙壁，根本就没地方可以躲，没有几下就被卓棠抓住了双手。张蓉蓉挣扎了一下，却是被卓棠牢牢地抓住手腕。
　　“不要乱动，”卓棠依旧是不轻不重的声音，“老子想杀你不用这么费事，刚才一巴掌就拍死你了。我现在要处理你背后的伤势，给老子安安静静地呆着。”
　　张蓉蓉盯着他，慢慢停止挣扎，放松了下来。
　　人在无助的时候，总是愿意相信别人的话，无论那是不是谎言。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这个恶人说要帮她治伤，那么就让他治吧。
　　只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卓棠把张蓉蓉抱到火堆旁，让她侧过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卓棠双手抓住她背后断箭处已经撕裂开的衣裳，略一用力，嗤啦一声，将那里拉开一个口子，露出了她的伤口来。
　　张蓉蓉身子一震，想要起身来，被卓棠右手环抱住，按在身上。
　　“老子再说一次，不要再动了，”卓棠道，“你的伤口又迸发了。”
　　张蓉蓉不动了，头靠在卓棠肩上，忽然在他耳边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老子愿意。”卓棠回答的干净利落。